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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渉快马奔驰,终是在长亭赶上了温郁之。他被两个官兵一左一右的押着,看上去比前几日更为消瘦落魄。
此时晨雾散尽,江渉一步步的走上前去,他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没有太多多的起伏,反而是一片平静。
他狠狠的想着:去他娘的值不值得!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了。
*****
江渉牵着马跟着温郁之走了一天,傍晚时分,才到达县里的驿馆。
赶了一天的路,饶是他常年习武都觉得说不出的疲惫,更何况带着镣铐的温郁之?
两个官兵只负责押送三日,出了京畿道便要换人。江渉用城里酒家买来的一只烧鸡和两壶好酒好生伺候,换得自己与温郁之独处片刻。
驿馆的房间极为简陋,只一张卧榻和一盏油灯,矮几都没有一张。窗户没法合拢,北风呜呜的往里灌着。江渉走了进来,摸了摸床上的被子,硬邦邦的,比二郎家的棉被都要单薄许多。
温郁之自他进房就一直盯着他看,眼珠都不错一下。江渉被他看的说不出的慌张,他拿出裹在披风里的食盒,低着头将两份荤菜和几个白面馒头摆了出来,头也不敢抬,强装镇定的说道:“吃吧,别凉了。”
温郁之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说,自己拿了个馒头,又递了个给江渉:“一起吧。”
江渉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两人坐在卧榻一端各自夹菜,北方依旧呜呜的吹着窗棂,温郁之手脚上的镣铐时而发出些许响动,他们都沉默着,这些就成了房中唯一的一点声响,气氛尴尬到有点诡异。
江渉和温郁之一起用过无数次饭,觉得这是最说不出滋味的一场。
饭后,温郁之放下筷子,先开口了:“就送我到这里吧,别再送了。”
江渉低头收拾碗筷,抿着唇,不说话。
“你的心意我领了。”温郁之接着说:“我不会有事,你别送了。”
江渉依旧沉默着。
温郁之没辙了,只得哄孩子似的温言细语:“明天就回去啊,乖。”
江渉终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等温郁之悟出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就听他冷帮帮的甩出一句:“我没送你。”
说着,他就提起食盒,“砰”的一声甩门,径直走出去了。
温郁之彻底愣了。
*****
二更天的时候,江渉重新回了驿馆。他从窗口轻巧的跳了进来,悄无声息的落地,抬手擦亮油灯。
温郁之裹着被子熟睡,他似乎是冷极,身体紧紧蜷缩着,眉头也死死锁着。江渉轻轻走上前去试了试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江渉不敢耽误,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的身上,又从包袱里找出准备好的毛巾敷上他的额头。温郁之一个激灵,睁开眼看着江渉。
“喂,吃药了!”江渉推了他一把。
温郁之没有反应,依旧是愣愣的望着江渉。江渉伸手在他眼前比划了一下,见他眼珠都不转,这才发现他是真的烧糊涂了。
江渉没办法,只得将他扶起来,从食盒里端出方才去药店熬的汤药,一勺勺的喂他。
温郁之倒是非常好伺候,也不嫌苦,勺子伸到嘴边就张口咽下,一碗汤药很快见底,江渉起身收拾。
他刚转身,温郁之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江渉一愣,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砰”的一声巨响,他只觉得后背一痛,这才发现自己被温郁之甩在了床上。
空了的药碗也摔在了一边,“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江渉大吃一惊,抬头对上温郁之迷茫的眼神,这才知道对方是把自己当成了梦。
温郁之突然抬手狠狠的抱住了江渉,他力气很大,勒的江渉喘不过气来,他手上的镣铐也硌的江渉胸口生疼。
江渉本能的想要推拒,可手刚抬起来,隔着衣衫碰上他滚烫的皮肤,还没使力,心便突然软了。
他深吸口气,任由温郁之死死的抱着自己。他将脸埋在了温郁之的怀里,听着他飞快的心跳,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要跳出胸口。
江渉觉得温郁之整个人都在颤抖,仿佛想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在这个怀抱之中。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自己的后颈,带着点清苦的药味。
不知过了多久,江渉听到温郁之因高烧而沙哑的嗓子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道:“你别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的更新来晚了。
我最近比较忙,能用来写文的时间也不多,以后每周礼拜天与礼拜四更新两次。
我也知道我更文缓慢,实在抱歉
☆、师恩难忘
江渉没回城中旅店,一晚上都守在温郁之身边。天气愈发的冷了,后半夜天空飘起了雪子,寒风不断从关不严的窗户里灌进来,吹得房间里唯一的一盏油灯不住飘摇。
温郁之的情况非常不好。他半个月在牢中可谓是挨饿受冻,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就得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里受这流徙的羁旅之苦。外加他心中始终憋着一股郁结之气,任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是扛不住的。
他睡的极不安稳,整张脸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身子也在无意识的打着寒战。江渉想起温郁之白日里劝他离开的模样一下子有些心酸。他觉得这人就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明明心里比谁都痛苦,偏偏面上还要撑出一派若无其事的云淡风轻。
四更天时江渉抬手试了试温郁之额头的温度,非但没有降下来,反是烧的更厉害了。江渉不由得有些慌了。
都说这条三千里的流放之路条件极苦,简直是过鬼门关。江渉以前只是听听,如今才算有了体会。大楚历律规定流刑犯人日行不得少于五十里,三千里两月走完,温郁之高热不退,明日……还得接着赶路。
江渉拉着温郁之的手掌,突然有种自己会失去他的恐慌。
清早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两个差役便已经起来,催着温郁之动身上路。大过年的,天气又冷,谁都不愿跑这趟公差,都急着把人押到目的地交差了事。
温郁之只觉得头重脚轻,全身都使不上力气,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外面寒风凛冽,任是他高烧未退,也只得咬牙动身。
“砰”的一声,驿馆大门被人撞开,江渉裹挟着风雪闪身进来。
“你……”温郁之吃惊的望着他:“你怎么还没走?”
