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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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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二字猛然戳中了嵇绍心底一角,他不知是有了从何而来的勇气,生平第一次没有在母亲的目光下退避,而是扬起下颌道:“父亲他不会!母亲,来到洛阳之后我知道了父亲的很多事,他……他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我已经知道了他是谁,我愿意成为他的样子!母亲,父亲他不只是那个给我写下《家诫》的人,他还是——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整理着这些天来纷乱的思绪,只待向母亲大声宣告一个他心中崭新的父亲的形象。
  “——还是什么?”长乐亭主打断了他的话,唇边幽幽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在洛下吟咏、才华俊逸的书生?洛阳少女梦中风流无双的情人?操琴的圣手?乡间打铁的名士?棲隐山中的神仙?深明玄理的辩才?一饮千钟的酒客?还是那个桀傲狷介、睥睨权贵、一意孤行最后将自己送上刑场的狂徒?”
  她的声音语调一如往日般宁和,然而响在嵇绍耳边却不啻于阵阵惊雷。他以万分错愕惊诧的目光重新凝视着她,在这一瞬间,十数年来最亲密的母亲似乎变作了陌生人。方才他自以为重新认识了父亲时产生的狂喜在这一刻统统消失无踪,嵇绍觉得自己又堕入了迷惘的虚空——原来他不曾真正认识过父亲,亦不曾了解过母亲。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长乐亭主的手,却发现母亲消瘦的手与自己一样冰凉。父亲获罪,姐姐离去,只剩他一人侍奉在母亲膝下,多年来的孺慕之情涌上心头,他不由地唤道:“母亲——”
  长乐亭主陷入了静默,往事如潮席卷而来,又如云烟般散去,空遗下她一身寥落孤清。回忆落幕,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眼底有挥之不去的悲哀。
  “你的父亲是个没有父亲的人,这让他最后走上了绝路。我不希望你像他一样。阿绍,可叹你终究还是他的儿子……”她抬起手来,如从前一样温柔地拢起他散落于鬓边的乱发,低声呢喃,“可你也是我的儿子……在我心中,你已经做得足够好。”
  “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于人乎?”山涛缓缓道,德高望重的长者,话语中自然而然带着一股雍容。
  “延祖谨受山伯父教诲。”嵇绍恭谨地向山涛行了一礼,容色平静无波,不辨悲喜。
  山涛微微颔首,有时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无数次瞥见眼前的俊秀少年飘逸如鹤的身影,他都会无端生出错觉,疑是故人归来。
  叔夜,他毕竟是你的儿子。山涛暗暗叹道。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抹去他的棱角,以及那一分从山林中带出的、野鹤般的疏狂。一如当年同游林下,酣醉放歌,龙章凤姿的男子偶一拂袖扬首,便揽尽世间风流,直教周遭物华黯然失色。
  “父亲,我带了美酒来。”那一日,他记得阮浑怯生生驾着载满了酒的小车闯入聚会,眼中含着分明的期盼。
  阮籍仿佛没有看见儿子的到来,侧首看着身边抚琴的嵇康,伸手按住丝弦,施施然问道:“叔夜曾教女儿弹琴,不知又将何以教子?”
