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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次动起手来,被李延用花瓶砸的了,那疤足有两寸长,从眉骨直拖到耳畔,好好的一个俊男,就这么被一道疤给毁了。
他闭着眼,两道剑似的浓眉很漂亮,鼻梁也很高,手指修长,但脸色灰败,就像个死人,游淼又叫他:“喂。”
李治烽虚弱地睁开眼,瞳里带着些微棕色,张了张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游淼从脖子上取出个玉,躬身系在他脖颈上,说:“这是我娘给我的保命符,先借你用用。起来吃点东西。”
游淼把粥碗放在热水盆里,翻出一把小玉哨,待得石棋回来,两人抱起李治烽,让他坐好,游淼年方十五,石棋才十四,两个半大少年要摆布这么一个大男人,简直是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把一碗温热的粥给他喂下去。
吃过粥,游淼又打发石棋去请大夫,今天看这样子也不能出去了,便索性在房里坐着,翻翻书,发发呆。
李治烽在屏风后咳了起来,游淼忙过去看,李治烽吃过粥,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他的皮肤色泽较深,不及游淼细腻。手背上青筋毕露,咳嗽时侧着身,死死捂住嘴。
游淼给他顺了顺背,不放心地看了他一会,心想等大夫来了,若说治不好,就……扔出去罢。可是这么大个人,外面风大雪大的,扔在巷子口还不行,得扔远点,也怪可怜的。二百两银子……早知道不做那事,游淼光是想起来就忍不住的心疼,又暗自提醒自己记得,扔他的时候,要把娘给他的玉佩拿回来,免得和人一起扔了。
“你多大了?”游淼同情地问。
李治烽:“庆朔十一年。”
游淼点了点头,今年是庆朔三十三年,也就是说他已经二十二了。
游淼回到桌前坐下,捂着手炉,想了一会,又过去把手炉放到李治烽怀里,于屏风后他的地铺旁坐下,问:“哪年被卖到京城的?”
李治烽:“七年前。”
十五岁就被卖进教坊司了,游淼依稀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抄家发配从军的大户,女人们就会被卖到教坊司做妓,里头男的也有不少,但犬戎奴这玩意,倒是他第一次听说,只不知这家伙是个什么来历,看他模样,倒不像个当小倌的。
“少爷。”
外头石棋声音,游淼马上起身出去,老大夫一身风雪,提着药包,游淼把大夫让进来。一脸担心地站在旁边看,石棋只是连使眼色,游淼眉毛一动示意,问怎么了?
石棋小声道:“老爷回来了。”
游淼眼珠子转了转,说:“召我没有?”
石棋摇摇头,游淼道:“先不管他。”
大夫没有问李治烽的来历,也没有问为什么游家少爷房里会住了个男人,只是眉头深锁,认真诊脉。
石棋朝李治烽说:“我家少爷为了你这赔钱货,可是请的全京城最好的大夫,十两银子呢。”
什……什么?!游淼犹如遭了晴天霹雳,瞪着石棋,咬牙切齿在他耳边说:“你请这么贵的大夫?”
石棋说:“少爷,你得想,赔钱货值二百两银子呢,万一再加十两能治好,不也划算么?”
游淼快没钱了,窝的一肚子火,只得道:“好了好了。”
“老爷回府了——”
“老爷!”
游府三进四院,风雪逾大时,外面犹如下着刀子,马车停在府外,轿子又把游家老爷抬进二门,晃悠晃悠停在堂厅外,游德祐刚揭开帘子便一个哆嗦,嚎了几声,轿子应声又朝前抬了抬,戳进大门里。
游德祐这才颠儿颠地下了轿子,游德祐中年发福,吃得肥头大耳,家住京城,专做江南六路生意,常给游家跑腿报信,打听朝中动静,日日珍馐美味,胡吃海塞,吃成这幅模样,刚走进厅堂便累得不行,小妾忙上前服侍,递过热毛巾,生起炭盆,游德祐这才好过了些,边抹手边问:“游淼呢?”
