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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欢却觉得情形不太乐观,在这世道,已然出嫁的女儿,基本就等于同娘家没什么关系了,最多也就平日里往来走动一番,似乎没有将女儿再带回去养的道理。
仿佛是要验证她的不安,过了一个多时辰,他们的车壁被人轻轻敲响了,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外道:“我可以上来说话么?”
是杜秋
舒欢忙掀起车帘:“请上来。”
杜秋好身手,车还在行动间他就单手一撑翻了上来,坐到车内后,看看他俩,半晌才道:“她是我妹妹。”
舒欢苦笑:“是不是很意外?”
杜秋点点头,但忽然又冒出一句:“她不是我亲妹妹。”
顾熙然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我娘是我恩人,不是我亲娘。”
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非常多,可是往常杜秋和杜母,母慈子爱,旁人真看不出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舒欢顿时头痛起来,这算不算今晚发生的第三个意外?
缓得一缓,只听杜秋再道:“不管有没有亲缘关系,我都发过誓,要好好照顾她俩一辈子,因此想来问你们一声,你们打算怎么办?”
顾熙然扶额道:“我们正想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杜秋看了看他,沉吟道:“我觉得她夹在你们当中纯是多余的,很想带她走,再挑个合适的人嫁了,但我娘让我来恳求你们,对她好一点。”
……
顾熙然摸了摸鼻子,无奈道:“有这么明显么?”
他对云姨娘的冷落,已然明显到外人都能轻易瞧出来的地步了?
舒欢则是低了头叹气,记得有一回,杜母私下里同她论起过云姨娘,问纳进门几年了,怎么还未有子嗣。
她那时还不知道顾熙然身份,只答说不知道,杜母瞧她神色有些郁郁,就劝了她好些话,左不过是说男人纳妾都是正常的,让她想开些,再提及云姨娘,就说她长得清丽端秀,看着像是规矩明理的好女孩儿,劝她同云姨娘交好,这样将来顾熙然若是再纳妾,她俩也好相互有个依持。
杜母当时说那番话,纯是为了她好,这个她能分辨出来,无奈她生长在不同的时代环境里,无法想象妻妾情同姐妹,与丈夫阖家欢乐的场面,而如今,明白了顾熙然的身份和自己对他的感情后,更无法接受这种事,那么杜母那边,她该怎么说?想必视妻妾依存为正常现象的杜母,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杜母真的无法理解,杜秋此刻就明确说了:“我提过要让妹妹择人另嫁的事,被骂了,我娘说好女子该从一而终,再说妹妹已然嫁过人,再要改嫁,多半还是做妾的命。”
舒欢微叹道:“那嫣娘怎么说?”
“她?”杜秋摇摇头:“她只是哭,什么话都不说,我娘问她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她只答了八个字,一言难尽,不堪回首。”
一言难尽,不堪回首
想想她自幼被人拐卖进了勾栏,再赎身送给顾达,最后忽然变成顾熙然妾室,还备受冷落的经历,真是一言难尽,不堪回首了
三人沉默良久,顾熙然忽然开了口:“你最好带她走。”
舒欢看了他一眼,不语,只是探手与他相握。
杜秋盯着他俩,微皱了眉头:“真这么烦她?我记得她进门,似乎在你俩成亲之前。”
有句难听的话,他隐了没说,喜新厌旧
顾熙然自然听得出他言语里带的些微不满,但没有辩解,只是握紧了舒欢的手道:“这样对谁都好”
对聪明人来说,有些事情不用说太明白。
杜秋深深的看了他俩一眼:“我知道了,我尽量。”
他说完,就跃身下了车。
静寂的黑夜中,只剩下车轮不断碾过地面的翻滚声。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万万不能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万万不能
月落星沉,天际微曦。
顾家那数辆车在一间茶寮旁缓缓的停了下来,车夫敲开了门,让卖茶的那对老夫妇烧了水来,众人净脸漱口,再酽酽的泡上一壶茶,美景就捧出了一食盒随车带的糕点,让大伙将就着吃些垫饥。
顾熙然看看哭肿了眼睛的杜母和云姨娘,这才微微笑道:“恭喜你们母女团圆。”
杜母张了口,眼泪又止不住的流出来,但不是伤心,而是喜到了极点,她一边抹泪,一边用爱怜的目光注视着云姨娘,感叹道:“再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娘。”云姨娘要比她镇定一些,挑了块核桃糕递到了她的手里:“先吃些东西吧。”
杜母哪有吃的心思,堆积了十来年的苦楚和重逢的欢喜,让她生出一种极度想要倾诉的欲望,也只有不停口的说,她才能压抑下那份坐立不安的兴奋,于是这么多年来的辗转寻觅,希望失望,都化作了言语,从她口中泊泊道出。
说到最后,她颤抖着手递了一方帕子给舒欢:“就是这帕子,她被拐走那日捉在手里玩的,待我忙完了手头的事寻出门去,就找不见她了,隔壁的刘大妈说先前还瞧她蹲在门首数帕子上梅花的,眼错不见就没了影……”
舒欢接过,见是一方白缎帕,看来杜母从前的家世还算不错。
帕子一角绣着红梅,绣活很精致,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红梅的鲜艳早就退去,帕上还有多处磨损和洗不去的脏污,泛出了岁月特有的黯黄色泽。
杜母还在叹息:“这帕子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难为她这孩子,这么多年了,竟然还一直留着……要知道,她那年才三岁……”
众人在旁听着,都默然无言。
