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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四喜早早地便起了,提个水桶到院中打水冲掉一身的酒气,挽了头发,换上新制的柳府下人服饰,去厨房中煮了些清食小点端了,往陈玉儿所在的兰苑送去。他与玉儿自小长大,玉儿吃惯了他亲手做的饭食,一日三餐皆出自他手,是以玉儿嫁来柳府,要带上四喜,陈老爷子也是十分中意。
到了兰苑刚要进院门,那门忽然开了,视线下方露出一张艳丽俏脸来。四喜一愣,赶紧后退几步站到路旁,弯下腰躬身行礼道:“老爷。”
柳晋人虽生得面若桃花,身量比之常人却也不低,见了这高大的下人不禁多看了一眼,才径直离去。大管家柳安跟在柳晋身后,一溜小跑跟了上去。四喜原地站了一会,直到二人走远了,才直起腰来进了兰苑,心中自是百般苦涩。
陈府带来的丫头们在院中各处站了,纷纷与四喜打了招呼。陈玉儿也已起了,正坐在内室由梅儿伺候着梳头。四喜进了厅门,往内室看了一眼,犹豫了下还是将饭食放到厅中桌上,朝内室方向躬身道:“小姐,吃早点了。”
“好的,先放外面吧。”陈玉儿的声音自内传来:“四喜哥也先去吃早点吧,不必等我。”
“是。”四喜应了声后往外走,心中暗想:若是以前必然不用避我,直送进去便是。如今她做了他人妇,已不能如以前那般亲近了。也罢,能听到她的声音也好……
如是想着,四喜心中不由酸苦。回了西园后,其余的人也纷纷起了,用过饭食后,周管事集聚了下人们到厅中训话,将柳府的家规讲了一遍;陈玉儿陪嫁的丫头婆子们都在兰苑中做事,由大丫头梅儿自行管理;四喜是男子,须得和柳府的家丁们同吃住,工作也由周管事来分配。不过他有些厨艺,要顾陈玉儿的饭食,分配得便比其他人要少些,但他人实诚,也不愿偷懒,便又多接了些事情来做,又看哪个人忙不过来,便去助手,半日下来,柳府的老家人们皆对这个年轻人有些欢喜,便是一些爱刁难之人,也暂未为难于他。
到午时,四喜做了几样陈玉儿爱吃的菜,送去兰苑,却见兰儿与两个小丫头站在外间,鼓着脸生闷气,没在陈玉儿房中服侍,便问了句:“怎地站在此处?中饭已吃过了?”
兰儿年岁比陈玉儿还要小些,才刚满十四,见四喜问她,眼泪花儿便在眼眶中打起转来:“怎吃得下?吃气也吃饱了。”
四喜惊疑道:“怎地了?”
“早间与小姐同去老夫人处请安,有两位姨娘也在,先是百般夸赞小姐,然后便狠命指斥我粗手大脚,不会照顾小姐,硬是送了个大丫头过来。小姐又不敢推辞,只得接了,那丫头进了兰苑便绵里藏针,暗讽我这里不是,那里不对,说话跟念诗一般,将小姐哄得团团转,只怕她在这里多呆几日,便要将我赶回陈家了。”兰儿说到此,泪珠儿便落了下来。四喜本就是个不会安慰人的,此时见她絮絮叨叨了半天,又担心手中的饭菜凉了,赶紧陪个不是,端着饭进了院门。
进了院子,见陈玉儿正坐在园中,梅儿与另一名没见过的女子站在一旁,那女子手中拿一本书,正与玉儿相谈甚欢。
四喜走过去行了一礼:“小姐,吃午饭了。”
陈玉儿冲他一笑:“四喜来了,我正感到饿了。”