游德祐还是得照看着这麻烦侄儿的,一来游淼是游德川那房的长子嫡孙,地位终究不一般。二来游家终归得有个人照应,按游德川之意,明显就是打着让儿子去做官的主意,不可不理,平日游淼混吃胡闹,游德祐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
管家答道:“侄少爷就在家里?老爷可要唤他过来?”
一语出,游德祐突了眼,自言自语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白天的,那小子居然能在家安分呆着?”
小妾笑着给游德祐按肩膀,解释道:“该是今天大雪,也没地儿去了吧。”
游德祐说:“罢罢罢,唤他过来,让厨房做点小菜,把午饭吃了再说。”
说话间游淼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盯着大夫看,大夫只眯着眼,足有一炷香时分不吭声,入定了一般,外头管家声音响:“少爷,老爷请您过去说说话儿,吃午饭。”
游淼只得过去,临走时不放心,掏了十两银子给石棋,又摸了些碎银与他作赏钱,小声吩咐石棋看着,方匆匆跟着游德祐过去。游德祐也没说甚么旁的事,只问他功课学得如何,平日都和谁在一处玩云云,游淼记挂着房里多了个人,又刚吃过早,也吃不下,过了便匆匆回房去,说是看书。
游德祐更是惊愕,只以为这侄儿转了性,唤了他一声,说:“站住!”
游淼:“咋啦?”
游德祐道:“我且问你,上月宫里来了个人,送了个信儿……”
游淼想起了那事,忙道:“三殿下找我当伴读?”
游德祐冷笑一声,说:“你去不去?”
游淼有点迟疑,游德祐又教训道:“不是我说你,你怎的就这般懵呢?三殿下那人说是不错,可终究不是太子……”
游淼因犬戎奴一事和李延闹翻了,现想到站队的事就有点忐忑,京中少年都不大,然而这群纨绔哪个家里是省油的灯?自是耳濡目染,早知朝廷派系斗争那一套。各自都早早地站了队,一边倒地跟着李延混。
但其实跟了三皇子,也并非说就全不好,来日太子身登太宝,若不铲除兄弟党羽,但凡稍有点骨肉之情,三皇子就是被封王的。他游淼现在若投了三皇子,以后封王时,也可跟着去富甲一方。
游淼素来没甚志向,安安稳稳地窝在一处便够了,要能自己说了算的话,倒不如现在投了三皇子,只要“老三”不谋反,不忤兄,荣华富贵倒不比当官的少。但游淼也知道,他爹现在就指望他当个官儿呢,还能怎么样?
游淼笑道:“我原就没想进宫去。”
游德祐点头道:“知道就好,上月就帮你回了他。”
唉,人在京城,身不由己,游淼刚要出去,外头又有人来送信,说:“侄少爷,丞相府上公子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游德祐胡子微翘,眉毛一跳一跳,游淼接了东西,见是一块牛皮上写就的,李治烽的卖身契。
游德祐:“那什么?”
“没。”游淼说:“没什么。”
5、卷一 摸鱼儿
游淼把卖身契收进怀里,朝堂叔嘿嘿笑,匆匆走了。
“怎么样?”游淼一回房便问。
石棋道:“大夫说不碍事,都是皮肉伤,有几处内伤,让咱去配一方天王保命丹给吃下。受了风寒,一直未好,只怕伤了肺,开了这副药,过段日子不见好,再唤他来看看。”
游淼点头,石棋又说:“可是这天王保命丹着实不便宜,也要十两银子……”
游淼止不住的肉痛,但二百两都花了,也不计较这点了,掏银两给他,说:“去买罢。”
当天下午石棋把药抓了回来,游淼把保命丹给李治烽喂下去,再拿了个瓦罐子,就着火炉,坐在房里给李治烽熬药,熬着熬着游淼忽觉不对,自己本是大少爷,怎么买了个奴隶回来,反倒变成服侍人的那个了?!
