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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女子,笑意更动容,眸光更闪烁,面色也更苍白了。
终究,男子也不曾为阿姬曼折枝,插鬓。
胸口处丝丝渗出的血迹,已然蜿蜒而下,染红襟上斜斜精绣,带叶白梨。
原本,就是老人布的局,她下的药,逼他的酒后乱性,又何妨醉梦一场,两自相忘。
最后一战前,阿姬曼明知无用,还是在三清前跪了三日三夜,为他求得的护身符袋,她知,即便他收了,谢了,还是不可能取代珍藏紧贴在他胸前,一个早已逝去的江南女子,为他手绣的香囊。
藏于袋中的一小朵白梨花,他怕也是发觉不了的。
指尖困顿,是否弹错、弾漏了一个音,麻木的五感已无法分辨。
也已分辨不清一帘之隔,华美房舍是否已被破坏得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但她清楚知晓,两个同样摇摇欲坠的男子,正撑着最后一口气,葬送彼此,葬送这楼宇,也将葬送阿姬曼毗伽。
更清楚知晓,她排布在周围的人手,是不允许任何人挽救那两人,挽救这楼宇,挽救阿姬曼毗伽。
阿姬曼毗伽。
她只想做一个纯粹的女子,有个心爱的男子,为他完成所有能够完成的梦想,一世安好。
做不到全部,能至何处,便是何处。
阿姬曼又笑了。
女子早已不那么年轻,不那么柔嫩,不那么窈窕了。
或就因了与美貌妃嫔相较逊色好些的容貌,才能叫这女子这般寻寻常常,海枯石烂地美下去。
叫这女子一笑起来,便是愈发透彻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叫这女子在已无力抬眸之时,低垂眼底照旧闪起星月般叫所有年轻男子刹那动了心的一挑艳色,炙炙如焚。
她对司艮、司兑说,好好站在那儿,与她聊会天,说会儿家常,告诉我些江湖趣事,或还能多活些时候。
她是真心诚意,实话实说的。
可他们不肯。留她一人,已说了太多话,耗尽强留胸口的最后一口气。
她却还要开口。
她,竟随着山高水远,天青云淡的琴箫相和,歌了起来。
满城繁花满城荒,又见春来晚
看罢桃李看罢蓝,不过意阑珊
三寸因果三寸乱,偷得浮生懒,年华换
一丈青丝一丈缠,抵作相思半
今年花开今年好,折枝何人伤
明年花落明年葬,纵痴狂
待流光黄昏尚早,正花夭
任韶华此身已老,空自嘲
谁家青梅竹马闹,隔墙笑,笑谁画地成牢
旦暮换,一世玲珑歇,何处离合悲欢
心字易写不易解,随长风,寄平安
三秋魂引三春叹,此情堪
再画一笔黛眉成雪亦甘
晨光又几番,听风散,散不还
且交付轮回间,我生君未老,又春光
再问君,讨落花
无力以继,笑容肆意。
琴声绵长,春日祥和,晴空万里。
焚音入骨,化作天声,唱至尽头。
且交付轮回间,我生君未老,又春光。
再问君,讨落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
跌跌撞撞。
早已摸透烂熟的天元宫,竟也似凭空多了层峦叠嶂,迷雾重重。
一路轻功纵身而行,夜色初上时候,付云中回到长和殿。
思绪纷涌,胸中澎湃,混乱无序间只知加速前行,喘着气猛地推开房门,跨过门槛,又猛地顿住脚步。
飞声显然方醒转。
一身不知何时被换上的洁净衣衫,自被付云中霸占一夜,还被付云中踹缺了一角的长榻上悠悠坐起,伸手抚上颈间已被好好上了药包了扎的伤口,飞声睁了睁眼,尚未十分清醒。
房门骤然而开,飞声被吓了一跳,回头愣愣望着破门而入,又顿在门口的付云中。
瞧见安好无恙的飞声,付云中惊忧的目光缓和下来,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
可方舒了气,缓下的目光却又蒸腾一般亮起。
不但亮起,更闪烁、翻腾、汹涌。
在确定飞声无碍之后,方才的许多事,一直以来的许多事,抑不住,掐不断,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瞧见付云中激烈闪烁的目光,飞声忧道:“怎么……”
话未落,只听砰然大响,本欲起身的飞声又惊得坐了回去。
门口,付云中垂着头,一手已搁在了门上——若那扇已被拍去一个大窟窿的门,还算门,虚空搁着的手,还算搁的话。
沉默间,付云中缓缓抬头,竟又缓缓笑了:“崽子,你没被怎么样吧?”
