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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安静,可听见棋厅中偶然发出的,棋子碰上棋盘的声音。
半个时辰过去,棋盘满了三分。
蓝轩琴看着采英白皙的手指捏着白子,谨慎的放在棋盘上。蓝轩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老实说,采英,」
「是?」他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动到蓝轩琴身上。
「我称赞朱名的歌喉,真的让你那么在意吗?」
采英先一怔,然后绽出笑容,「少爷这么问,是说我吃味吗?」
他玩弄着手里的棋子,「采英,你很在意吗?」
「少爷,轮到您了。」他垂眼,微笑着避开了问题。
「为什么呢?有什么好在意的?朱名的歌声动人,是不争的事实,我称赞他,就只是称赞,没有别的意思。」
「少爷,」他终于抬起头。虽然仍然维持着微笑,但是,眼神却变了。「您心思缜密,却毕竟不能完全知晓他人的心意,如果您想要知道的话,」他停了一停,「我这就跟您解释吧──对家伎来讲,有竞争意识,或者危机意识,都是很自然的事情,」然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卖身给大户人家,成为家伎的艺伎,都是青春年少,但是美色会衰老,当家伎慢慢年长、年老,就只能靠与主人的感情和责任感来维系他的生活,就算我已经是蓝府的家伎了,也不免会有这种忧虑。不管被买入家中的是朱名,或是其他人,只要一个家中有两个以上的家伎,至少会有一个有我现在的心情。」
蓝轩琴望着棋盘,下了一子。「你说的主人,是指我吗?」
采英挑起眉毛,望着隔着棋盘的蓝轩琴。
「少爷,我是蓝府的家伎,老爷既然出家不管事了,我想所谓的主人,就是指四位少爷吧。」他垂下眼回答,看着棋盘,像是在思考棋局。「但是将我买下的是三少爷,照顾我的人也是三少爷,如果要再说蓝府的四位主人我认为谁是主子,那当然是指三少爷无疑了。」他说完,按下一子。
「那你就不用多虑了,」他伸出手抓住采英的手腕,采英抬头讶异的看着他。「你说,我为什么买下你呢?虽然以奕棋而言,你是京城第一的艺伎,但是,难道你没有发觉,我并没有嗜好下棋到连喜欢的艺伎,都一定要是京城第一的棋伎的地步。采英,我买下你,而没有选择其他貌美,或者也会下棋的艺伎,是因为我喜欢你。如果我嗜好美色,当时还有更年轻貌美的人。所以你何必担心你的技艺不吸引我?何必担心美色老去?你的身上除了这些,难道没有其他吸引我的部分吗?」
这些话让采英怔住了。
「真是个傻瓜,」他叹了口气,放开采英的手腕,「你的棋路完全失去往昔的章法和洞察力,」他拿起黑子,轻轻的放在棋盘上,「我看不下去了。」
采英看着他,看着自己全盘皆输。
蓝轩琴往后靠在椅塌上,喝了一口茶,「至少可以看出从哪里开始失手的吧?」
采英垂下眼苦笑,「第十七手。」
「第十三手,」蓝轩琴无奈的说,对他伸出手,「过来,」
采英从座位上起身,走过去投入他怀中。
「我很少要你陪我过夜,」他温柔的望着采英,然后低头亲吻他的眼角。「这样你会寂寞吗?」
采英轻笑一声,「怎么会是少爷顾虑我是否寂寞?我是伎,是负责陪伴主人的伎,怎么能要主人陪伴我?」
蓝轩琴也笑了,「你倒不是艺伎的料,据我听过这样的问话,艺伎大都回答会寂寞,好使恩客或主人怜惜。」说罢,他拥着采英起身,然后示意下人收拾棋厅。
「少爷要回去了吗?」
「嗯,你也过来吧。」他说。
这是今夜要他陪侍的意思。
§
与蓝轩琴一番缠绵之后,蓝轩琴总是会拥着他同寝,让采英在他的寝室待到隔天的午间。
这夜也是如此。
他拥着采英的肩膀,在黑暗中,采英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