有外人时玉儿一向不叫他做四喜哥,这是为了避免他人斥责其主仆名份不分。四喜走上前将饭菜放到桌上,陈玉儿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冲四喜道:“总是为我单做,也太麻烦。从晚上起我与其他几位姐姐同样吃厨房做的,便不麻烦四喜哥做了,也免得你要做了一趟一趟跑来送。”
四喜听了,心中犹如被针扎了一般,低下头说道:“是。”却看到玉儿拿着筷子的手微微的在抖,心下一动,偷看了下那名陌生的女子,顿时明白过来,也不做声,安静的退了出去。
3
出了兰苑四喜便往西园走去,他的脸上虽然仍是谨小慎微的表情,心头却是升腾起了怒火,斗大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玉儿自小善良,他心中明白。姑爷府上早已娶了五房姨太,如今小姐一进门便是正妻,少不得要被眼红之人穿小鞋。他们虽不见得敢对小姐下手,但小姐带来的人要吃些苦头却是必然的。玉儿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是特别的,才故意稍加冷落于我——想到这层,四喜觉得心中一暖,又不禁对姑爷有了几分恼怒。只恨他身份低微,却是什么也不能说。
四喜闷着气回到西园,却见一名妇人站在园中呵斥周管事,周管事陪着笑脸唯唯诺诺地点头哈腰,那妇人骂了半天才甩手走了,四喜上前去问道:“周哥,发生了何事?”
周管事见了四喜,苦着脸说:“是二夫人房里的管事,今早新进的水果优先给夫人房里送了,其他房的慢了一些,便来斥责。”
四喜微低了头没有说话,周管事道:“其他房的倒不会来说,只是这二夫人,原是京城官员的侄女,娘家势大,又向来得老爷宠,便比旁人厉害一些。”
四喜闷不出声,只心中暗暗记了,周管事发了几句牢骚,也不再多话,吆喝了家人们轮换进午食。
四喜看去高大愚笨,心中倒是有些许玲珑,知道陈玉儿处得不易,便上了心,但凡见有家人奴婢闲凑在那里嚼嘴皮子,便悄悄靠过去听。这些大府邸的下人,闲了也就只有听主人家的墙角这点乐趣,聊起来多数不避四喜,一来二去倒是让四喜对这柳府了解了些。
原来这柳家家主柳晋,倒是个有来头的人;这柳氏本是京中一望族的分支,近几代一直人丁不旺,到了上代家主柳合德这一辈,便是连娶了五房夫人也未生下半个子嗣,无奈下柳合德向京城本家求了个侄子过继过来,便是这柳晋。柳氏京城的本家是有世袭勋爵的,这柳晋虽过继给了旁支的柳合德,身上也有末等的爵位,可见官不拜,是以柳合德对他不敢过于管束,才教他幼年时横行张狂。
这柳晋天性风流,未及冠便混迹于风月之地,娶来的五房姨太,除了那京城官员侄女的二夫人宫氏最为得宠外,另有三位便是曾是扬州名妓的魁首,分别唤做杨氏、段氏、孔氏;最末的一房,就是去年新娶的五房则是某个戏班的名角,据说并不似其他四位夫人是自愿嫁来的,而是柳晋见人生得好便强娶来的,那戏班也惹不起这瘟神,收了笔钱便悄悄的离开了扬州城。这位名角据说姓季,独居于柳府最深处的荷园内,生性怪癖,不喜他人打搅,柳府中下人多未见过其面,她嫁入柳府一年多也不曾出过荷园。
另四位夫人都居住于柳府东面别院中,唯独陈玉儿进门便住进了位于正室的主屋兰苑,那几位夫人对其多有嫉恨。且柳府规矩,侧室进门不可走正门,便是那二夫人宫氏,嫁过来时也不过一抬小轿自角门而入,哪有陈玉儿这般八抬大轿正门进,满城喜炮尽喧嚣?
