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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觉到怀里人有些畏冷,炎靖正欲扶他进屋,却听赵葭韫唤了一声:“三哥哥——”
炎瀚面色阴沉地步入内院,见拙尘扶着林层秋立在木樨下,心底微微吃了一惊,勉强笑了一声:“林相可是大好了啊!”
秋风入怀,林层秋不由一敛衣袖,微微一笑:“劳炎将军挂念了。炎将军今日如何有兴致来陪我赏霞?”
炎瀚恨恨一摔袖,却不言语,只在院中来回踱着步。凋零桂子在他履下沙沙作响,来回走了几趟,才行至林层秋身前:“林相看这江南晚霞如何?”
彼时,天边霞霰已冷,却现出一种凄婉的残艳来。余光一抹,直如一切俱化灰烬前那瞬间的火红,辉映得青石上也一片沉沉暗紫。
林层秋望向远天,叹道:“虽说落日不祥,力不能久,但夕晖光热俱在这西天霞霰,造化神秀,实是至美之景。”
炎瀚闻言抚掌大笑:“不想林相竟是我炎瀚的知己。难得难得!痛快痛快!”他玉带宽袍形容秀雅,朗声长笑起来添上几分疏狂,分外惑人。赵葭韫看着他,目光里微微地倦微微地艳。
炎瀚笑毕,一拱手道:“林相,告辞了。”
转身就要出了月洞门,终是忍不住回了头,却见赵葭韫幽幽望着自己,昏沉天光下,她的眼分外艳,仿佛天边霞光全收进了她一双眼,在眼底波光中漾着楚楚动人的神韵。
一时情生意动,一把拽了她的手,道:“随我来。”
赵葭韫任他拉着,一回首,见木樨树下暗影沉沉,林层秋微微点头。
炎瀚拉着赵葭韫一路出了明王府,周非等人已侯在府外。炎瀚一踩镫上了马,俯下身子向赵葭韫伸出手去。
赵葭韫凝望良久,递过手去。
炎瀚微微一笑,将她抱上马来,揽在身前,向周非道:“你们得了东西,就先回营去。我自会回去,不必跟来。”说罢扬鞭而去。
夜幕重重压下,骏马疾如流星。炎瀚紧紧环住赵葭韫的腰,风扑面而来,带着她衣发间的馨芳,是他日夜思念的味道。
赵葭韫双手环住他的腰,仰首凝望,一片沉黑中,看不清楚炎瀚的脸,只一双眼,亮若星辰,疯狂地燃烧着,在那焰心深处有爱。赵葭韫突然放开右手,扯下满头珠翠,刹那如瀑长发,在疾风之下激扬如纱,擦着炎瀚的耳飞掠而过。
恍若从前。
炎瀚低头,望进赵葭韫艳极烈极的眼,不禁呻吟一声:“葭韫——”俯身吻上赵葭韫的唇,柔软温暖,几缕发丝纠缠着,奇异的触感引发炽烈的诱惑。
马蹄渐缓,哒哒徐行江畔。
江风之下,水草呜咽。大江之上,明月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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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盈盈,映着林层秋执黑子的手,黑白分明,流离着月下暖玉的晕光。
他似乎无心棋局,只望着院中一地银辉,静默不语。
炎靖握住他的手,林层秋回过头来,见他一脸忧色看着自己,安抚一笑:“臣走神了,陛下恕罪。”微一沉吟落下棋子,淡淡道:“弈棋之道,不得贪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 慎勿轻速,方能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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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瀚跃下马来,抬头望着赵葭韫,张开怀抱,道:“葭韫下来,我接着你。”
明月清辉倾天而下,沣江江水连涛而来,荡漾起一江光华。炎瀚背江而立,看在赵葭韫的眼里,便似站在满天满江的光辉。衣发飘扬,俱染上璀璨的颜色,幽幽发着银蓝的光。而他的面容在光辉中却沉沉地暗晦,仿佛一道影子,无法看清他的神色表情。
赵葭韫默默看他良久,轻声道:“三哥哥,你一定要接住了啊——”不待炎瀚回答,她微微一笑,纵身跃了下来。
看着她那样微笑,炎瀚心里莫名一痛,突然没了力气。赵葭韫扑落下来,他合臂抱住,踉跄一步,抱着赵葭韫摔倒在地,脊背撞上江边石子,刹那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开去。
闭目忍过,睁开眼来,却见赵葭韫半撑起了身,发丝如瀑,映着月色真如流泉一般。不由想起当年也是一般月色,也在这沣江之畔,自己曾赞她发似流泉,衣如蝴蝶。
世事如河,东去无回。
赵葭韫慢慢坐起,一拢长发,叹息道:“三哥哥,四年前,父亲与我在你府上作客,你突然向朝廷发难。父亲带着我星夜离开,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追来呢?”
