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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福赶紧答应,伺候著薛王爷离开。
仁杰回京後,受封正五品大理寺少卿。过了几日,他送来拜帖邀薛侯爷出府相聚。
薛侯爷背上的鞭伤已有所好转,便设法瞒过父王派来监视的属下,找机会悄悄溜出门散心。
京城以运河水为界,分南北两个区,北区为皇城和里坊,南区较大,由上百条大街小道组成,街两边商铺、酒家和作坊鳞次栉比,繁华无比,人潮汹涌。
运河水穿城而过,延伸至苏杭,贯通南北,各地的稻米丝绸等物资可以直运入城,昼夜樯帆不断,带来无数商机。为了交易方便,城中还设有两个大市场,一为南市,一为西市,每日四方商贾云集,热闹非凡。
仁杰和薛侯爷一路款步行来,衣鬓厮磨,只觉满目芳华,心旷神怡。
前面就是横跨运河的泸桥,两人走到桥中间,但见大小船只从脚底下穿来穿去,有各式运货船只,还有画舫花船,装饰得辉煌漂亮,白天也点著灯,从里面传来阵阵歌声和笑声。
仁杰指著花船,神思飞到扬州河上那一晚,不觉含笑问道:“小雪,记得在画舫中你我曾促膝谈心?”
“自然记得。”薛侯爷与心上人同行,多日来的郁闷消散一空,红唇凑近仁杰的耳边,吹气如兰,“小淫贼,你又动什麽坏脑筋?”
这时,河上传来鞭炮声,一队插满鲜豔彩旗的船只,在欢快的乐曲声中洋洋驶近,船中端坐著新郎新娘,各艘船上摆满了嫁奁贺礼,一路吹吹唱唱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用船迎亲,是这几年京城的时髦事,有钱人家都爱这样操办,顺河而行,一路风光,出尽风头。
仁杰眼中露出钦羡之色,认真地说:“小雪,希望有一日,我们也能坐在这船上。”不惧世人眼光,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薛侯爷俊脸飞起红云,悠然叹息:“小淫贼,你果然不安好心。”
过了桥,沿街是各色店铺,两人嘻笑著研究街景,只觉时间飞快,乐不思蜀。
半日一晃过去,他们回到侯爷府前,丁二神色紧张地候在侧门外,一见薛侯爷便悄声汇报了几句。
薛侯爷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小杰,你先回去。”
仁杰恋恋不舍,“我送你回房吧?”
薛侯爷一改玩笑语气,严肃地说:“仁杰,听我的,快回去!”言毕,他甩袖进府,将仁杰关在门外。
仁杰绕著雪园走了一圈,发现正门停著一顶奢华的八抬大轿,他心里不安,是哪一位访客,让侯爷府上下如此慌张?
他按捺不住好奇心,找了个僻静处,施轻功翻墙而入。
穿过青翠的竹林和木桥,眼前是正堂大厅,可以清楚地瞰视整个後花园,左侧有一金鱼池塘,临水支著细细的竹帘,窗外不时传来潺潺水声,十分清雅。
厅中放著一张紫金檀木的八仙桌,高背太师椅上坐著一位老者,正在厉声训斥:“逆子,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背著为父与仁杰来往,给我打,不要停!”
激烈的皮鞭声中,仁杰向堂下望去,见那受刑之人正是他心爱的小雪,顿觉心痛如绞,所有的血直往上涌。
他忘了可能的危险,飞奔入大厅,劈手夺下皮鞭,牢牢护住正在受鞭刑的薛侯爷,嘶声喝道:“不许打小雪!有什麽事,就针对我来吧!”
薛老王爷沈著脸怒道:“大胆,拿下!”
两边的王府侍卫正在犹豫不前,听王爷一声令下,立刻举剑拔刀上前,将仁杰团团围住。
薛侯爷脸色惨白,挣扎著低语:“小杰,快离开这里,你不用管我……”
仁杰怒极反笑,小心避开薛侯爷背上的伤处,侧身扶住他,黑亮的眸子闪著寒光,“请问王爷,侯爷犯了何事,您竟虐打如斯?”