  嵇康微微阖上双眼,略一沉吟,极其郑重地开口:“愿吾子不肖我。”
  阮籍闻言而笑,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道:“吾家已有阿咸,够了。阿浑,回去罢。”
  竹林陷入了静默,唯有风摩挲过树梢的声响。诸人目送着阮浑失落地怅怅离去,神情各异。唯有他不动声色地望向嵇康,却正对上了那人的目光。四目交投,他从他眼中分明看到了真诚的嘱托,心底霍然明了。
  嵇康嵇叔夜,上天遗落于人间的瑰玉,生来就是为了向这污浊的俗世展示最夺目的华光,并拒绝一切使其温驯的企图。他注定要在狂衅的道路上一路走到尽头,在一场涅磐中释放全部生命的光彩,而后倏然隐灭。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而他自己呢?自从在山阳第一次相遇,他就知道自己只能在俗世间浮沉。可是他甘愿在宦海中苦苦隐忍周旋,只求能争取得一丝余地,让他们这一缕自由的微光不被黑暗所吞没。一切尽为了成全。
  当高贵乡公被废之后,那份绝交书送至自己手中时,他对着帛书上飞扬狂傲的字句凝视良久,最后抬起头来,道了一句:“叔夜命不久矣。”无人可解他眼中黯淡的幽光究竟包含了什么。
  他无所谓背负怎样的名声,一人默默践行着当年的约定。他亲力抚养嵇绍,教诲他如何为人。嵇康并没有过多嘱托他如何教育自己的儿子,因为他对自己的故交有足够的信任。嵇绍按着他与嵇康的期望一步步成长,甚至比他所预想的更好。这名罪臣之子的一言一行出人意料的恭谨谦顺,似乎天生就知晓如何恰当地收敛起傲骨,令他既喜且叹。
  眼见嵇绍年岁渐长,他终究是要出仕。洛阳是一座最高贵又最卑贱的城,如同泥淖中盛放出万千浮靡繁花,所有的人都宁愿陷溺于其中,哪怕只是末世前最后的狂欢与放纵。
  如今荐他入仕,召嵇绍来之前他已想好无数说辞,毕竟是司马氏处死了这个少年的父亲,面对如此巨大的尴尬,他预想过嵇绍各种可能的反应,却不曾料到,当他委婉地透露出劝其出仕的意向之后,面容酷肖其父的少年竟是异常的平静。
  山涛有些忐忑地开口:“延祖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嵇绍神情有一瞬波动,抿了抿薄唇,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直视着眼前的长者,开口道:“延祖确有不情之请……家父昔年与君修书断交,延祖冒昧,愿闻其详。”
  山涛不禁轻轻一震,回避了多年的隐痛如今将再度被揭开,昭然于世。隔了许久,他缓缓起身,珍而重之地从一只封存得极好的匣中取出一封帛书,沉声道:“你父亲与我断交之事,个中原由自在人心,庶几无愧。交情既绝,此书亦无所谓收留与否;若情谊未断,则绝交书亦是无用。此信我已收藏十有二年,是时机转交与你。这是叔夜以性命写就的文章,你是他的儿子,应该了解你的父亲。”
  嵇绍微微颤抖地接过帛书,却不打开,而是继续静静问道:“那么敢问山伯父,在君眼中,我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父亲是怎样的人,终究需要你自己去了解……可我不妨告诉你,你父亲是我所遇见过的最出尘绝代的男人。”山涛回答得毋庸置疑,隔了一会,又低声补充道,“延祖,你应该以你的父亲为自豪,若干年后万千人终将化作尘土,而你父亲的灵魂却永远不会陨落。”
  嵇绍只是紧紧用手攥紧了帛书,却不说话。山涛疑心他顾及出仕之事,又道:“叔夜也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寄予自己的希望。他是个好父亲,延祖,不要辜负自己,也不要辜负叔夜的期望。”
  嵇绍仿佛变成了一座静止的雕塑,良久之后缓缓开口问道:“山伯父,方才你说这封信已经收藏十二年,也就是说,此书写于景元初年?”
  “是。”山涛点头,心中不禁泛起疑惑。
  “可是我听说,山伯父举荐家父入仕,是甘露年间之事,为何时隔两年,他方投书天下,言道因此事与君绝交?”嵇绍眼中射出一丝罕见的锐利,声调也随之抬高, “景元初年,高贵乡公事变,亦是在这一年罢!他用这封信亲手将自己送上东市的刑台,就像他过去所做的一样,抛弃了我、母亲还有姐姐,只为求他的恣意放荡,他的高逸名声。他只不过是个避世的酒鬼和沉溺药石的疯子而已!”
