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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谢仲麟那夜在地下甬道之内曾说过的话在耳边如轰鸣雷声般回响起来:
“看来,你是故意为之?想要折去他的傲气,磨平他的野性,存心让他成为你乖顺的小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茫然走出政事堂,天边惊雷阵阵,正不知疲倦般在这天地间肆意咆哮,那墨似的天空被撕裂般划过几道异常闪亮的闪电,随即积蓄已久的滂沱大雨便倾盆而下。
卫临和几个侍卫见宗赫没有打伞,正要迎上来,却纷纷被他脸上可怕的神色吓得缩住了脚步。众人下意识的分开两边,眼睁睁的看着少年如行尸走肉般一步步走下台阶,又一步步走入那瓢泼大雨之中,踉踉跄跄地在这片天地混沌中踯躅独行。
肃杀的风夹裹着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身上,少年却似浑然不觉。脸上一片滚烫的水渍,已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只是任凭其尽情的流淌。
他想问老天爷为何这般不公?他想问命运为何要将他这般戏弄?他想狂呼,他想怒喊,他想撕裂自己的胸膛,让血随着这雨滴干、流尽。
他,还有什么脸面苟活在这世上?便是死了,亦无颜在九泉之下见自己的父兄家人。
此时此刻,风声、雨声、电闪、雷鸣,都仿佛离他很远。听得最真切的只有自己心底沉沉的悲哀,悲哀自己为何会爱上这个本该恨之入骨的人,悲哀自己为何在知道了这一切后,连与他对质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骤风暴雨中,少年艰难的行走着,单薄的身子不停剧烈地颤抖,脆弱得好像下一秒便会碎掉一般。蹒跚着走回云图阁,想到这个地方,以后再也不能是自己的家,心里一冷一痛,血气一路上涌。而他,却只能和着血泪,硬生生咽下这痛苦的滋味。
夜色沉沦,云图阁。
昏昏沉沉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不出意外的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正紧张而又关切的目视着自己。
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总会脆弱,刚才睡的时候,分明想了一百种一千种报复的法子,而在见到他的刹那间,却统统灰飞烟灭。眼中,甚至开始汹涌难以控制的情绪,氤氲的雾气浮起,让自己看不清他在自己醒来时那瞬间的笑容。
“你总是不乖,虽说是六月的天气,淋着雨可是好顽的?”褚云重以手试额,心中顿觉宽慰,便宠溺的刮了一下少年的鼻子,柔声道:“还好,烧已是退了。”
宗赫只觉心口一阵阵地刺痛,为什么,自己竟然还会贪恋他这般温柔?
褚云重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少年每一分神情的变化,见他呼吸还算平缓,便拿出从他衣裳里发现那张纸,皱着眉问道:“世显,你从哪里得来这份伪造的御批?你可不会是信了上面的胡言乱语吧?”
眼睛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少年望着皇帝故作镇静的面容,缓缓摇了摇头,又努力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轻声问道:“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想相信。云重,上一回,你对我说决计不会再瞒我任何事,这一次,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褚云重望着少年眼角的泪,心似油煎。在刚看到手里这张伪造的御批时,他心中自是无比的愤怒与惊慌。能做这件事的人,没有第二个人选,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得到,那人临摹自己与凌铮的字,几可乱真。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刻意离间自己与宗赫的感情,他图什么?
而此刻,到底是对宗赫坦承,还是继续隐瞒,亦让他头痛不安。坦承一切,后果难以预料,若是想要继续隐瞒,亦是困难重重。理智让他选择后者,而情感上,他却又觉得难以面对。但无论怎样决择,他都势必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而他所珍视的这份感情,亦不可避免的会出现难以修复的裂痕。
情难自禁的伸手,替宗赫拭去眼角的泪,望着他执着期盼的目光,褚云重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即便是想要善意的欺骗,在少年这样的目光下,也会觉得罪恶深重。
“世显,我不能再瞒你。但你要明白,在你面前,我只是褚云重,是你的夫君。而在朝堂之上,我还有另一重身份——是商朝之天子,是国家之帝王。我的一切决定,皆是为国为民,为江山社稷。”
“所以,我的阿爸,还有哥哥们,包括我在内,就可以随便的牺牲?难道我们就不是商朝的子民吗?难道我们就活该成为棋盘上的弃子吗?”见褚云重居然当面承认了这事,宗赫虽早有预料,但心口还是象被一双大手紧紧揪住一样,疼痛难当。
“世显,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褚云重唯有苦笑,这种事,该如何解释?无论怎么说,都是他的错,不是吗?
“我们南蛮人原是单纯,想不到那么复杂。”宗赫气得爬起身来,带着哭音吼道:“你不就是看我傻,好哄骗!有本事,你瞒我一辈子!”
见皇帝无言以对,少年凄然一笑,又断断续续的道:“你只道我阿爹封锁海航是固步自封,是目光短浅的蛮夷落后思想,你可知他这么做是因为我?我才是罪孽根源,为什么不杀了我?”