飞声皱眉点头:“嗯。放心。”
“那,来陪你师尊,打一架。”
飞声愣住。
付云中的笑容更是安静,也更是张扬得似在哭泣:“好好打一架。”
打一架。
除了小时候教授武功,两人是有多少年没有正正经经,打上一架。
如今的两人,要是正正经经打上一架,是否便是最后一场生死之争?
可没等飞声应答,付云中已经不给飞声思索的机会了。
呼啸掌风,直扑飞声面门而来!
飞声不敢大意,掀开棉被一兜,顺势翻身而下,立在长榻之后,又怔了怔。
来势虽凶汹,付云中,是真没有使出半点归云剑气的。
飞声的嘴角哼笑般勾了一勾,不知是无奈,还是嘻嘲。嘻嘲的,又是谁。
若付云中使了归云剑气,来好好打上一架,便真不止是打一架而已了。
付云中不依不挠,继续抢攻而上。
打破花瓶,打翻桌椅,扯落帷帘,推倒屏风。
飞声一径退,一径防守,任付云中砸了长和殿。
可付云中开口了:“崽子,隐尊死了。”
飞声一惊,动作慢了一拍,差些被付云中抓住空隙,急急侧移一步半。
“不必装,也许不知名字,但关于隐尊的这点情报你总是早已得到的。你知道桑哥的身份,知道隐尊是桑哥的亲人,知道隐尊的力量很可能已经回到了云墟,昨夜知晓我孤身一人与桑哥在一处,才专程赶往唐老家接我,径直推门而入,硬拉我回来,不是么。但你错了,我更错了。赵招德留书而走,定是隐尊已告诉他,他再没有留在云墟接应她的必要了。因为这一刻,她应该已经死了,或者即将死了。”付云中继续说着,“她被我杀了。她就是想要死在我的手上。怎么办,我脑子里一直回响着礼尊老儿的话,一代一代的云墟城,都是多么的艰难。我想,阿姬曼是要弥补代代青尊的恨,偿还代代隐尊的债,让我作为青尊,亲手了结让这永无尽头的命运继续纠缠的罪魁祸首——隐尊的性命。”
飞声想说什么,付云中却手脚并用,翻、踹、劈、折、踢、挡、顶、阻、勾、点、拧、推、拉,连出十余招,硬是让飞声开不了口。
“了结隐尊性命,让云墟城失去最后一位足以守护云墟的尊者,也是让我自己动手,搬开身前最后一块大石。你知道吗,阿姬曼要我单身前去救你,是为了不致误伤我的手下,是为了以我为饵,诱出回鹘奸细。她死前,还替我收拾了两个大敌呢!”
