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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很喜欢他吗?」不知过了多久,卿飕突然主动开口问道。
「他……是我很重视的朋友。」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但也找不出不答的理由。
「……重视……?」她低声喃喃自语,「失去重视的人,会很痛苦……」
这是废话。因为有太多人,用血淋淋的切肤之痛去证明这件事;但废话归废话,还是有太多太多人不能够体会,直到失去的那一天。
「可是我……」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低到让罗泓堰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抬头望,正巧望见她,抬手击下!那一瞬间映入眼底的神情异常悲伤,让他甚至忘了要躲。
恍惚间仿佛露出那种悲伤表情的人不是卿飕,而是莫霜痕。但他,偏偏又很清清楚楚地知道,不可能再怎么悲伤莫霜痕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总是让人们以为,他没有感情;其实他的感情虽然是淡了点,却毕竟还是个人。
还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倒下的时候,逐渐远去的意识里想的最后一个问题不是关于自己也不是关于卿飕,而是莫霜痕。如果哪一天,他和卿飕一样失去最心爱的人,他的表情会变得怎么样?罗泓堰突然有些好奇但他并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失去、有多痛苦,他知道。他不希望~。霜痕也必须忘记。然后……然后……他作了梦。
很多很多梦,每一个梦里都有泪,大部份都是别人的眼泪,但、也不是没有他的。
他梦见了她。
那个消逝在江水里,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苍白美丽而纤细的手,掬起一捧江水,然后张开手、让水自指间滑落,点点落回江里,伴着她的泪。
她在笑、也在哭。张口似乎想说话,却什么也没说出口,默默望着他,笑着、哭着。
江水缓缓涨高,或者是她慢慢下沉。一分、一寸,逐渐消失在江水里。
伸长手,好不容易在那苍白指尖被水淹没前构着、紧紧抓住。他使尽力气将人要将人拉上来,被他提起的人却不是她。
是莫霜痕。
闭着眼,点点水珠是江水还是眼泪?
他不知道、也没有机会知道,因为莫霜痕一睁眼便甩开他的手。
那眼,深沉得像要将他淹没。
他想再一次抓住莫霜痕的手,莫霜痕却已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发梢扬起水珠飞散,打在他脸上的,到底是什么?
他想追、步履却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冷冷的背影冷冷地远离。
很绝望的感觉。
很痛。
但到底是哪里在痛,他又说不上来,只是深深记忆、那种绝望的感觉。
然而当他闭上眼、再睁开眼,他又看见了莫霜痕。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忘了自己的绝望,只看见莫霜痕的脸、以及那双冰冷而朦胧的眼,令他欣喜又悲伤。
喜的是,莫霜痕没有抛下他;悲的是,莫霜痕的忧伤。为了什么而伤心?
他问,莫霜痕没答。一如梦中那样,没理会他;只是现实中,莫霜痕没有离开、还留在他身边。或者这才是梦?最伤人心的情景,才是真实。
低声恳求着,他分不清自己是在说给谁听,仅是清清楚楚记得,他不要莫霜痕离开。其它的事,他就不记得了……
「先别管我为什么在这里,你跟那个姓莫的到底怎么了?」
又是莫霜痕。
这个名字如今已令罗泓堰提起就心痛,比他最爱的那名少女之名,还要疼痛。至少他对她并不是亏欠,但对莫霜痕他是,欠一条命、欠一份情,比山高比海深的情。
「干嘛不说话啊?你是吃他的口水吃多了是不是?变成和他一个样,嘴巴像蚌壳似的好半天不答话。」夏谪月很生气地在床沿坐下,顺势发泄自己被震荡的情绪。
「……我和他没什么。」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他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莫霜痕如此委屈自己。
更怕任何人会因此而看轻莫霜痕。
「没什么?」夏谪月深深皱起眉,「没什么你会……你会跟他……唔……」认真思索半晌究竟该用什么辞语形容听起来才不致于太伤人,或者听起来像有轻慢侮辱的意思。
但很可惜,被吓得一片空白的脑袋里,只找得到最露骨的字句。
疑惑于夏谪月的态度,罗泓堰抬眼望向前者,然后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向自己的身体,看见赤裸结实的胸膛及其上血痕斑斑。那是,谁的血?
这才注意到,枕褥上亦是一片暗褐。口中的血腥味让罗泓堰知道自己曾呕血,但如果他真吐了那么多血现在大概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谁的血?