隔着情事之后草率穿上的里衣,传来蓝轩琴的体温,采英闭着眼睛,想着棋局间他的话。
他们之间,并不是爱情,比起爱情,应该说蓝轩琴将自己视为知己一般的对待吧。
采英轻轻的起身,走到窗边,整理自己的头发、衣服,然后推开窗户,看着夜空。
今夜是满月,有一点云,月光在云雾中显的粉胧。
「采英,」床边传来轻唤,「过来好吗?」
采英回头,蓝轩琴没有张开眼睛,只是空出了一只手臂。
采英走回床边,侧卧在他的臂弯里。
「你突然起身,我感觉有些冷。」
「那么小人不在之时,少爷如何取暖?」
或许因为是夜,两人的声音都特别的低。
蓝轩琴轻笑了一声,「人就是这么奇怪,一个人睡的时候不觉得冷,两个人同睡,一个人突然离开,不管怎样都会觉得比较冷。」他停了一停,「你还在想刚才的事情吗?」
「不。」采英回答。
蓝轩琴张开眼睛,温柔的看着他。「明明就是,」
「少爷……」他露出无奈的笑容。
「那么我就给你誓言好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照顾你到此生终结。」
采英抬头望着他,「少爷,你对我太慷慨了。」
蓝轩琴闭上眼睛,「睡吧,我明天还要上朝。」
「嗯……」他挪动身体,与他紧贴,然后,才阖上双眼。
清晨时,蓝轩琴醒过来,下了床。
采英张开双眼,看着他整整里衣,准备梳洗。
蓝轩琴官居户部尚书。过去在青楼,偶尔会耳闻这位嗜好男色的尚书郎与贵族少年的绯闻,也是朝中的风流人物。
他极得皇上宠信,有传言过两年皇上会将他拔升右相。
采英下了床,信步走向正在束发的蓝轩琴。
「怎么了?」蓝轩琴讶异的看着他。一同过夜后他向来是继续休息的。
「我想,偶尔也应该这么作吧,」他说着,拿起柜子上的外袍,披上蓝轩琴的肩膀。
蓝轩琴露出浅笑,「怎么突然这样殷勤。」
采英细心的为他整理好衣襟、束上腰带之后,抬头笑道:「我听凋叶说,受到这样的服侍,客人大都很高兴,如果少爷喜欢的话,以后我就都这么作。」
蓝轩琴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轻轻一吻,「以后不准。你又不是我的下人。」然后推推他:「去睡吧,陪侍之后还这么有精神,可真伤我的自尊。」
采英笑着回到床上,在他的盯稍下闭上眼睛。不久后,听见蓝轩琴脚步声远去。
他知道蓝轩琴的下人净诩总是在外室备下温水毛巾让主子梳洗。
等他出门朝见皇上的时候,净诩就会将水盆、毛巾等东西送进来,这当然是蓝轩琴的吩咐。
他紧闭的双眼涌出泪水。
其实,他一夜无眠。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照顾你到此生终结。』
──『此生终结。』
采英和所有的伎一样,求的只是年华老去之后仍能温饱,他在愿意买下他的客人里,选了蓝轩琴,为的也不过是蓝府的雄厚财力。如果当时有更富裕的达官贵人愿意买下他的身契,只要对方不是牛鬼蛇神,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所以,他从未奢想过有人会给他承诺。
来到蓝府七年,他仍然小心翼翼的攒下银钱,将样式老旧的衣服拿去典当。
老旧了的珠宝,他会挖下宝石和珍珠收藏起来,将余下的金片银链赏给下人;每年节庆,他都派镜儿回芳伶苑打点人情。倘若有天失宠,这都是他的后路。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得到承诺。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照顾你到此生终结。』
虽然三少爷有其他绯闻,虽然他对自己陪大少爷过夜毫不在意,虽然现在,他偶尔也会去花街柳巷──虽然有这么多的事情显示,他的承诺效力值得商确,但是,采英还是哭了。
如果就这样变的死心塌地,会不会很傻?