薛老王爷虎步生威,走到仁杰面前,皱著眉头冷哼一声,“仁公子,你以何身分责问老夫?”
仁杰跪直身体,“下官仰慕薛侯爷,请王爷成全。”
薛王爷眼神森严,不耐烦地斥道:“天下爱慕小儿之人,不计其数,难道老夫都得成全吗?”
薛侯爷轻声恳请:“父王,仁公子与此事无关,您放他走吧。”
“邵儿,这位仁公子有何过人之处?”薛王爷转身坐回太师椅,不屑地说,“他闯入府中,无端阻扰本王施行家法,怎能轻饶?”
仁杰脑中的热血流回心脏,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平静地截下话题:“王爷,下官冲撞了您,愿代侯爷受刑。”
薛王爷沈默地注视著仁杰,示意继续行刑。
侍卫们退开,张校尉提起皮鞭,在空中虚舞了一下,仁杰松开薛侯爷,俯下身子道:“我准备好了。”
薛侯爷起身拦在仁杰面前,“张校尉,不得无礼!”
“不孝子,你要乱了家规吗?”薛老王爷拍著椅子扶手,厉声命令,“张校尉,尽管下手,不要留情!”
就在这一刻,一个威严的女人声音从门外传来,“住手!谁敢伤我的邵儿!”
城阳公主云鬓有些凌乱,由两位侍女扶著疾步进了大厅,二管家跟随在後。
薛老王爷吃惊地上前搀扶,“夫人,你怎麽来了?”他不满地瞪了一眼手足无措的二管家。
城阳公主推开薛老王爷的手,来到薛侯爷的身前,“可怜的邵儿,你父王好狠的心!他是嫌我生的儿子不够懂事,要活活打死你吗?”
薛侯爷低呼:“娘亲!”
薛老王爷脸上有些尴尬,“夫人,你莫气。”
城阳公主声音发颤,“邵儿,你疼吗?这薛王府容不下我们母子,明日,娘就去白云寺修行……”
薛老王爷连忙挥退无关人等,堆起笑脸作了一个长揖,“公主,夫人,老夫也是为了邵儿的前程。薛家的男儿,怎能承欢於他人身下?”
城阳公主终於回头,“薛老爷,原来您也在啊。”
薛老王爷继续赔笑,“夫人,请上座。”
城阳公主在太师椅上坐定,温和地说:“邵儿,让你的朋友起来说话。”
仁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仁杰拜见公主。”
城阳公主将仁杰细细打量一番,示意免礼平身,“仁公子,小儿下江南时得你照顾,结识为好友,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仁杰与薛侯爷并肩站立堂下,恭敬答道:“谢公主美言。”
城阳公主悠悠地叹息,“仁公子,你既然与小儿有缘,可愿听他的往事?”
仁杰连忙点头,洗耳恭听。
“邵儿幼时体弱多病,吹风则倒,为了他的健康,我求了不知多少药方。”
城阳公主温柔地看著薛侯爷,“邵儿个性倔强,为了继承薛家的儒将之风,每日学文习武不懈。有一年冬天,他遵从师命,冒著冰雪和寒风在冰河里练剑,结果大病一场,险些丢了命,从此,身体倒是好转了。
“王爷对邵儿寄予厚望,从小带他沙场领兵作战,如普通士兵一般冲在最前线。邵儿十四岁那年封侯拜将,先父皇在莲花池边设宴,为後唐最年轻有为的将军庆功。”
“邵儿不善饮酒,几杯之後有些醉意,父皇很宠爱他,便吩咐他去後殿歇息片刻。我的皇兄不久也托辞退席,去了後殿……”
薛王爷接著说下去:“惠王爷李翔年少得志,一向眼高於顶,与太子素来不甚和睦,当日他忽然过来搭话,言辞之间,暗示太子有断袖之癖。我本不以为意,但是心中有些莫名烦燥,就寻机往後殿行去。谁知,後殿东宫侍从重重守卫,我被挡在门外。我暗道不妙,犹豫再三,冒著行刺太子的罪名,奋力闯了进去……”
薛侯爷脸色惶急,插话道:“父王,出了什麽事?难道……”
薛老王爷深吸了几口气,愠怒难平,“我赶到殿内卧房,发现满室迷香,邵儿的衣衫被剥,当年的太子,现今的圣上,正欲行那奸淫之事!……”
薛侯爷大惊失色,“啊!不……”
薛老王爷似老了好几岁,神情疲惫地喃喃道来:“我薛家三代为後唐血染沙场,立下汗马功劳,邵儿年少拜将封侯,是何等的荣宠!我万没有料到,太子居然要娈幸於他!”