炎瀚不语。
赵葭韫叹息:“那时,我不想走,父亲把我绑上了车。车过檀渊关的时候,我挣开了绳索,从马车上跃了下去。”
炎瀚惊绝,向她望去。
赵葭韫望着江水激荡往复,面颊在月色下莹洁如玉柔若白绸。羽睫下的眼眸微微迷离,仿佛江上渐起的雾。
“有时想想,若在那时就那样死了,对我,也许是一件幸福的事罢。”她的手压在腹上,即使在重重衣锦下,犹能感觉到那一道疤痕。她的豆蔻年华千万风情随那岁月去了,却留了这道疤痕陪伴着她。
炎瀚轻轻拥住她的肩,喃喃道:“葭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赵葭韫淡淡道:“你会为了我,放下军务,追来吗?三哥哥,我知道你的。如今你可以为了威胁陛下而选择劫走林相。四年前,你也会为了你的鸿图霸业放弃我的。”
她的语气很淡很平静,却让炎瀚听得痛彻心骨。
“檀渊关,满山的青松。我躺在那里,听着阵阵松涛,就好象又到了这沣江之畔,好象又听到你赞我发似流泉衣如蝴蝶。我身上冰冷,可是心里却是暖的。我合上眼的时候,仿佛看到你对我笑。”
炎瀚拥紧了她,吻着她的发:“葭韫——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赵葭韫微微笑起来:“可惜,我活了下来,肌肤是暖的,心却一日日地冷下去。”她一把抓住炎瀚的手,回首道:“三哥哥,你要怎么赔我?要怎么赔我!”
雾大了,朦胧月色下,赵葭韫如天昙花开的微笑中蓦然落下泪来,晶莹如露。
炎瀚温柔地吻去那泪:“葭韫,留下来,不做皇后,嫁给我,做我的妻,好不好?”
“太迟了——”赵葭韫摇头:“四年前的赵葭韫可以为了爱不顾一切不惜一切,今天的赵葭韫却再没有那样的勇气了。我不怕死,但是我不能连累家人。”
“不会迟的!”炎瀚扳着赵葭韫的脸,逼她不得不正视他:“我们去与林相说,他不会不成人之美的。有他说项,赵国公就不会受到牵连——”
“然后我就留在这江南,陪着你,与朝廷,与陛下,与我的父亲作对吗?”赵葭韫挣开他,站起身来,俯视着地上的炎瀚,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三哥哥,葭韫已不是当年的葭韫了,为一己之私而累他人受苦的事,我做不出来。我若就这样留在你身边,即使陛下放过我赵氏一门,但君臣道义会放过我赵家吗?千秋史笔会放过我赵家吗?良心上的谴责会放过我赵家吗?”
炎瀚仰望着,江雾浮涌之间的赵葭韫依稀还是当年的容貌,但,他心底明白,有一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勉强笑了一笑:“炎靖不是要你过江保护林相的吗?你可以诈死啊,为林相而死,那样,谁也不能指摘赵家了啊?”
赵葭韫目光冰冷,良久才道:“三哥哥,我早该明白,你是这样一个人。你为了一个虚无的帝位,连向州千万百姓的安乐祥和都可以断送了,又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呢?”
