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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尚未散开,小二揉着眼,掀开门板,挂起招牌,门前炭火上滚滚烧着清澈的泉水,只待客人一来,就立马能冲茶待客。
这样的茶楼,在锦官城中不知有几百家,只靠着茶水点心与牌九,就足以撑起一家门面。
直到晌午,雾散开了,老板才打着呵欠懒洋洋从楼上下来。
所谓大隐隐于市,巫伤命深谙这一点,正如以往每一天的开始都是从晌午一壶大红袍开始一样,他先去后厨假公济私了一壶好茶,然后才算计起午餐为何,下午则与几个牌友切磋码牌。
巫伤命虽然从小学医,但是开店做老板一直是他最大的梦想,因此前前后后也换了许多店铺,上至钱庄当铺下至寿材饭庄,均染指过。
自从与荆衣在一起后,荆衣嫌那家寿材店晦气,他也就二话没说盘了店,两人辗转了几处,最终在锦官城停下来。
荆衣闻到芋头酥的香气,微微一笑,手中算盘不停,道:“醒了?”
巫伤命笑嘻嘻地把一块酥喂到荆衣嘴边,荆衣颇是忌惮地看了一眼他的手指,确定是干净的,才张嘴吃了。
巫伤命道:“天冷,你也不多睡会儿。”
荆衣忍不住白他一眼:“如果跟你一样好吃懒做,我们都去喝西北风好了。”
巫伤命被戳中痛处,完全不能反驳,只能默默地蹲到一旁,以免好吃懒做得太明目张胆,惹人讨厌。
原本,这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可刚把午餐端上桌,便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荆衣放下筷子,出去了大半天都没回来,让巫伤命自个儿吃得也不香,便也出去瞧了瞧,却见荆衣站在一辆破马车前擦眼泪。
巫伤命就见过荆衣哭过一次,这下可了不得,以为有人惹了他家的人,冲上去掳袖子就要讨公道,荆衣连忙拽住他,道:“我们回去再说。”然后牵着马到了后院。
巫伤命不认得在前面赶车的少年,只觉他未免过于脂粉气了些,于是连带着对车里的人也带了几分轻视。
直到荆衣钻进车,把里面的人抱出来时,巫伤命的下巴才掉了满地,吃惊过后就是幸灾乐祸。
他把殷承煜接过来,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殷承煜烧得稀里糊涂,哪里知道自己被人取笑了,难受地皱起眉。
荆衣看不惯巫伤命这样,踹了他一脚。
巫伤命只能收起自己看热闹的心,赶紧把殷承煜送进房中诊治。
竺儿目送殷承煜与巫伤命进去了,拉着荆衣在外面,扑通跪下,求道:“荆衣哥哥,求你一定要治好主子!”
荆衣连忙把他拉起来,见竺儿风尘仆仆,知道他此行吃了不少苦,连连劝了他几句,与他一同去吃午饭。
两人终归是不放心殷承煜,匆匆吃了一口,就重新回来守着。
巫伤命拆开殷承煜的绷带,不由地捂住鼻子。
原来他折断的手臂并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迟迟难以愈合,已经化脓溃烂,身上其余烫伤的地方即便是敷了药,也没能好到哪里去,最严重的还是他的内伤,竟像是从背后被人偷袭,重力之下伤及肺腑。他们颠簸数日,殷承煜就烧了数日,人已经有点糊涂了。
巫伤命一看那伤口的包扎,为人医者难得的那点仁心爆发,冲着竺儿吼道:“你就不知道找个大夫先给他看看?这胳膊再拖一天,不废也残了!”
竺儿一怔,哭道:“主子不让人动他的胳膊,说是阿卿哥哥包扎的,不许别人拆。”
巫伤命扬了扬眉毛,追问道:“阿卿哥哥?”
荆衣连忙道:“是不是林之卿?”