“我这次为了你。”游淼郁闷地说:“可真不容易呐,你这赔钱货,赶紧把药吃了快点好罢,做什么都成。”
李治烽吃下天王保命丹,脸色好看了些,只是盯着游淼看,游淼道:“真邪门儿了,怎变我服侍你了?喝罢。”
游淼把药碗端给他,东西也不收拾,折腾一天以后累得半死,上|床挺尸去了。
当夜李治烽胃口好了些,已能吃下稠米煮的鸡粥,游淼只想让他快点好起来,让厨房熬了一大碗,又打发石棋去买人参,灵芝等药材,该补的都给李治烽补了下去,免得躺着麻烦。睡觉前又熬了浓浓的一大碗参汤给他灌下,方径自去睡。
夜半时听见声响,游淼马上被惊醒了,初时以为进了贼,及至抬头一看,见到一个身影,便知是李治烽。
该不会想偷东西逃了罢,游淼不敢乱动,借着窗外的白光看清楚了些,发现李治烽在收拾白天的药碗,饭碗,把手炉放好。收拾到书案前时一顿,似乎是看到了自己的卖身契,继而没事人一般,把它放到一旁去。
翌日,因李延那事,无人来找游淼,游淼更不可能倒贴上门去,价成日就在家中百无聊赖,有时过去看看李治烽好了没有,有时和他说说话儿,李治烽的话很少,像截木头。游淼初时倒是十分好奇他的身世,一问再问。
游淼:“犬戎是甚么?”
李治烽:“人。”
游淼:你怎会被卖到京城来?
李治烽:“打仗输了。”
游淼:“想回家去么?”
李治烽摇了摇头。
游淼:“你在教坊司都做什么?”
李治烽只是看着游淼,不作声,药罐沸了,游淼便说:“自己去把药喝了。”
李治烽沉默地去喝药,游淼说:“喂,犬戎奴,你要怎么报答我?”
李治烽:“从今往后,你让我做甚么,我就做甚么,你让我活,我就活,你让我死,我就死。”
游淼有点动容,没想到这家伙也会说点长句,游淼一时间也想不出要怎么分派他了,他问:“你会干活么?会服侍人不?梳头会么?”
李治烽点了点头,游淼又问:“洗衣做饭打扫,粗活会么?”
李治烽注视药碗,略一点头。
游淼:“打架会么?”
李治烽:“会一点。”
游淼:“你还会做什么?”
李治烽喝了口药,答道:“陪床。”
游淼想起来了,问:“你和李延上过床?”
李治烽摇了摇头,游淼想了一会,说:“等你病好了,你就服侍我罢,服侍得好的话,过几年再放你家去。”
游淼不知道和男人上|床要怎么玩,不过看李治烽那模样,身子多半还不如自己,现在可不能胡乱折腾他,万一又死了太不划算。
游淼坐在案前,又问:“你会陪读么?过来给我磨墨罢。”
李治烽喝完药,过来给游淼磨墨,一撩袍襟,单膝跪在游淼案边,那动作霎是大气,又卷起衣袖,骨节嶙峋的手指捏着墨棒,在砚台上反复研磨。游淼看了一眼,只觉这人和小厮们都不一样,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你认识字么?”游淼又问。
李治烽点了点头。
游淼震惊了,还有奴隶认识字的?
李治烽磨过墨,起身又去收拾东西,片刻后过来,就在侧旁坐下,以拳抵着鼻前,忍了几次咳,游淼胡乱写了点什么东西,便在纸上乱涂乱画,看不下去书,只是甚无聊,趴下去时正想着李延等人的事,在家里闷着也无趣,然而开罪了李延,也不好巴巴地去讨嫌。
更麻烦的是钱又快花完了,上次给的五百两银子才花了不到三个月,得想个办法怎么朝家里要才行。
游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