炎瀚神色瞬时冷沉下来:“葭韫——”
赵葭韫嗤笑一声:“三哥哥,你真以为你赢过陛下,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了吗?”她一掠长发,转过身去:“先帝既然有本事对林相下毒,他若真有心传位于你,又怎么会没有能耐毒死陛下呢?即使动摇不了陛下的太子地位,他难道没有能力将天下兵马交给你执掌吗?为何他只给了你一个明王的虚名而已呢?他若真心爱惜你,那么多的嫔妃,又为何独独选了你的母亲来殉葬呢?”她回首深深望着炎瀚:“这种种缘由,三哥哥,你难道看不明白吗?”
“你是说——”
赵葭韫幽幽叹息:“三哥哥,你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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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盘上黑白纵横,白子大开大阖气势凌厉,黑子内敛温和滴水不漏,竟是死生相继胜负难分。
林层秋默默看着棋盘,沉吟道:“臣心所望: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自补。生死之契存亡之机,皆在于此。”说罢缓缓落子。
棋子清冷,映烛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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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葭韫拥住炎瀚:“三哥哥,回头罢。去江北请求陛下的原谅罢。即使陛下是安王的儿子,他也依旧是你的兄弟手足啊,他会原谅你的。”
炎瀚紧紧抱住她:“为什么?为什么?父皇从来没有给过我关爱,到头来,连这仅有的重视也是假的?为什么?为什么?”
赵葭韫抱着怀里哭泣的男子:“也许,这就是帝王家不得已的悲哀罢。父不父,母不母,手足也不得手足——”
“假的假的——”炎瀚冷笑:“这么多年来,我听父皇的话,放弃了那么多,一步步走上这条路。到头来,你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七弟与我,互斗那么多年,赔进了那么多的人命,到头来,都不过是父皇手里的棋子!都是为四弟作嫁衣裳!”他仰天长笑:“是啊是啊,一个野种,一个杂种,怎么配得上那高贵威严的位子!哈哈哈——我早该明白的啊——哈哈哈——”
笑声在江面上回荡,一声又一声,悲切苍凉——
赵葭韫看着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踉跄而行,一声一声惨笑如哭如嚎。终一把掩了面,那泪水却依旧渗过指缝,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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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如玉,执子入局,尘埃落定。
林层秋神色如水殊无欣悦,只望着炎靖,淡淡道:“陛下,古语有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治国之道通于弈术,上者伐心,中者伐智,下者伐勇。望陛下切记。”
见炎靖慢慢点头,林层秋一时觉得所有倦乏隐痛席卷而来,只微微一笑,手骤然垂落,宽展的衣袖拂过棋盘,噼里啪啦落了一地棋子。
炎靖骇绝,一把抱住林层秋软倒的身子,冰冷得可怕。
拙尘闻声冲进来,只见炎靖紧紧抱住林层秋,而林层秋素来苍白冷清的容颜上已微微浮起一层死灰之色。
孤灯沉沉,映着案上摊展的山川图,笔墨勾勒的水泽山脉在明灭烛光下微微荡漾起伏。
陈桐专注地看着地图,右手食中二指却轻轻扣打着桌案,一声一声,不急不缓。如此极其规律的声响听在苏福耳里,只觉得心跳一下一下躁动不安难以忍受,但也不敢贸然上前相劝。
蓦地,声音凝固,陈桐的嘴角掠过一丝淡淡微笑,抬起头来,正待说话,帐帘掀起,只见凤岳凤群相继而入。
凤岳将一方折起的雪白锦帕置于案上,这才在一旁落座。望向陈桐道:“这是炎瀚方才遣人送过江来的。”
陈桐展开锦帕,却是一缕发丝,沉黑中间杂银白,在烛下耀如针刺。那锦帕上只题了三字:林层秋。黑墨衬着雪白,本该刺目异常,那三个字却笔致清缓微和,望去只觉宁和一片。
见陈桐望向自己,凤岳点头:“确是林相笔迹,决无虚假。”
“来人是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留下这个就回去了。”
立在凤岳身后的凤群微微一笑:“若是陛下在此,此举姑且可以算作挑衅罢。”
陈桐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如今,小将军又是怎么看呢?”
凤岳沉声道:“他不过一个孩子——”
陈桐微微带笑打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