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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为国操劳,食不下咽,夜不成眠。这几年里繁复的政事已彻底掏空了他。
“若不再过问朝政。”游淼道:“将他送到江波山庄去休养,兴许能慢慢地好起来。如果要让他再为天启卖命……我看……太难了。”
聂丹叹了口气,索性就在院子里坐下,若有所思。
“以后政事堂就靠你了。”聂丹缓缓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协助陛下,善待百姓,安抚人心。”游淼也在聂丹对面坐下来,难得二人会在这么一个夜晚碰面,游淼决定与他好好谈谈。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前年的夏末,这些时间里,游淼有太多的话要与聂丹细说。
聂丹说:“这次北伐,别的人不清楚,大哥却是明白的,朝中若无你撑着,征北不可能成事,也不会等到现在。大哥先前也拿不定主意,是否提前班师回朝,二弟说了,有你在朝中,我们出征的,就不用怕。你相信我们,我们自然也该相信你。”
206、卷四 减字木兰花
游淼笑笑点头,说:“是陛下心意已决。现在前线情况怎么样了?”
聂丹摇摇头,无奈道:“前线情况太复杂,牵一发则动全身,本该让二弟回来,平白耽误你们这些时间的相聚,大哥问心有愧。”
游淼忙安慰道:“应该的,以大局为重,不如我过完正月十五,上前线去看看他……”
聂丹神色凝重:“不可,现在朝中就靠你撑着了,你万万不可离开。孙先生病重,除了你,大哥实在不知道要找谁……也幸亏当初你顶住了这么多事,坚守在政事堂中。”
游淼心情沉重,聂丹所言,他几乎半句也没听进去。心里翻来覆去,都是想着要如何劝他放弃迎回二帝的念头。当初沈园结义,唯独聂丹这人,游淼是最吃不透的。一来从前聚少离多,二来聂丹说话耿直,也不好荣华。现在仔细想想,游淼却发现自己对他一无所知,想必聂丹对他,也是如此。
他们平时就没有什么称兄道弟的交情,也从未有过长时间的相处,对聂丹的了解,游淼甚至觉得不及李延。然而偏偏就是这样,聂丹竟能从游淼的几次选择中,判断出这是个足够生死相托的人,愿意与他,与李治锋结拜为异姓兄弟。
一无所知的两个人,能不能拜把子?
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游淼心里一清二楚,一是利益所趋。二是冥冥之中,他们的抱负,理想与立场,都将获得对方的理解。他与聂丹或许就是这样,彼此都不是一类人,生活,阶层都天差地别,但却有同样的抱负。
或许这就是传言中的惺惺相惜。
“大哥。”游淼思来想去,开口道:“不如你先回去休息,陛下今天也是急躁了……”
“不能休息。”聂丹蹙眉道:“我这次回来,就为了此事。”
游淼说:“可是大哥,你不知道,整个江南为了这场大战,已经被彻底掏空了,你只能放士兵归来屯田。”
聂丹道:“我知道,我心里都清楚,可接下来这一仗,是不用打的。我们与鞑靼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大哥要你办一件事,一定要尽早,最好能在开春前结束。”
游淼心中一动,问:“什么?”
聂丹说:“你虽已主管政事堂,但份量仍然不够,由我出面牵头,你来召集群臣。让六部、翰林院、政事堂联名上书……”
游淼心中蓦然一惊。
“……与鞑靼和谈,迎回流落在北方的二帝,让陛下退位,让昔年的太子归来继位。”聂丹自若道:“鞑靼人必须放,否则咱们就打进中原。贺沫帖儿遭此新败,在鞑靼诸部落中的威望已跌至被族人耻笑的地步,匈奴人即将扶持宝音王后一系摄政。为了格根王子能顺利当上可汗,贺沫帖儿必然只能放回太上皇与陛下。”
游淼:“……”
聂丹又道:“你必须早日……”
游淼:“不,我办不到。”
聂丹脸色一变。
游淼说:“聂大哥,迎回二帝可以,‘废立’一道,自古就不是臣子该做的,他愿意退位,取决于他,臣子无权废帝。”
聂丹脸色铁青,说:“此刻再不说定,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游淼道:“这奏折一上,你让陛下如何处之?”
聂丹冷冷道:“真正的帝君归来,他自然该归还帝位,否则如何处之?”
游淼针锋相对道:“你觉得新帝会留着他?”
聂丹道:“有我,有你,何尝保不住他?!”
游淼道:“聂大哥,你不是文人,也不是朝臣,你不懂这些算计!我能说服赵超保住太子的性命,封他个王当。你有把握能说服太子?!”
聂丹倾身道:“我退一万步问你,你的先生没有教过你,君要臣死,臣自该如何?!三殿下身份本就是臣……”
游淼冷冷道:“可先生也教过我,民为贵,社稷为次,君为轻!”
“君为轻?!”聂丹声音沉重而充满了威胁感,训斥道:“你道成千上万的将士奋不顾身,在前线为国捐躯,是为的什么?!单单为了一个三殿下?!你以为单靠他一个,就能让将士们连自己性命都不要,北伐复仇?!”
游淼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天启已操持得心力尽瘁!需要一个皇帝的时候就拱他上位,太子归来就废了他!你知道江南士人已对他充满仇恨!原因是什么?!是变法!变法为的又是什么?就是为了收复中原!他不可能让出帝位,他做了这么多,这些是他理应得的!否则对他太不公平!”
聂丹几乎是咆哮道:“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个国家说这种话?!不公平?!朝廷待将士,又何尝公平过?!你让这么多扬州军的士兵浴血拼命,战死在前线,现在又去告诉我的这些兵,他们拼死付出的,不过是个笑话!”