——敢情真把昨晚的事当做梦了!江渉白了他一眼,没理他,脱下身上斗笠,大方的往两个差人手中各塞了一大块银子:“二位大人你们看这外面天也不好,不如缓上半日,我请二位大人喝酒吃肉,如何?”
说着,就冲厨房里走出来的伙夫说道:“大哥能先来锅热粥不?”
冬日里热粥烈酒的诱惑实在太大,两个差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对视一眼,痛痛快快的答应了。江渉悬着的心终究是落下了一些。
“冷不冷?”两个差役刚坐下喝酒,温郁之便将江渉拉到了一边。他下意识的抬手去碰江渉手掌,可指尖刚触到他的手心,又慌忙缩了回来,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有些别别扭扭。
“不赶我走了?”江渉瞪了他一眼,心里想着这人倒是会装,昨晚也不知是谁抱着他不肯撒手。
温郁之噎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道:“等雪停了你再走吧。”
江渉看了看他依旧苍白的脸色,没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径自打开食盒端出药来,将勺子塞到温郁之手中:“去热退烧的药,趁还没凉赶紧喝了。”
说着,又从包袱里便戏法似的拿出一件厚棉衣,抬手在温郁之下巴上刮了一下,故意耍宝:“大过年的穿新衣呀,来,说句吉祥话来给爷听!”
温郁之愣愣的看着药碗和棉袄,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棉衣可以从成衣店买到,可是药呢?退烧去热的中药至少得煎煮一个时辰,现煎现服才有药效。温郁之觉得自己仿佛能看到江渉大半夜的冒着风雪敲开药店的门,恳请大夫为自己煎药的情景。
温郁之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他觉得所有的言语都那么苍白无力,感激与愧疚在心中混作一团。他捧着温热的药碗大口大口的喝下去,苦涩从舌根蔓延到心尖。
“愿君百事顺遂,四季安康……”温郁之放下药碗取过棉衣,看着江渉一字一句的说道。他的音调没什么起伏,看着江的样子依旧眉目不惊,可这八个字却是说的诚心实意、认认真真。
他从来不信鬼神,这次却是真心在祈求上苍。
*****
赶路的日子疲惫而枯燥,时常得清晨动身,天黑才能投宿。江渉陪着温郁之走了一月,坐船沿长江进入湖广,二月初的时候,到了洞庭湖畔的岳阳。
这一个月来,温郁之赶了江渉好几次,什么法子都试了,就是没把江渉赶走。后来他也没再开口,只是把江渉的恩情全都默默记在心里。
南国的冬天不比北方,阴冷潮湿,仿佛寒气侵入了骨头缝里,整个人都能长出青苔。温郁之望着水波浩淼的洞庭湖,第一次主动提了个要求——他想去戴恭时的家乡看看。
戴家祖宅在岳阳下属的平江县,过去得绕好几里的路程。两个押解的差役起初不愿,后来听说温郁之是戴相门生,戴家在乡里又素有声望,这才答应了。
江渉并不知京城刑部大牢内的事情,可也猜到戴相凶多吉少。他拉了拉温郁之的袖口,想劝温郁之别去了。可温郁之却是对他摆了摆手:“老师与我有十几年的师生情谊,恩重如山,如今都到岳阳地界了,怎么都该去一趟的。”
“我不是说你不该去……”江渉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绕路去看,又能看到什么呢?弑君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如今事情还能隐而不发,不过是因为时候未到。戴家对他这个戴恭时的门生……自然是避如蛇蝎的。
“就这一次。”温郁之却是十分的坚定:“无论如何我得知道老师消息。”
他们天黑了才到的平江县城,戴家大宅内一片冷清,整个院落孤零零的燃着几盏灯火,闹鬼似的。江渉去周围农家打听,这才知道戴家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自是被官府捉去了。
再问戴相情况,农家大婶面色古怪,什么也不肯说。江渉塞了一两银子,大婶才这压低声音对他们说道:“戴丞相啊……听说是犯了什么大错,我乡下人也不懂,但如今戴家人谁都不敢提他!前几日我看到戴家老管家偷偷摸摸的烧纸,哭的便是他家老爷……”
江渉感觉温郁之整个人都晃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扶他,可手刚抬起来,温郁之便站直了。
尽管江渉心中早有准备,可这一刻得知那和善的老人已经过世,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悲哀。
江渉看见温郁之独自一人往戴家祠堂的方向走去,他脸色在月光下白的像鬼,可眼睛却亮的慑人,目中的愤恨与不甘仿佛要喷薄而出,看的江渉简直是胆战心惊。
温郁之这人十分会装,无论是痛苦与喜悦全都埋的极深。这是江渉第一次在他眼中见到这么强烈而真实的情绪。
他知道温郁之不光是怨恨自己老师被栽赃陷害,更是怨恨变革的失败,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怨恨戴恭时这样的一代名相,最终却落得个身败名裂、含冤而死的下场。
他不由得想起三年前自己初到温府,温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