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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丹青歉然的摇摇头,道了一声:“抱歉。”
仿佛整个世界轰然坍塌,希望瞬间灰飞烟灭。
顾达原本还指望长子能留下一点血脉,让他看护着孙儿长大,但是纪丹青的话,粉碎了他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他忽然就觉得万念俱空起来,茫然的立了片刻,转头看看四周,似乎有点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不懂这一切怎么就这样排山倒海般的发生了,快得他无法应对,也无从抵挡。
恍惚中,听见有人在焦急的呐喊——
“老爷老爷”
“老爷您回回神,别吓我们”
“老爷”
……
一声声呼喊,遥远又仿佛逼近,他分辨不出喊他的人都是谁,也不想知道,只是喃喃念叨着:“死了,都死了……死得干净了……”
念着念着,他忽然笑起来,觉得一切荒谬的可以前两日还活生生待在身旁的长子,怎么可能死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方氏,怎么可能小产这一切都是骗局吧?是他们串通好的骗局吧一定是
身边的呼喊声越发急促而响亮了,还有无数双手伸过来拉扯他,他觉得很烦,想都不想手里的拐杖就甩了出去。
他喝道:“闭嘴”
想要身边的嘈杂声统统消失,想要这些手统统消失,想要一杖将这覆灭的世界击碎。
拐杖甩出去,仿佛击中了什么,有人痛呼,有人急着喊:“太太”
顾达突然清醒了一些,想要出声说话,没想张口,喉间发出的却是无意识的破碎音节,连他自己都听不分明,紧接着就觉得身体失去了控制,蓦然一沉,再站立不住,向后便倒……
舒欢是在旁看见顾达失去理智,挥杖打人的,不巧的是正击中林氏的脸颊,力道很大,打得她那张保养妥当的脸青肿了大半边,随后顾达就倒了下去。
场面再次混乱起来。
舒欢心里彻底没有想法了,只觉得眼前上演着一出接一出的闹剧,有一种黑色的滑稽感
她一直知道顾家明争暗斗不止,不是什么善地,但没想到这些奔腾暗涌的凶潮,一旦喷发出来,会具有如此大的破坏力。
绮阁金门,锦衣玉食,滋养出的是仇恨的种子。死掉的人,病倒的人,一个接一个,就仿佛一副多米诺骨牌,只要伸指轻轻推倒一张,其余的牌就一张压一张的倒个干净彻底。
这地方真可怕待久了,不知道会不会被这种阴翳的气氛传染得抑郁。
舒欢不由自主的伸手扯住了顾熙然的衣裳,幸好身边还有他,若是独自一人,她此刻就想不管不顾,头也不回的逃出去了。
顾熙然也不想围上去充什么伤心孝子,只是冷眼看着纪丹青忙着救护顾达,觉得他这个大夫真是够尽职尽责,但摊上这种接连出事的人家,也真是够倒霉总之一句话:方氏太无辜可怜,顾达自作自受
才想着,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裳被舒欢拽住,他心里一跳,不动声色的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握紧,不需要再言语,他的态度很明确,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执子之手,不离不弃。
纪丹青这晚再没有离开顾家,他是在替顾达开完药方,替林氏上完药之后被顾熙然留下的。
顾熙然背人时说话很直接:“家里人倒了一片,事情闹得这样大,老太君那里也瞒不了多久,再说明日仆告就发出去了,陆续就有人上门吊丧,老三和顾萱那头的事还未料理清楚,到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气倒累瘫,你不如直接住在这里,也省了来回奔波之苦。”
纪丹青看看他,疲惫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顾熙然即刻就让人去打扫客房,特意挑了一所离生梅阁较近的院落。
他使唤人不奇怪,奇怪的是被使唤的那名小厮,往常是跟着顾达的,自认贴身服侍家主,比一般小厮身份要高,因此被别人使唤时都极不乐意,但偏偏不巧这会就站得离顾熙然最近,被顾熙然唤过来了,他竟也没露出半点不乐意的神情,而是赶着点头哈腰,殷勤周到得有点过头,还追着问:“要不要找两个擅长推拿的丫鬟?我看纪大夫今儿累得惨了,该好好休息才是。”
这种时候,适合安排这种事吗?
别说纪丹青苦笑着连连摆手,就连顾熙然都听得黑了脸色,哼一声道:“大可不必”
那小厮的建议被驳斥了,他也不尴尬,还露着点非常荣幸的笑,兴冲冲的转身去了。
候着此人去远,纪丹青就微微笑道:“风向转了。”
顾熙然哪能听不出他话里意思,分明是指顾熙天死了,顾熙仁毁了,老太君和顾达卧病不起了,甚至连林氏都受了点损伤,这顾家之大,还能稍微拿个主意的,只剩下他了,于是从前那些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猫猫狗狗,都赶着来拍马屁献殷勤了。
可惜的是这种权力是顾熙然不屑要的,他也没有觊觎顾家产业的心思,当场就冷笑起来:“我只希望他们别再折腾了,让我过两天安生日子。”
话是这样说,但事态的发展又岂是他能轻易掌控的?
未来,就像这渐渐阴暗下来的天色,一片看不分明的模糊。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太君救命
纪丹青留在顾家,只是免了来回奔波之苦,仍然不能好好休息,一会是璎珞来说,方氏仿佛有点神志不清了,让他去看看,一会是顾达那边的小厮来请,说是顾达醒了,问他需不需要诊了脉再另开药方,整整忙了大半夜,等到他踏着星月归来时,才看见顾熙然负手立在院中,染了一身凉秋的萧瑟。
“怎么。”纪丹青有些意外:“这么晚还没歇着?”