  “延祖!”山涛心头大震,被层层传说流言包裹的事实如今一朝揭开。眼前的少年依旧如平常一般静坐,然而转瞬之间,气质殊异,平日里静默敦和的外表蓦然散去,露出的是某种玉石般的坚利。
  “原来到了今日,我才算是了解他……”嵇绍露出复杂而痛苦的神色,向山涛长长一揖,“山伯父,您是一位好父亲,可是我父亲……他……”
  少年没有再说下去,猛然纵身而起,唐突地夺门而出,朝着自己的屋子发足狂奔。
  “延祖!”立在门旁的山简惊诧地看着好友从自己身边奔过,忙大声呼唤。嵇绍恍若未觉,手中紧紧攥着那封帛书,背影如失群的孤鹤。
  “不堪近患,不忍小情,则议於去就……人伦有礼,朝庭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若行寡言,慎备自守,则怨责之路解矣……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
  一封《家诫》,一封《与山巨源绝交书》,平平整整地展开,并列铺陈在一处。
  嵇绍跪坐在两封书前,目光不断地在两者间交互逡巡来去,同样的墨迹却写就了截然相反的姿态。父亲,父亲,究竟哪一个才是他的父亲?两封书中不同的字句几欲将他撕裂。曾经建立的无数美好虚像在这一刻轰然崩碎。
  他颤抖着拨弄起古琴,思绪纷乱之下指尖不由自己,忽然“嘣”地一声,丝弦绷断,古琴发出一声无力的低鸣,仿佛垂死的龙吟。

  药

  “嵇、嵇公子不见了!”家童慌张地大声叫喊,“东西都按原样好好地放在屋里,但是人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大人。嵇公子夜半时来马厩里牵走了一匹马,说是有事外出,不用惊扰大人。没想到却……”
  饶是山涛素来镇定,此刻亦惶然色变,急忙召来各处僮仆一一询问有关嵇绍的蛛丝马迹。未料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恳请父亲给小儿一匹马,简愿前往,寻得延祖后将他带回来。”
  “阿简?”山涛抬首看着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忽视的幼子,在此惊变之下,山简依然神情自若,雍容立于庭中。山涛暗自叹了一声,虽然心中疑虑未消,却已换作了一副关切的语调,道:“你又如何知道延祖的去向?这般去寻他,可需再多带几人随行?”
  “不必,简孤身前去便可。”山简不疾不徐地回答,转身向另一处长揖,“请夫人放心。”
  长乐亭主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她向山简回了一礼,低语道:“多谢你。只是阿绍……这一切最终将取决于他的心。”
  山简未再多言语,躬身退下后径自前往马厩,择了一匹之后便翻身上马。临去时马僮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要去哪里?”
  “山阳。”他简洁地回答,策马绝尘而去。
  山阳、山阳……嵇绍奔驰在山路上,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响着的只有这两个字。
  回山阳去!回到一切的原点。那里留存着那个男人最多的印记,即便他死了,肉体陨灭,也会有一二分精魂寄留其中。他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寻到他,再狠狠地质问他!质问他为何表里不一,质问他当年为何绝然离去,抛下自己一人对着那些自相矛盾的碎影苦苦纠结。
  故居仍在,荒废了将近十年的老屋早已是衰败不堪。邻家偶有清笛声悠扬地传来,门前的合欢树繁茂依旧,熏风一过,枝叶便各自分开,并不纠缠。嵇绍顾不及怀想,飞奔向一间偏僻的小室,在他用力撞击下,朽坏的木门应声而开。
  这是长乐亭主封存嵇康旧物的所在。父亲死后,母亲细细整理了一切与之相关的物事,统统运到这间室内。她亲手封闭了门户,拒绝所有人怀着各类意图的窥探。再后来她带着嵇绍去荥阳居住,从此生活便与嵇康的影子隔绝。
  他环顾室中,目光一寸寸地在各类物事上扫过:书简、帛画、琴谱、弹过的古琴、打铁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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