竺儿道:“正是,我找到主子的时候,是与阿卿哥哥一起的。可是后来他生气,走了。”
荆衣自然是明白他们之间的纠葛,沉默一会儿道:“是林之卿救了主子吗?”
竺儿道:“是。”
巫伤命冷笑:“很好很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要我看,他是活该,就算死在林之卿手上,我也不奇怪。”
荆衣咬了咬下唇,五味杂陈看了一眼殷承煜。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对于殷承煜为了林之卿将自己赶走这件事,还是他心头难解的一个疙瘩。
把骨头断处重新接好,巫伤命才陆续给殷承煜全身上了药,内伤还需慢慢调养,高烧也只能靠他自己挺过来。
荆衣低声问了白衣教的事情,虽然他们俩退出江湖已久,但茶楼中三教九流皆有,有些事情都会被当做轶闻流传,因此还是略知一二。
荆衣问清教中出了内鬼之后,摇头道:“白教主还没有音讯吗?”
竺儿道:“自从两年前失踪,只有去年有人在东海之滨见过形似教主之人,其余便再无音信了。”
荆衣叹道:“主子他毕竟根基浅,白衣教人多口杂,哪里是一年两年就能安定的。此时说也无用了,先治好伤才是正经。”
竺儿虽然与荆衣有旧交,但是荆衣早已不算教中人,因此许多事情也不能详谈,荆衣明白他的难处,等巫伤命医治完毕后,就送他先去休息,自己守在殷承煜身旁。
这不免让巫伤命有点吃醋,只是荆衣瞪他一眼,他又不能发作,只能把这口气憋回去,等殷承煜醒了再算账。
总算殷承煜底子极好,众人忙活了一夜,他那边烧也退了,让人松口气。
最为高兴的还是巫伤命,因为荆衣总算不在摆着一副死人脸色看他了……
但殷承煜的致命伤仍是他的内伤,还需细细调养,为此,巫伤命悉心收藏的珍贵草药再次遭了殃,连声哀呼殷承煜是扫把星,每次出现都要他破财出血,气得荆衣几天不与他讲话,他又不得不放下身段赔礼道歉哄夫人开心。
在他眼中,殷承煜已经彻底成了个烫手的赔钱货,只恨不能扫地出门。
时近年关,荆衣因有殷承煜在,准备年货的劲头也更足,往往天不亮就要去赶早市。殷承煜每日仍是半睡半醒,他们那一派受伤后只能靠同脉内力才能修补,殷承煜坚持不要荆衣帮忙,无奈之下只能让他自行疗伤,别人着急也没有用。
这一日,殷承煜终于能坐起身,房中梅瓶中插着一支新开的梅花,他看了一会儿,低声唤道:“竺儿。”
竺儿几乎夜不能寐,一双眼睛肿的像桃子一般,静静地出现在他床头,半跪在那儿。
殷承煜看了他一眼,勉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还没死呢,别这样。”
竺儿早已忍不住泪,低下头哽咽不成声。
殷承煜只是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半晌才道:“有件事情,要你去办。”
正握着他的手的竺儿猛地抬起头,问道:“是要我去找阿卿哥哥吗?”
殷承煜一愣,似乎是被说中了心事,低咳一下道:“你可真聪明。”
这话并不是夸奖他,竺儿知道自己冒犯了,惶恐着不敢讲话。
殷承煜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脸,道:“别让他瞧见你,看看他过的好不好就行了。”
竺儿点头道:“是。”把他的被子又往脖子下面掖了掖,才出去。
殷承煜累极了,等到四周无人,他才肯捂住嘴,大声咳嗽几声。
时至今日,他身旁居然没有几个能用的人。
不知怎的,就想起年少学艺时,老教主对着他和白年一筹莫展的情景。
那时,白年已经崭露头角,一举一动颇有大家之气,殷承煜尚未与他起龃龉,但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自然免不了争斗,暗地里斗气。
那时候老教主怎么说的来着……
殷承煜闭了闭眼,低声道:“能忍方为上人。”
虽然是形势所迫让他重掌白衣教,但这何尝不是他曾经梦想得到的东西,所以他才会那样急切地将一切控制在自己手中。
说什么不舍得白衣教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出了许久的神,直到荆衣与巫伤命大包小提着回家,才收起一脸伤感,微笑地看着荆衣把一些他爱吃的果饼盛在小碟中端过来。
荆衣左右看了一圈,惊奇道:“怎的不见竺儿?”