这事说来却是话长。原来宗赫娘亲本是番邦女子,因逃难在中原几度辗转,偶尔流落到了曼丹岛。因其长得倾国倾城,这才被宗贵留在岛上并生下了宗赫。是以宗赫长相极肖其母,肤白貌美,反而不像岛上原住民。
但自从有番邦经过的船只带来了那里战乱已平息的消息后,宗赫的娘亲开始思乡心切,终于寻着一次机会带着宗赫偷偷上了一艘回家乡的商船。宗贵虽奋起直追抢回了儿子,却终究还是没能追回宗赫的娘亲。不仅如此,宗赫娘亲还几番书信来索要儿子,宗贵怕儿子被过往商船抢去,这才下令封锁了往来番邦的航线。然而曼丹岛地处扼要,却也因此种下大祸。
褚云重却哪里知道这番原委,如若知道,朝廷当年只需一纸召书钦点宗赫入后阁便可消弥宗贵心中魔障,又何须再重新扶植宗贤上位。而今,见宗赫这般伤心,他只能极力安抚道:“无论前事如何,我爱你宠你是真,我在你身上用心……”
宗赫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解释,尖锐的驳道:“前朝后阁总有人说,要争宠,要固宠!我却想,宠是什么,争得能怎样,没有又如何?一直以来,便想着只要皇帝待我用心便是了。现在想来,皇帝待我,还真是用心啊,可用足了心思了吧。你明知宗贤派人追杀我,你可有一字半语?当初既然要我死?为何又要救我?让我死了不是更趁你心?!”
此刻,少年赤红的眼眸似燃起二团熊熊的烈火,绞揉着绝望的悲痛与疯狂的怒焰,凄红的血色,似心底无尽的悔恨,让山河变色,让日月无光。
愧疚和难过像刚才那阵磅礴的大雨,将心淋得一片泥潭。褚云重只觉得嘴巴里异常苦涩,无奈的道:“世显,这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自从遇到了你之后,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看不明白?”
“心意?谁知你是不是因为愧对于我才待我好?这样的心意不要也罢!我也不稀罕!”宗赫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只是泪水却像决堤的河水,不停地流。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夜大雪,我为何要活下来?我为什么没当场把我的心剜出来……”
心爱之人在自己眼前绝望崩溃的样子,亦是绞得褚云重肝肠寸断。张开双臂揽过暴怒的少年,任凭他怎样怒吼、撕咬、挣扎,只是紧紧的拥住他,说什么也不能放手。一想到他或许再也不会原谅自己,心口就痛得快要止不住,恨不能把心剜出来,向他表明心迹。
渐渐的,少年不再挣扎,那双燃着火焰的眸子亦渐渐黯淡了下去,随即,便听到他用空寂得碜人的声音,一字一字的道:“褚云重,如果还有来世,不要让我再遇见你。”
褚云重惊觉不妙,却见眼前银光一闪,宗赫那把匕首不知何时已是出现在他的左手,无情而又决绝的刺向少年自己的心窝。
既然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那么最好的方式,不正是用霹雳般残酷的手段,坚决的了断这段孽缘。
13。 情难相守
说时迟,那时快,褚云重根本来不及拉住宗赫的手,只是将下意识的将自己的手掌往前一挡。冰冷而锋利的刀刃刺穿骨肉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而他却硬挺着将手掌更往外压,任凭匕首穿透手背,却终于凭借这血肉盾牌阻得那刀尖停留在少年胸口一寸之处。
被穿刺的手掌不住的颤抖,每一根手指都疼得微微蜷屈,手背的青筋隐约,而红色的鲜血正沿着刀刃不住的流,在这惊心动魄的静默中,发出很轻微的滴嗒声,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像是烙印在彼此心上的一缕悲伤。
“褚云重……”
眼前刺目的鲜红让宗赫颓然松开手,双眸满是无助的痛苦。刚才意图自尽时那般决然,然而看到褚云重为了救自己满手的鲜血淋漓时,又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心酸再也不能抑止,似潮水般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奔涌而出,扼住了他的咽喉,几乎使他无法呼吸。
褚云重咬着牙,将匕首拔离手掌,鲜血顿时呼啸着在宗赫面前喷溅而出,那触目惊心的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哀愁。
“哪怕再也不能原谅我,哪怕要恨我一辈子,都可以,只是不要再伤害你自己。”
褚云重的笑容带着几分苍白,而他的双眸却好似丛林中陷入困境的野兽,灼灼着无边的痛楚而依然闪亮着绝不放弃的光芒。
“恨你有什么用?你能救我一时,不能救我一世。我早就毁在你手里,这里——”宗赫别开他的目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声音微微颤抖着道:“已是死透了,便是有神丹妙药,也救不回了。”
“别这样,别再这样……”丢下匕首,褚云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不管不顾的重又抱住少年。受伤的左手流血不断,而他的脸颊上亦是热泪滚滚。他是九五至尊,是天之骄子,在人前,他是那般自傲、自负,而此刻,他却像个孩子般尽情宣泄自己因极度恐惧而不由自主流露的脆弱与沮丧。
“难道你我往日情谊在你心里就没一点份量?”搂着少年僵硬的身体,皇帝的声音已是失控哽咽,“世显,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这么无情……”
褚云重哀兽般的嘶吼,将宗赫的心狠狠揪住,是谁狠心?是谁无情?少年心苦得说不出话来,脸颊上泪水却滑落的更凶。根本不想搭理他,却还是不由自主的低声道:
“你先把血止住。”
“还止什么血!你这般无情无义,我活着还有什么滋味?我死你陪葬,倒还能成就一段千古佳话。”褚云重见他还能关心自己,总算恢复了些精神,但伤口的痛楚却也愈发鲜明起来,疼得他蹙紧了眉头。
“谁给你陪葬呢!要死也别死在我床上,回你自己龙德殿去死一死。”宗赫见他痛得浑身打颤,还是默默地挣开身子,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