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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杰换了个话题:“我们下江南,带这麽多随从,行动迟缓招摇,恐怕不利於查案。”
见薛侯爷依然不语,他也不著恼,哼著一首江南小调,愉快地吃橘子。
不知怎的,薛侯爷觉得有点心浮气躁,手一直停留在同一页,没有翻动。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书册,面无表情地说:“噤声,仁公子。”
仁杰立刻收声,殷勤地献上另一颗橘子:“你要不要尝尝?”
薛侯爷莹润如玉的手指,轻轻提起一瓣,放在眼前看了看,有些慵懒的说:“这不够好。”挑开车帘,随手扔了出去。
明明是失礼的举动,但是姿容俊美脱俗,举手间如行云流水,就像一幅云雾缭绕的山水画。只看到其中的一角,却无法不感叹它无所不在的美丽,和云深不知处的神秘。
仁杰看在眼中,只觉心动不已。
入夜时分,他们一行人投宿客栈。
仁杰听见客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接著,院中响起两声惊叫。他披衣下床,打开门,警惕地张望。
此时,月色皎洁,薛侯爷负手站在院中,面前蹲著两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两人为一对姐弟,本以乞讨为生,在白云寺偷食佛案贡品时,被仁杰好心收留,没想到,他们追著他出京,偷偷潜入此客栈,却被拿下。
姐姐小鹃看起来机灵秀气,弟弟阿飞容颜极其俊俏,神态天真无邪,可惜他生病烧坏了脑子,智力只停留在十岁。
众多侍卫环伺下,姐弟俩吓得簌簌发抖。
仁杰认出两人,连忙挤进人群,大声说:“薛侯爷,手下留情。”
阿飞见来了救星,开心地跳过来,抱住他叫:“仁公子,阿飞要跟著你。”小巧俊秀的脸蛋,依恋地在仁杰胸口蹭来蹭去。
仁杰心生怜惜,轻轻应了一声。
他身上挂著小熊般可爱的阿飞,一步步挪到薛侯爷面前,微笑问道:“我打算带著阿飞二人上路,侯爷您不反对吧?”
薛侯爷瞟了一下阿飞清丽的脸,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的客房。
仁杰望著他的背影说:“薛侯爷,请给小鹃一个住处,阿飞可以暂时跟我挤一个房间。”
薛侯爷的脚步顿了顿,淡漠地吩咐属下,照仁公子的意思办。
仁杰回到客房,刚躺下,阿飞三两下扒了衣服,扑进仁杰怀中,把他的肋骨撞得生痛。
仁杰隐约有点後悔。他轻轻推开阿飞,温和地问:“阿飞,你为什麽不穿衣服?”
阿飞仰起纯真的脸,“仁公子,阿飞只有一套衣服,姐姐说要省著穿。”
仁杰心中恻然,叹了口气。
阿飞撩开薄被,指著自己几乎不遮体的短裤,乖巧地说:“而且,我有穿。”
他的肌肤晶莹细腻,如上色白瓷般一样诱人,却有明显的鞭痕、刀疤、烫伤的印迹。
仁杰不忍心再问,替他盖好被子,“阿飞,我们一人一床被子,你快点睡吧。”
刚闭上眼,窗外突然响起悠扬的笛声,曲调欢快流畅,飞扬跳越,越来越高昂。
仁杰推开窗,看见薛侯爷的随从白一蹲在窗下,吹得正欢。
仁杰问:“这位大哥,乐曲很美,不过,你能去别处练习吗?”
那位年轻随从恭敬地行了一个礼,退了开去。
仁杰回到床上,阿飞钻到他的被子里,一脸天真无邪地问:“仁公子,你不会丢下阿飞吧?”