游淼喘着气。
聂丹冷笑道:“是,大哥知道,你心里觉得大哥愚忠,不过是个皇帝,换谁当不是皇帝?何必非要让北方的那位来当?你又是否想过,你先生,江南的士族,甚至昔年京畿城破,慷慨赴死的太学生,翰林院大学士,被抓到北方壮烈就死的朝臣们,他们为的是什么?!”
“你觉得你的先生也愚忠,是不是?”聂丹起身,气得浑身发抖:“大哥今日就告诉你,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正是有此忠心,方有千万男儿前赴后继,与鞑靼人一战,不管北方的那位是旷世贤君,还是昏庸之辈,只要名义在他身上,就不可不立!名不正者言不顺,言不顺者事不成,人总需有坚持,王道是一杆旗,有这杆旗的人,未必能成事,但没有了这杆旗,便必定无法成事!没有原则,你会发现,三殿下连这杆皇旗都立不起来,没有人会为他卖命。更别说舍身成仁,杀身取义!”
游淼被聂丹吼得浑身发抖,无言以对,素来朝中滔滔不绝的他,竟是怕了聂丹,不因聂丹声威与地位,更多的是他句句在理,一语道破自己所想。
“但我不觉得太子……”游淼颤声道。
207、卷四 减字木兰花
聂丹的双眼仿佛看透了游淼内心,冷冷道:“你不过是倚仗三殿下,生怕朝廷换了人,你的官当不下去,不得重用罢了。”
“……我没有这么想!!我觉得他不会是个好皇帝!”游淼怒道。
“何出此言?”聂丹冷冷道:“你以为太上皇是睁眼瞎?当初为何不选三殿下为继承人?太子心怀有‘仁’,足可当个治世之君。而三殿下呢?!天、地、君、亲、师!连父兄都不要的人,你觉得能善待百姓,善待群臣?!我知道他有野心……”
游淼反驳道:“你知道他有野心,还将朝廷托付给他?!”
聂丹咆哮道:“但在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前,野心与大义,孰轻孰重!是我看错了他!”
游淼说:“太子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会在鞑靼人面前卑躬屈膝的人,不会是个好皇帝。”
聂丹叹道:“四弟,你在强词夺理,那不过是忍辱负重,饮剑自尽而亡,可保一时气节,简单了事。活下去,才是为国为民的福祉,苟且偷生,是为大仁大勇!但他在北方的付出,竟是被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聂丹摇头,十分失望,转身离开政事堂。
游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他只觉自己被聂丹彻底打败了,然而纵使聂丹句句属实,他也不会更改自己的意愿。
“你说得对,道理我都懂,大哥。”
聂丹即将走出后院时,游淼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游淼叹道:“但我不会听你的。不为别的,只因赵超曾真心实意地待过我,他是个认真的人,他的帝位得来不易,才更珍惜。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走错一步。他性格刚愎不假,但只要给他时间仔细想想,他仍然会知错能改。我相信他会比太子做得更好。太子若归来,必定会拉拢江南世家,以亲大族为目标。‘为政者不得罪于巨室’,而赵超当皇帝,亲的却是百姓。他知人间疾苦,也带过兵,能善待将士。”
“你总想着我已身居高位,太子归来,我便无法在朝上立足?恰恰错了,我巴不得他回来,这样我与李治锋摊子一撂,自去过快活日子。你道朝廷纷争,繁杂政事我是真心喜欢?不也是为了咱们当初结义时,你一句为国为民的话?”
“我想退,却比你们任何一个更清楚,我不能退。我不想干这活,若能走,我想告老。但换一个人,无人能比我做得更好,所以我不退。这是我的真心话。我自认不是两袖清风的人,但这些年里我取的钱,我花的钱,我以权谋来的利,我打压政敌得到的好处,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
“我自认没有走错一步,我无愧于天启的百姓。在这件事上,我再没别的话说了,你我各为其主而已。”
这话无异于反将了聂丹一军,游淼已经承认自己与聂丹的立场不一样,然而不管谁对谁错,他都不会回头,即将这么走下去。
聂丹没有再说话,离开了政事堂。
游淼在院中站了一会,忽然想到另一件事,马上叫来穆风,吩咐道:“你跟着聂将军,看他去了何处,有什么动静,马上来向我回报。”
穆风领命去了,游淼这才准备回房,却静静看了孙舆的房门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游淼生怕聂丹挨家去文臣家中夜访,若他登门造访,说明来意,只怕整个天启朝廷,就将发生无可挽回的事。而翌日被赵超知道了,场面更加不可收拾,所以派人盯紧了聂丹,一有异动,马上出面截停。
谈判破裂,但以如今之计,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然而二更时分,穆风回报,聂丹正在兵部。
“他又去兵部做什么。”游淼止不住地头疼。
“催战死将士的抚恤。”穆风道:“和讨要他这两年里的军饷。”
游淼这才忽然想起,聂丹在茂城,扬州都没有住处,这些年里他也从未在茂城住过,回来除了军营,也只能宿兵部。但扬州军从李治锋率军出征时就已转了布防地,赵超今日与聂丹大吵一架,不知又下了什么命令,将他从皇宫中赶出来,是以聂丹没地方落脚。
方才来政事堂,显然是想在这里留宿的,奈何又和游淼吵了起来。
游淼忙出去翻身上马,小雪又下了起来,聂丹一身戎装,自早上回来后便一直未卸甲,兵部的灯光昏黄,聂丹站在里院,伟岸的身躯于灯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