付云中说着说着笑了,笑着笑着,招式愈加凌厉了。
飞声已会意。
付云中要的,的确是打架。
掀翻了长和殿,都平息不了他内心的纠结、郁躁、疑惑、懊悔、痛惜、无力、不屑、自嘲、爆发乃至疯癫。
那便只需陪浮云中打一架。好好打一架。
抬手格挡。尺骨连筋带肉,发出干脆而有力的一声。
同样,不带一丝归云剑气。
看见飞声终于认真出手,看见飞声眼眸里只有认真对待时才会浮现的沉邃的光,付云中的眉梢与嘴角一道挑高,挑成个带着暴虐的肆意。
飞声出手了,他也不必收手了。
“你知道吗,还有礼尊老头儿……多少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武尊凌峰坐大;初兵行,当着满城百姓抓捕方雪娥,逼着方雪娥当众戳穿凌峰,激怒凌峰,而后竟以弱不禁风的文尊一脉弟子,代替武尊弟子留守云墟,摆明了快来造反;沙原之中,故意将剑尊凌霄留在绿洲,叫武尊放心出手。老头就是在威逼利诱凌峰夺位,就是将凌峰,将所有威胁势力的目光与攻势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他不是在放任凌峰,而是在放任我。他早就知晓了我的身份,一直一直,当了我与你的挡箭牌。”
付云中的语声几乎要淹没在似要拆了这长和殿的武斗声中。
“只有这样做,才能让我们有机会扩展势力,才能让凌峰等心怀叵测之人现行伏诛,才能让渗入云墟的异族露出马脚,才有可能在那个胜利的时刻,让我抢夺武尊所拥有的力量,也继承礼尊手中剩余的力量,来让云墟城,走上我期望它走上的道路。”
周身一片狼藉,付云中仍未尽兴。
“你知道吗,还有,青尊……那个青尊,还竟然真是我爹的家伙。阿姬曼说,他是为我布下的剑阵,为我留下的追云。阿姬曼说,他一直想杀我,又舍不得杀我,最后终于放弃杀我,还怕其他人杀我。阿姬曼说,我能好好活着,对他来说,就是好的……好他个龟孙儿!!”
边哈哈大笑,边不知伤痛地出招,付云中已全无顾惜,亦全无顾忌。
以飞声势力为壳,渗入云墟城,去揪出云墟城背后真正的人。
却发现,不是一个人,而是整座城。
飞声的眉心却紧了。
面对付云中的攻势,他已相当吃力。幸而付云中可说是一通乱打,几近失了章法。
但他更看得见付云中手心手背渗出的血迹,感受得到付云中发狂般的进攻里,藏着越发不可控制的颤抖。
“而我们就像是群在大人看护下调皮玩耍的孩子,玩酸了,哭累了,就歇歇,以为是自己的游戏,却原来什么都决定不了。”
说着,付云中眸中的笑意已至邪气,唇齿狂狷得带上狰狞。屈膝,俯身,顺手自地上捡了被打落的笔架,指尖三两下,已将之拆做零碎,手腕一紧,执了木杆化作兵刃,急射向飞声。
付云中的声线却是越来越低,越来越安静。
安静得似是在讲一个久远的故事。或是一个早已知晓,却迟迟不敢相信的事实。
“我们,都是没人要的孩子。”
闻言,已侧身避过木杆的飞声忽一愣。
满目沉邃,骤而翻覆。
付云中察觉到飞声异状,往前冲去的身形却不变,只双手并出,将剩余的木质小零部件齐齐射出。
四件暗器攻向飞声,飞声不退,反进。
付云中不禁“诶?”了一声。
飞声不但进,还笔直地进!
哪怕因了这般笔直地进,再好的身法也只能避开三件暗器——任由第四道,划过脸颊!
鲜红血珠,应声划过半空。
沉闷肉体触地声,紧接而起。
付云中直愣愣看着。
他被突然发难,疯了似的飞声扑倒在废墟里头,看着飞声不知为何汹涌得翻江倒海的双眸。
飞声扣着付云中双手手腕,死死压在地上,简直真成了只自祁连山走失而来的雪豹。
孤身踏雪,眼眸凌厉,任性狂妄。
冲着付云中大声呵斥般吼道:“你不是!我要!什么时候你不要你自己了,就送给我,我全部都要!!付云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但眼眸凌厉,任性狂妄,还紧蹙眉头,带了隐隐的哭腔。
目光里,满天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