仁杰心中涌起怜惜,温言道:“乖,你规规矩矩睡觉,我以後会照顾你。”
阿飞大喜,不住地微笑点头。
蓦的,院中响起一阵动人的箫声,幽雅哀怨,兜兜转转,听得人揪心不已。不远处,一管清亮的笛声相互应和,此消彼长,笼罩了整个院落。
仁杰再次下床,打开门,果然是薛侯爷的另一位随从丁二,气质忧郁地目视远方,用心地吹著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成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仁杰愣了一会,问:“这位小哥,莫非有伤心事?为何半夜吹奏哀曲?”
丁二不语,低头行礼,退到不远处继续表演,一箫一笛甚是热闹。
仁杰两手抱胸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待。
不出所料,又一位随从捧著羯鼓前来。那人见仁杰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犹豫著是否要过来献艺。
仁杰忍不住笑起来,心情舒畅了许多,大步走到那随从面前说:“借你的鼓一用。”
他提著鼓,轻敲薛侯爷的窗户:“美公子,谢谢你安排的表演,来而不往非礼也,请容小人为您奏一曲?”
不等薛侯爷回话,仁杰敲起激烈鼓点,整个客栈的客人都被魔音穿脑,无法安睡。
窗子悄悄地打开,露出薛侯爷天仙般的俊颜,仁杰望著他笑得欢喜,洁白的牙齿在月下闪光。
薛侯爷的手不可察觉地动了,一个橘子重重地砸在仁杰额头,他不负众望地晕了过去,客栈重获安宁。
薛侯爷走到仁杰面前,俯下身沈静地凝视著,良久,逸出一个难以察觉的浅笑,吩咐随从:“把他带到我房里吧。”
次日清晨,仁杰从美梦中醒来,发现房门半掩,有人畏缩地蹲在门口。
仁杰问:“阿飞,是你在外面吗?”
一个女孩小声说:“阿飞在隔壁,我是小鹃,侯爷走的时候,让我在这里伺候著。”
“侯爷走了?”仁杰从床上惊跳起来,“快叫阿飞,我们即刻上路。对了,你们两人可会骑马?”
小鹃点点头说:“会。”
一行三人来到前院。仁杰吩咐掌柜找三匹快马,准备一些牛肉和乾点,然後问起出城後南下之途。
掌柜答:“从城门出去有一条官道及两条小路,通往镇江、扬州和杭州等地,沿途也可改走水路。”
仁杰挑眉问:“掌柜的,薛侯爷何时离开?今晨,客栈里还有别的客人出城吗?”
掌柜想了想说:“薛侯爷半个时辰前离去,不久,几位白衣蒙面公子退房走了。一炷香前,有一位蓝衣公子带著几名仆人出了城。”
仁杰一骑当先,纵缰冲出城外,阿飞和小鹃紧跟在後。
出城後,从巡逻的一位士兵处打听到,不久前,一大队车马打著锦旗沿官道南下,几位白衣蒙面公子则往左边的小路而去。
仁杰想了想,带著姐弟俩转往右边的小路,一路快马加鞭疾驰。
小路上来往车马稀少,凄草掩道,阳光照得草叶上的露珠闪亮。
中午时分,仁杰望见前方有一个茶亭,几辆马车停在路边。。
一位青衣公子端坐亭内,此人仪态优雅从容,缥缈如仙,高洁如玉,不是别人,正是薛侯爷。
仁杰的心猛地窜到嗓子眼,然後咕咚一声回归胸膛,欢快而有力地跳动起来。
薛侯爷似有心灵感应,抬眼望向仁杰一笑,恰如千树万树梨花刹那间绽放吐豔。
仁杰刚复位的心脏,又不受控制地漏跳半拍,他上前施礼:“薛侯爷,你走得好急。”
薛侯爷注视著他,一双美目熠熠闪亮:“仁公子,你追得也快。”
仁杰含笑道:“薛侯爷弃官道,又令蒙面白衣人走小路,故布疑阵,如此可掩人耳目,免得对手早作提防,小人猜得对吗?”
薛侯爷轻挥绸扇,一派云淡风轻:“仁公子说得不错。我手下从不用无能之辈,恭喜你,过了第一关。”
仁杰在桌边坐下:“谢侯爷赏识,不知,我该如何效力?”