知晓了这些后四喜私下便与陈玉儿的大丫头梅儿见了几次,劝她约束下人不可随意出兰苑,不得开罪柳府其他人,行事尽加低调,莫给小姐招惹是非。
如是,自陈玉儿过门,太平过了月余;宫、杨、段、孔四位夫人其间虽多有刁难,也不过鸡毛蒜皮小事。柳晋新妻刚娶恩宠正甚,她们也不敢太过放肆,且陈玉儿天生温润善良的脾性,不喜生事,表面看来柳府上下倒也安稳。
四喜自那日事后便少近兰苑,除了分配的工作,便是助其他家人打理事物、休整庭院,也算过得充实。那宫夫人找了兰苑中的丫头们几次麻烦,见陈玉儿皆隐忍不声,亦觉无趣。某次与其他人闲谈时知道那陈玉儿嫁过来还带了一男丁,与家丁们同住西园的厢房,便使了管事的妇人来寻事,单独把四喜喊去,分配些几人的重活给他做,还不许他人帮忙。四喜早年家未毁于洪水时,也曾学过粗浅的拳脚,在陈府时对身体的锻炼也不曾落下,是以身板比寻常人壮实许多,对这些刁难,都默默忍了。
这一日四喜领了月钱,找周管事告了个假便准备去街上买些物事,刚出西园便被二夫人派来的妇人李管事拦下,说是二夫人要见他。四喜心中不愿去,却也无奈,唯有随李管事穿过前院,走了一阵又转东面,过了正园,出了抄手游廊,在夹道上走了一会后,到了二夫人宫氏所居的别院。
宫氏的居所比起陈玉儿所居的兰苑略小些,不过其中的楼亭花门、树木山石却是说不出的典雅精致、小巧秀气,倒是对得起她二夫人的身份。
四喜随李管事进了堂屋,那宫氏正坐在铺了大红绣金菊靠背的檀木椅上;四喜低着头进去,也不敢看他,只行礼恭声道:“见过二夫人。”
宫氏坐在椅上看四喜便更觉他高大,脸色微变,惊道:“怎地长得像熊一般?”旁边服侍的丫头听了,纷纷嗤嗤偷笑,四喜脸色微红,看着自己的鞋面儿不敢接腔。
宫氏见他憨傻的样子也笑了笑,道:“陈家把你养这么魁梧也真难得,正好,我娘家送来的山石,便是摆在正房前院荷塘那边的,都是京中不远千里送过来的名贵物,让些愚人去清洗,我真是不放心。下人们说你是个面憨心巧之人,这件事便交你去做了。手下可要仔细些,便是毁损了边角儿,也是上百银两的损失。”
四喜额头上的汗立刻冒了出来,那片假山群他是见过的,数量多占地广,便是几个人一起清洗也要一两日的功夫。知道这是二夫人在借他撒气,想了想陈玉儿,咬了咬牙,语气不变恭声应道:“是。”
出了二夫人的别院,四喜暗叹了口气,没有急着去前院清洗山石,而是转头去了后院。后院竹林旁的偏院中住的是柳晋养的几位食客,其中有位山东人王子元,字归德;某次四喜被几位夫人指使打扫竹林时认识,对方喜他身板高大,又为人低调恭谦,即使手上有些拳脚也不愿欺辱他人,称其能忍人所不能忍者,必成事;无事时便教了他一套拳,这也是时隔多年后头次有人在武艺一事上对他有指点,四喜自然心中极欢喜,且那王子元也不似一般人,对他从不以下人视之,令他十分珍惜与其相谈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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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偏院,王子元赤着胳膊正在院中耍拳,见了四喜,停了手脚笑道:“怎地这般有空,这么早就过来?”
四喜笑笑,自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道:“前次答应了王大哥,带份我拿手的东坡肉请你吃吃。我本想去市场买些好酒再来的,无奈临时分配了工作与我,只能有肉无酒,哥哥不要介意才好。”
王子元接过油纸包,嘿笑道:“不打紧。周管事他们皆说你的手艺比厨子还好,我确是要试试。你先去忙吧。”
四喜拜别了王子元离去,王子元拆开纸包,立即闻见一股浓郁香味,赞道:“果然不俗,光凭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