会不会太傻?
§
琴房。
「先生……今天好晚。」朱名低语。
平时都比他更早到琴房的凋叶,今天迟到了。
「小的去问问吧?」宛荷问。
「不,再等等吧,平时都是先生等我,偶尔换我等一等也不要紧。」他笑着说。
就在这时,凋叶推门进了来。他的身后是捧着琴盒的方寸,蓝泓泉给的侍童。
「对不起,今天晚了点。」他说着,走向琴塌。
当他经过朱名身边的时候,朱名微微一怔。
「先生……」
他在琴塌上坐下,示意方寸将琴盒放下,抬头看他,「怎么?」
「先生昨晚……在少爷那里过夜吗?」
凋叶挑起眉毛,但语气平淡的回答:「没错,少爷要我去陪侍。」
琴房中突然涌出一股可怕的沉默。
朱名维持着端正的坐姿,没有回话,但凋叶只是若无其事的取出金属指套,戳破沉默的大气:「开始吧,你要喝口茶吗?」
朱名抬起头,「先生,我……我……」
凋叶微微一笑,「你看不见,所以听觉和嗅觉都很敏感,你从薰香的味道知道的吗?」
朱名轻轻的点了点头。
「该怎么说呢,朱名,我毕竟是个艺伎,是没有权力拒绝主人的,如果你介意的话,就自己去告诉少爷如何?对了,我好像劝告过你了,你应该──」
「开始用身体服侍少爷,我知道!」朱名突然打断他的话,他从来没有在凋叶面前如此无礼过。「但是少爷拒绝我,少爷……说我还太小,他……拒绝我了。」
──他拒绝了我,却唤你去陪他过夜。朱名痛苦的想,眼眶一热。
凋叶露出淡笑,「我想也是,不过不管怎么样,他对你都是有欲望的,即使他唤我过去,也不过是因为被你撩起了欲望而已。」
朱名露出困惑的表情。他还太小,不知道男人的欲望和感情是怎么回事。
「我想你还是,自己去告诉少爷,你会嫉妒我好了,少爷一定会很高兴的。」他说着,将手放在琴弦上。
朱名却仍不明白,哽咽道:「嫉妒……这种感觉就是嫉妒吗?」
「你会嫉妒,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呢。」凋叶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却忘记了另外一个有可能嫉妒的人。
§
两日后蓝泓泉在半夜回到家中,方寸在寝房前面等他。
只隔了一夜,蓝泓泉风风火火的闯入了琴房,打断了朱名的歌声。
「凋叶,」他冷冷的说,「我走的那天,你在哪儿过夜。」
朱名听到他的话,一怔,「二少爷……」
凋叶则不悦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他。
蓝泓泉一张脸上满是怒意,却也看的出他一夜无眠。
凋叶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少爷将把方寸借给我,就是为了这个时刻。」
蓝泓泉怒火中烧,「凋、叶!!」
「那天晚上我服侍了大少爷,」他抬起下颚,「我想,如果您感到不快,应该向大少爷发脾气,而不是对我,我是伎,没有权力拒绝主人。」
蓝泓泉踩上琴塌,一把扯起他的手臂,「早上和我缠绵,晚上和大哥睡,你自己都不恶心吗?难道你没有自己的意愿?没有操守?没有忠诚?」
「恶心」。
凋叶因这个措辞眯起了眼,尖锐的笑了一声,「少爷,现在您的表现,是因为您以为凋叶专属于您吗?可真有趣,您不知道凋叶是家伎吗?凋叶服侍这个家里所有的主人。」
「我现在问的是你的意愿!!」他怒吼,「你的身体被出卖,但是心是自由的!!」
凋叶的笑容没有改变。「没有错,蓝大少爷出钱雇用我到蓝府,我听他的吩咐作任何事情。这就是我的心意。」
蓝泓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贱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