这种感受他们能体会,但没有切肤之痛,只觉得任何言语说出来都显得有些轻飘而苍白,倒是杜母忽然想起了什么,撑起身来,对着舒欢和顾熙然就要下拜,哀哀道:“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还求二爷和二奶奶,瞧在她自幼吃尽苦头的份上,日后好生待她”
这是慎重托付的意思,但教舒欢和顾熙然十分为难,他俩都是半道上穿来的,要顶着原主的身份过活已经很艰难了,再要替原主背上一堆沉重麻烦之极的责任和包袱,那还不如死了算了,何况云姨娘是命苦,但没有因为她命苦,别人就该无条件对她好的道理。
舒欢先上前将杜母扶起,顾熙然沉吟道:“您的意思,杜师父方才已然转达过了,我就一句话,她要留在顾家,吃穿用度亏不了她,但别的事请恕我无法办到,她只能寂然一生,若是想寻人另嫁,回头我就将卖身契奉还,再替她添一笔嫁妆。”
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尽管车夫和丫鬟都不在近前,听见这番话时,云姨娘还是觉得再没脸见人了,紧咬着唇,低下了头去。
她其实早就不抱任何指望了,但忘情何其难,仍然会伤心。
杜母微张了张口,没想到他竟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而毫无转圜余地,不觉望向舒欢,求恳道:“二奶奶……我知道你们夫妻伉俪情深,不求别的,只求让她生养个孩儿下来,将来也好有个给她做伴,替她烧纸的人……”
舒欢听她说的凄楚,心下也有些悱然,但她有她的底线,这件事万万不能
顾熙然怕她为难,在旁先抢道:“抱歉,是我不愿意……”
他还待再说,已被舒欢止住。
舒欢望着杜母,坚定的摇了摇头:“杜妈妈,世上的路有千万条,此路不通就另换一条,嫣娘仍是完璧之身,正好趁着青春年少另觅良人,您何必让她蹉跎孤苦一世?”‘
杜母瞪大了眼睛,吃惊之极:“你说她还是……还是完璧之身?”
舒欢还未答言,云姨娘已尴尬得抬不起头了,扯住杜母就走:“娘,时辰不早了,咱们还要赶路,这些事回头闲了再说吧”
眼望着杜母一步三回顾的被云姨娘拖回了车上,杜秋斜睨了顾熙然两眼:“当真?”
顾熙然坦然的回望过去:“你说呢?”
杜秋点了点头:“很好,我再劝劝去。”
顾熙然苦笑不已,原来穿越到古代,不想当种马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纪丹青在旁温和一笑,唤了声:“二爷。”
“怎么?”
“今后若需什么药物,尽管开口。”
顾熙然微怔,待到勃然大怒要反驳回去时,纪丹青已然返身上车。
见他走远,舒欢再憋不住,喷笑出声,换来的却是顾熙然没好气的斜斜一睨:“娘子”
“啊?”舒欢觉察不妙,急忙忍笑。
顾熙然似笑非笑道:“咱们今晚床前人成双吧?”
舒欢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怔了,但随即就想起了诗的后三句,出自大名鼎鼎的某款单机游戏,是有名的歪诗,极其露骨
她不觉脸烫起来,低头“呸”了一声,逃也似的上了车。
天色亮起来,自然一路飞驰,待到时近正午,车辆已经驶进了景天城,顾熙然叮嘱车夫先将车停到纪丹青住处,下车时,杜母百般不舍,搂着云姨娘又哭了一阵,殷殷叮咛了好一阵,直到舒欢承诺等顾家丧事办完就接她进府瞧云姨娘,她才立在门边,恋恋不舍的目送他们离去。
车子最后驶近顾家正门,舒欢掀帘一瞧,见不远处府门洞开,门首高挑起了白纸糊的灯笼,新换了丧联,四五个小厮身着素服,腰扎孝带的在门前低头默立,显出一种异常的冷落和凄清来。
再回头望望顾熙然,见他点头,舒欢就将那瓶万用的辣椒水摸了出来,先往他眼皮上沾抹了一点,随即再抹了自己的,其后抽出帕子半捂着脸,等车停稳,就跟着顾熙然下了车。
“二爷,您总算回来了”
“二奶奶”
“快,去个脚快的,先给太君报个信”
……
那些小厮们团团围了上来,不及仔细说话,就簇拥着他们往府里急走。
此时一声呜咽哽咽而出。
舒欢微抬眼皮,就见身旁的云姨娘泪水如同散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兼着原本就哭了一夜红肿的眼,看上去哀恸之极,真不知她是原本就心里凄楚难奈,还是情绪转换迅速。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尽哀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尽哀
一路进去,顾宅里四处都高挑了白色灯笼,往来仆婢腰间俱系孝带,这种气氛令人压抑,舒欢的心情不觉就沉重起来,好在临出别院时就换上了素服,此时不需回生梅阁,死者为尊,去松鹤堂请安也可暂缓,他们就直奔了顾熙天往常住的落霞院。
院内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色,顾熙天此刻业已停床,着一身寿衣,毫无生气的躺在灵床之上,他妻子方氏遍身麻衣,目光呆滞的坐在一旁,没有眼泪,瞧上去也如同死了一般。
舒欢随着顾熙然上前哭拜,隔着泪眼,看见灵床上躺的那人五官清俊,这是她头一回瞧见顾家长子顾熙天,不愧是顾熙然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的模样竟有七分相似,她不知怎的心里一慌,原本还仗着辣椒水的效用红着眼睛在低头默泣,忽然就真的失声哽咽起来。
见她哭出声来,屋内那些丫鬟们也齐放悲声,唯有方氏,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无知无闻,照旧木然而坐,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哭了一会,就有人上来解劝,缓得一阵,顾熙然顺势问道:“大哥是怎么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