顾熙然微微一笑:“白天不方便说话,有句话一直没问你。”
纪丹青一边将他往房内让,一边道:“请说。”
顾熙然没有进去的意思,摇了摇头道:“我问了就走,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着,他沉吟了一会方接着道:“太君和老爷的病究竟如何?”
“这可不好说。”纪丹青疲惫的笑道:“若是能够不问家事,安心静养,缓个数月也就渐渐好起来了。”
他只说到这里,但顾熙然也听明白了,若是不能安心静养,再受刺激,恐怕就要赶着替那两位预备后事了。
其实这是意料中事,过来问一句都是多余,他只是想确认一下。
“知道了。”
默立了一会,顾熙然朝纪丹青拱拱手,告辞而去。
这一夜,月色特别皎洁。
舒欢趴在窗前啃着秋梨,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瞧见顾熙然打外头进来,瞅了一眼,没理,继续啃梨,等他走近身旁才低着声道:“我已经传染墨过来吩咐了,教他悄悄的去打听城内空置的铺面,若有地段和价钱合适的,就先订下来。”
顾熙然往窗边一倚:“很好啊,那你在烦什么啊?”
“烦什么时候才能挑明了说要搬出去。”舒欢叹口气,随手将梨核抛了出去:“还烦生计,就算有了铺子,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生意。”
“这个不用愁,先买下铺子,自己不用也能租赁出去,只是……”顾熙然说到此处,也是叹息:“想要搬出去,恐怕还得再缓一缓了。”
舒欢瞧他一眼:“问过了?”
“嗯,情况不太好。”
舒欢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苦笑。
顶了别人的身份,有时做事还真是身不由己,若是家里没有丧事,有技巧性的争取一下,兴许就能脱离了顾家,可是此刻家里有丧事,他俩都有孝在身,做什么事都不方便,万一顾达和老太君再出什么事,那孝期就无限漫长了,而想要搬出去独立的事,也不适合再提。
“别烦了。”顾熙然见她紧蹙眉头,忍不住就伸指过去,在她眉间轻轻一抹:“顺其自然吧。”
“嗯。”舒欢微微一笑,无论如何,比起顾家的其他人来,他们已经很幸福了。
一夜无话。
次日清早起来,由于仆告刚传出去,暂时还没有人上门吊丧,舒欢便依着惯例去老太君那里请安,顺便探问病情,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回顾熙然也跟着去了,一来是长辈病着,不能不理不问,二来昨日发生的事太严重,使得整个顾家都笼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他担心会闹出什么事来,不放心让舒欢一人前去。
两人到了松鹤堂,发现就只顾芸与顾熙和陪在这里,没见林氏,想是忙着家里吊丧的事情,不得闲,也没见顾达,想必他仍卧床难起,倒是老太君,虽然瞧去闷闷不乐,神情十分抑郁,但气色比起昨日已然好了一些,正歪在榻上唉声叹气。
看见他们来,老太君总算扯了嘴角,勉强笑了一笑,但等他们请过安后就越发抑郁起来,一个劲的叹着孤寂冷清。
想想也是,往常这屋里都是珠围翠绕的一屋子人,笑声不绝的,如今出了事,人少了且不说,就连丫鬟们陪侍在旁都是一脸的小心,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更没人敢谈笑风生。
顾熙和有时想宽解老太君,说两句发松话,可是没人在旁附和帮衬,老太君也不给面子的盯着他不语,他往往说不到一半,就被这低沉气氛感染,自觉没趣尴尬,低了头,掩了声息。
一屋子的死寂,别说老太君了,舒欢待了一会都感觉十分的不自在,只能抬眼盯着厅上的摆设发怔,或是低头揉扯手里的帕子,用一些微小的动作来缓解这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感。
良久,依稀听见外头传来和尚道士做法事的声响,舒欢就想借口去帮忙林氏,告退出去,只是她刚张了口,忽然听见院子里骚动起来,仿佛有人在争辩,而其中一人的情绪显然很激动,总是抢断话头,争辩声交叠在一起,让人听不分明。
老太君不安的微动了身体:“谁在外头?”
顾熙和见问先嚷了起来:“是大嫂房里的璎珞。”
老太君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就道:“为何拦着不让进来?”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自然没人答话,怕这老太太再次厥过去,连顾熙和都紧抿住了嘴唇,只拿求助的目光往顾熙然那边瞟视。
老太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稳着声道:“让她进来”
话语声不响,但极是威严,顾熙然一听就知道这位精明的老太太心里已有了准备,这事瞒不过去,事实上他也觉得这样瞒着没有好处,于是借着出去传话的机会,唤过美景低声叮嘱了两句,让她快把纪丹青请来,以防万一。
好在老太君的心理素质比众人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当璎珞泪流满面的冲进来时,她只是微动了动身体,教顾熙和将她搀扶着坐起来,而听到璎珞说方氏小产之时,也只是手捂着胸口,急促的喘息了一阵。
璎珞哭得哽咽,不住的往地上碰着头:“太君救救我家姑娘,她睁了一夜没合过眼……天亮时我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她……她竟然对着我笑,缓声细气的说……说让我轻点声,别吵着大爷,还赶着让我取针线尺剪,她要替肚里未出生的孩子缝件小衣裳……纪大夫瞧过后,说我家姑娘这是……这是……”
她说不下去了,哭得差点瘫倒在地上:“太君救命太君救命您要替我们家姑娘做主啊”
一席凄绝之言听完,老太君只觉得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差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