他记得,好象看见了莫霜痕……?猛抬头,映入眼里只有夏谪月错愕的脸。
没有莫霜痕的踪影。
空白的脑袋开始运转,也开始推测拼凑眼下情势。依稀记得又是一场令人沉沦的翻云覆雨,浓稠腥味令人作呕却也有一种归属于兽性、残虐的亢奋。醒来看不见莫霜痕几乎已经成为惯例,但这次格外令人惊心动魄,在于,很明显莫霜痕受了不轻的伤。
没有掀开棉被检视,却可预计在被褥掩盖下必还有其它血迹。虽然莫霜痕每次都会为救他而伤,但那血迹不会溅至枕边。治伤?夏谪月傻愣得有点好笑的脸突然流进意识。
以及他,问的话。
他,知道了?甚至是,看见了?遽然拉拢敞开的衣襟,垂下头低声道:「小夏,请你出去一下,我要更衣。」
夏谪月本待反驳,追问罗泓堰:又不是姑娘家,换个衣服干嘛要清场?能看的早就都看光了……却,在视线触及罗泓堰凝重神情时,硬生生咽下所有疑问。
认识这个萝卜这么多年来,没看过他露出这种表情,好象,天就快塌了似的。
夏谪月甚至怀疑,如果真是天快塌了他还不见得会有这种表情;以往这个萝卜像是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似的,就算天真塌下来他大概也只会笑笑然后把塌下来的天当被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留了句:「别让我等太久啊。」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顺手带上门。
看着夏谪月什么也不问就这么听话地走出去,罗泓堰的心里不能说不感动,关于、夏谪月对朋友的体贴。如果夏谪月追问为什么,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直说怕被看见被褥下这一身狼狈吧?因为夏谪月是这样一个人,看似粗枝大叶实则心思细腻,所以他相当乐见夏谪月和席尘瑛在一起。
不管他再怎么讨厌、甚至是痛恨席家,席尘瑛毕竟是他心爱的女人最疼爱的妹子,也算是他的妹妹。他希望她,能够有个好归宿。
可是,他已经不够再留在这里、再留在这两个人身旁。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无论是、谁。
他只有走。虽然对不起相信他而乖乖在门外等待的夏谪月,他却别无他法。
「真是的……怎么换那么久啊……」夏谪月蹲在门外,隔着长廊百般无聊地瞪着房门,仿佛如此一来便可以让房内人的动作快些。「喂,这个萝卜什么时候换个衣服需要花这么多时间啊?又不是大姑娘还要拣胭脂抹粉……」
终于失去耐性,走上前用力敲门。「喂?你是睡死了还是昏倒啦!」
房中没有任何响应。
「喂?臭萝卜你该不会真的昏倒了吧?喂!」
门的另一头,依旧寂静。
「喂?再不回答我要进去罗?」
仍然无声。
夏谪月皱起眉,使劲一脚踹开房门。
人去楼空。
呆呆瞧着大开的窗门,完全没想到罗泓堰会这样闷不吭声地逃跑。
好一阵子后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我去你的混蛋还真不够朋友……要走也不说一声,害我在门外傻等那么久。」
不能说完全不生气,但气的不是他走,而是不告而别。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敢面对现实了……搔。不过就是……治伤而已嘛……」虽然他也知道,那并不是能够如此单纯看待的事情。
但也不觉得那是有必要这么害怕面对的事。也不过,就是跟个男人睡而已嘛……古往今来,又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光他在江湖里四处走闯,三更半夜不小心撞破人家好事就不知道多少次;让他每次都落荒而逃,还顺便担心自己到底会不会长针眼。
纵然不是什么值得奖励赞扬的事情,却也并非十恶不赦。何必如此,恐惧逃避?
罗泓堰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道自己将往何方,或者正确来说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想找到莫霜痕、确认他的伤势,但由来就是只有莫霜痕找人的份儿,谁要找莫霜痕都是难上加难。
罗泓堰也一样。
如果不是到雪影山庄找人,他根本不知道莫霜痕会去哪里。虽然他们当朋友已经这么多年,虽然他们十分了解彼此的某些习惯与想法,却不知道这些其实应该是比较基本的问题。
微微苦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茫然地不知该何去何从,就连想找人都不知该从何找起。既然找不到人,他该做什么呢?
说起来,其实很可笑吧。他希望莫霜痕丢下他别再管他的死活,却又不希望莫霜痕不理他。
自相矛盾……而矛盾的其实不只是这件事。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会对莫霜痕的身体产生肉欲,就像最下三滥、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牲畜。
为什么么放不开?他原以为这个人世前已经再也没有他放不开的东西了。为什么放不开?为什么会沉溺于,拥抱时的感觉……望向自己的手掌,上头仿佛还残留着十指交缠的感触。他知道,每一次莫霜痕的双手总是很用力抓握。
并非有意,只是太过疼痛。
缓缓收握成拳,闭上眼。他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谁能来告诉他,究竟该怎么做!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时候,是不是只能够逃避—罗泓堰虽然不想这么做,但想不到别的办法解决前,他也只能够不断地逃。
他知道莫霜痕受伤了,可是他找不到莫霜痕便无从确认他的伤势如何。
找不到他,就只有躲他。
毕竟谁要找莫霜痕都不是件容易事,既然连罗泓堰都找不着,世界上能找到他的人大概也不多;虽然仍不放心,却也无法可想。
既然无法可想,就只有往能做的方向着手。他不愿再见莫霜痕因他而伤,更不愿意拖累莫霜痕,与之前的逃避相较,念头变得更加强烈。或许,也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够再将莫霜痕当作单纯的朋友,甚至连正视莫霜痕的眼,也不能够。
时间就在罗泓堰的逃避里飞快地流逝。
找他的人不只莫霜痕,还有夏谪月。
夏谪月的方向感虽然比莫霜痕好得多,但很显然地在找人这方面他远逊于莫霜痕。
罗泓堰从山林躲到城镇,从京城躲到穷乡僻壤;躲过人满为患的大杂院也躲过人烟罕至的绝崖高峰。却,从来没能逃过莫霜痕的追踪。
也所以,他很平平安安地活了下来。
性命无碍,只是心上的谴责日益加重。每多做一次,他就越肯定莫霜痕的身体对他有着绝对的吸引力,就算理智上明明知道不该仍是会持续沉沦。每一次莫霜痕的表情从来都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