殷承煜道:“有些事要他去办。”
荆衣叹道:“哎,多事之秋。”他转而一笑:“后天就过年了,主子你也好好养病,总得养好伤才能有力气去做没完的事情。”
殷承煜自然点头。
竺儿不在,荆衣就接手了给他换药的任务,净了手,把他身上的绷带解开,重新上药。
手劲十分轻柔,在那谁眼里就像是在调情一样,老大的不高兴。
于是出来时,巫伤命用力捣着药杵,不肯看荆衣一眼。
荆衣早就习惯了这个人的小心眼,最开始认识时,谁会想到这个神医居然是个醋缸,以至于现在见天泡在醋坛子里。
想到这里,荆衣心情大好,下楼去招呼生意,把巫伤命晾在了一旁。
劫持
大年夜,殷承煜很知趣地没有多麻烦别人,早早离开席回房了。
算着日子,竺儿往返一趟青城山也大概能回来了,他不由地勾起唇角,连疗伤时的疼痛也好忍了一点,待内力缓缓冲过闭塞的经脉后,他已经是大汗淋漓。
这样的日子,他自然是不好再叫荆衣来伺候沐浴,所幸屋里早就备好了温水,也就凑活先擦洗一下。
半夜时,邻家还有孩童燃放烟火,虽然门窗紧闭,仍是能听到噼啪的爆竹声。
他脱了上衣,拧干毛巾擦洗,小心地避开了身上的伤口。
一面擦,一面就有些感慨。
他这个人,十分舍不得在自己身上留下伤痕,包养很是得当,如今这一身烫伤,倒是不知能不能去掉伤疤了。
热毛巾捂住肩头,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浑身一颤,硬是扶着脸盆架,才好歹没有倒下。
殷承煜站定了许久,才缓过来,从容地把手巾丢到脸盆里,低哑道:“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一见。”
本是紧闭的窗户忽然弹开,一条黑影倏忽窜进来,远远地看着殷承煜。
殷承煜展颜一笑,顺手披上外衣,一面系衣带,一面低声道:“阿卿,你来了。”
林之卿没有说话,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窗外一阵冷风袭来,让殷承煜不由地打了个寒战,便略带歉意道:“我冷的很,先上床了。”说着,自己钻进被窝里,长长地舒口气。
“青城派的人呢?”冷不丁地,林之卿问道。
殷承煜一怔:“什么?”
夹着一阵冷风,一柄匕首逼到他颈间:“不要装傻,说,青城派的人去哪里了!”
殷承煜苦笑:“阿卿,你到底在说什么?”
黑夜中,烛火不明,林之卿一双眼睛却是燃着火焰,让殷承煜想到那一日的大火。
林之卿仇恨入骨,力度不稳地压低了刀刃,顿时划开了他的颈子,一线鲜血顺着刀刃滴下来。
“为何一夜之间青城派空无一人!”
殷承煜挑了挑眉,道:“你是怀疑我吗?”
“不是你还有谁?!”林之卿几乎是要戳进他的要害:“除了白衣教,还有谁会这样歹毒?”
殷承煜看了他一会儿,直把林之卿看得火大,才眨眨眼,笑道:“你猜对了。”
果然,林之卿闻言,刀刃已经刺进去半寸。
殷承煜低声呼痛:“阿卿阿卿,你慢一些……不然你这样杀了我,你师父师弟们的命,也保不住了。”
那匕首远了一些,殷承煜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些,抹了抹脖子上的血:“阿卿,你也知道,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