薛侯爷绸扇一点桌面,茶亭里的其他人都起身退到外面守候。
他红唇轻启:“你附耳过来。”
仁杰乖乖地贴过去,只觉得耳边如春风吹过,心驰神爽。
接下来,薛侯爷避开陆路,改行水路,沿著京杭运河而下。
仁杰见多识广,熟知风土人情,胸中沟壑无数,每到一处,就从容地指点江山,娓娓道出不少奇闻轶事。
薛侯爷从小练武,少年起随父驻守北疆,很少与同龄人交往,这些日子,他与仁杰朝夕相处,渐渐被对方风趣的谈吐和丰富的学识所吸引,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往南行了约一月,前方就是广陵风物久繁华的扬州城,薛侯爷心里不禁有些雀跃。
常听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不知此地是如何繁花似锦?他随口一问,仁杰便聊起文人骚客梦陷温柔乡的风流事。
薛侯爷性清冷,不识风月,一听之下又惊又羞,云霞般灿烂的红晕,由面颊一直延伸至耳後,恼道:“仁公子,你好不正经,怎麽说些下作之事。”
仁杰洒然一笑:“天地悠悠,但求无愧於心,有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就算勾栏卖笑,也有品性高洁之士。”
“似乎有些道理,你说个故事,若是有趣,我便信你一回。”薛侯爷盈盈一笑,如冰轮破云而出,霞光万道;两颗眼珠子瞪得溜圆,如清澈的黑宝石,在阳光下晶晶闪亮,光彩眩目。
他一贯不苟言笑,无意间显露出纯洁无邪的真性情,仁杰顿时心动不已,暗想:美公子外冷内热,常年身处边陲,未受俗世沾染,保存了少年人的纯真烂漫,实在难得。
仁杰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得对方千好万好无人能及,他悄然挪动身体挨过去,鼻端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体香,不禁陶然欲醉,柔声笑道:“话说,二十年前,扬州城内有位花魁女如画,效仿红拂夜奔,仗义资助某个落魄的书生……”
此时,江波滔滔,两岸春花澹豔柳丝长,微风撩起薛侯爷的发丝,柔柔地拂过仁杰的面颊,似情丝一缕,悠悠缠缠,把他的一颗心兜在其中。
唯愿此景常在,此情长留。
这日午後,豔阳已经褪去了灼肤的骄蛮,习习凉风轻抚面颊,仁杰坐在船头,清閒自在。
江上的船只川流不息,极目远眺,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忽然,岸边传来呼救声:“救人啊,小姐落水了!救命!”
仁杰举目望去,见不远处的河面有人沈浮不定,他迅速脱下外袍,跃入水中。
片刻後,仁杰抱著一名绿裙少女爬到船上。她已失去呼吸,急需施救。
人命关天,仁杰顾不得避嫌,俯身查看。下一刻,一把绸扇抵在他的咽喉,他立刻停手不动,抬头对上了薛侯爷的眼睛。
薛侯爷眸色冷寒,声音里似夹著冰雪:“仁公子,你想做什麽?”
仁杰神情坦荡,柔柔地一笑,“救人。”
薛侯爷幽幽地说:“就如在莲花池边,对我一般吗?”他的人彷佛处在漫天冰雪中,粉红的唇变得淡然。
仁杰一怔,隐隐有那麽一丝欢喜,难道说薛侯爷也对我生情,竟有些醋意了?
他心思敏捷,连忙撇清关系:“非也,我打算教小鹃来做。”
薛侯爷眼中冰雪消融,轻哼了一声。
小鹃很机灵,依样画葫,为少女渡气。
那落水少女醒来,自称是扬州大盐商之女卢玲珑。她的视线略过小鹃,又跳过比她美百倍的薛侯爷,直接落到衣服犹在滴水的仁杰身上,便停住不动了。半晌,她吐出一句惊人之语:“这位救命恩公,你是老天爷派给我的有缘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