薛侯爷嘴角微颤,神情有些迷懵,“父王,这些事,孩儿记不得……”
仁杰心中大震,面上不露声色,扶著薛侯爷来到厅侧的椅子坐下,柔声安慰:“小雪,都过去了,你不必介怀。”
仁杰的表情看似轻松,体内却有根弦绷得紧紧的。此次下江南,难怪他一路遭遇不明袭击,原来是当朝皇帝要取他性命。得罪了这样的对手,他和薛侯爷之间前景渺茫。他决定,竭尽全力保护薛侯爷,就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薛王爷眼神凌厉地看过来。
“当时,太子一脸理所当然,竟然让我回避……如此荒唐之事,岂不让薛家历代祖宗蒙羞?老夫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保全邵儿清白!我上前抢过邵儿,抱著一路冲出後殿。太子衣衫不整,仗剑追了出来,在我的手脚留下几处剑伤……”
“我薛家男儿为国捐躯,在战场上负伤累累从不皱眉,这几道伤却让我永生难忘。”
薛侯爷无措地绞著双手,手指凉得骇人,“对不起,爹爹!”
薛王爷满眼血红,凄声道:“当时,邵儿脸色惨白,心智游离,目光木然一片寂灭,老夫赶紧请来薛神医诊治,发现太子竟然下了皇家禁药││神仙游。此毒极其霸道邪恶,邵儿醒来後对当日之事毫无印象,但体内馀毒无法尽除,如不幸再中此毒,就可能变成无知傀儡,浑身瘫软,受人所制。因此,老夫一直小心提防,唯恐惹恼皇上……”
城阳公主慈母心肠,含泪接道:“邵儿,幸好你父王去得及时,不然後果难以预料……为娘在宴席中不见你父子回来,正心中生疑,皇兄返回,向父皇提出调邵儿做东宫侍卫首领,并统领禁军。这是美差,父皇询问我的意见,我本欲赞同,但王爷的贴身侍卫神色惶急赶到,低声禀告邵儿的处境。”
“我一听之下又惊又怒,立刻推拒了皇兄的提议,并恳求父皇作主,将银屏许配给邵儿。皇兄虽恣意妄为,却是个好父亲,最疼爱其幼女银屏公主,邵儿若为驸马,皇兄当会断了淫念。”
“邵儿,你父王为了保护你,立刻请缨带你去北疆,数载未归。皇兄继位後,第一道命令就是召你父王回京。那一日,皇家莲花池夜宴,皇上为你准备了百鸟朝凤衣,惊豔全场,唉,那应是皇後的朝服……你父王费力为你讨下离京的差事,谁知,棋差一著,你居然与仁公子结为挚友……”
薛王爷语重心长地说:“邵儿,你是薛家最有才华的将军,光宗耀祖,保家卫国,是你作为薛家男儿的责任,也是你自幼刻苦习艺所立下的宏愿。”他顿了顿,艰难地说,“为父万万不想看到你自毁前程,被迫入後宫……如妇人一般婉转承欢,作为娈童载於史册,贻笑万年。”
薛侯爷的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呆呆地垂下头没有言语。
仁杰轻触薛侯爷的手,只觉冰冷异常,他心中茫然,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安慰之词,只是紧紧地抱住对方,想把体温和情意传送过去。
薛王爷长叹一声,词锋如箭,重重地射向仁杰:“仁大人,你若真为小儿著想,就请放过他,从此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