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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该死……”
“是该死,不过也别脏了我的地方。你拿这东西去见赵无琊,当他面前自刎好了。”
那侍从知道哀求无用,灰败着脸捧了剑就要离开。忽见身边白影一闪,亭里多了个白荷般立着的男子,散着发,面无波澜,“这剑,臣去送吧。你且退下去。”这最后一句,是对那侍从说的。
侍从见赵如樾并未反对,重重磕了个头,一径跑出了湖心亭。
“为什么是你?”赵如樾目光一沉,死死盯住那个人,狠厉的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刺穿几个洞。
“我答应他,会亲自带陵去见他。”那人不卑不亢,平静地回望。
“你去见过他?”怒极反笑,戾气再也藏不住,也无须再藏。
“是。”
赵如樾蓦地一把揪住男子平整的衣领,右手更是毫不留情地掐住那条白皙修长的颈项,“你去看他做什么,啊?!”
“他为君,我……为臣,君体抱恙,臣子很应该去探视……不是吗?”丝毫不惧那双随时可以掐死自己的手,气息却因为逐渐收紧的力气而变得不稳。
赵如樾愈发恼怒,“你这个见了天子也可以掉头就走的人,说这番话不觉得可笑吗?!”
“臣的眼,只看……臣认为值得的……”
“……他是值得,值得你看他,值得父王宠他臣下敬他,值得陵拿生命去护他,值得全邯郸城为了他一夜缟素!他是大好人!你不忍心他死,就尽管去救他!救活了再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名留青史,也好过对着我这昏君暴君!!”赵如樾狠狠一摔手,将那人推开。他必须推开,他刚才……差点杀了他。
那人趔趄了一下撞上亭边一根圆柱,赵如樾确信自己听到什么东西“喀”的响了一声,那长被黑发半遮的脸看不清表情。他心下一滞,那人已经自己撑着栏杆站起来,依然站回了他一伸手就能攫夺到的地方,“你失态了。”
赵如樾下意识往后退一部,“你告诉我,是不是得不到这王位,我就合该什么都失去?”声音里浓浓的倦意已是取代了怒气,失去慈爱的母后,失去曾经敬重的父王,失去那么多原该兄友弟恭的兄弟,最后,再失去你……是累了,怎么能够不累?
他没等那人回答,继续说,“你知道他们怎么看我,心狠手辣、泯灭人性,为这样的人谋天下,玷了你一身清白是不是?”可是,你知道我有多想毁了赵国,顺道毁了我自己。
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谁都没有说破,只任凭自己去想起那许多年以前,赵后大薨,遗体入葬。带着觋神面具的觋师把失魂落魄的大公子从雨里拉回来,递给他一块帕子,是雨是泪,都擦得干干净净。
再后来,他听他说,周游列国是为寻一位明君,助他平了这乱世,入朝为相,一展抱负。他那一刻便决定,算尽了机关,拼却了性命,他要得到那个王位,至少,把那个人留在身边,只是有一个人能听自己说说话,都好。
一年又一年,却丝毫不知道那觋师早为了他放下毕生夙愿,知他要称霸,就使出浑身解数去助他,从不问缘由,也不管此举,是不是逆天。他却慢慢地从争夺中得到了予夺生杀的强者的快感,满手血污深陷其中。赵人只道他玩弄权术狼子野心,赵王只道他借此报复自己对母亲的冷落,那个人,只道他在寻找更坚硬的盔甲保护自己,而他,只道得了天下自然也就得了那个人伴他共坐天下。最后,终于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实的内心。
到头来,都是在以做着以为能让彼此更靠近的事情的名义,互相禁锢,互相伤害,较量着谁比谁残忍,谁比谁麻木,渐行渐远,却恍若未觉。
不愿意放手也只是因为,谁都没有比谁不在乎。
半晌,那人轻道,“我救不了他,带这支剑去断了他那丝尘念,送他上路罢了,毕竟兄弟一场,你也别再难为他,他……撑得辛苦。”顿了顿,又道,“我不曾后悔。”在我眼里,始终是十年前双目清明,身无瑕垢的你。
赵如樾怔忡之际抬起头,看那抹雪白的影子慢慢走远,在一瞬间被如墨的夜色吞没。他还是没说,不曾后悔的是答应助他得到天下,还是,不曾后悔留在他身边。
别放弃我,求你……苍。
作者有话要说:74、75章的章外话
关于樾苍CP的人格和角色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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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苍仔细擦去剑鞘上的血污尘泥,自素服上扯下一块布帛扎在那剑穗之上,一路上缓步行来,血红苍白,就这样摇摇晃晃入了赵无琊的眼。赵无琊半靠在枕上,正握笔在一张卷帛上写着什么,颈项、手腕,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尽是来不及愈合的狰狞伤口,怎么都遮掩不住。这人,像是生生受了一场凌迟,却还能够这样安然坐着,提笔而书。
苍突然想笑,赵如樾,你真该来看看,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那白荷一样的身影停在床前,没有说话,手上托着什么东西,似乎很重,重得把眉心都微微地压皱。赵无琊看清了那一抹绞缠的血红苍白,那是却邪,三尺长的青锋剑,挽一道剑花,流光若水,声如龙吟,此刻,都化进了那一片纯白丝绸。持剑的人,不在了。
赵国军中有一个传统,战死的将士遗骨无法运回故里或尸骨无存的,便由活着的人挑选一件死者的遗物,系上白绳送回家中。是以家中有男丁参军的百姓,都害怕哪天家里突然来一个不认识的人,沉默着递上一个系了白绳的物件,告诉你,他已经走了。
赵无琊手中狼毫骤落,下一秒,血染了榻上长长的一篇“招魂”,魂兮……归来。
他顾不上去擦那满襟的血,伸手把长剑揽入怀中,揽得死紧,任谁也分不开他们,“你……回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苍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话。只看着那形容枯槁的人解下自己的锦裘,温柔地裹了那剑,层层叠叠封掩了那支名叫却邪的剑,那个叫陵的男人,还有他终此一生也得不到圆满的爱恋和遗憾。他把它紧紧地摁在左边的心房上,到死也没有放开。
床沿滑落下另外一张卷帛,被小心翼翼叠着,展开来,只得寥寥数字。苍一眼看尽,不动声色地将卷帛叠回去,连同那卷“招魂”,锁进了桌上一只小小的铜盒。
一旁的丫鬟知忧终于如梦初醒般哭倒在榻前,扯他垂落的衣角,“公子,你还只有十九岁啊……”她不知道还能怎样留他,只知道公子是个好人,好人不应该去得那么的早,那么的……惨淡。
感觉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知忧抬起头,那苍大人不知几时戴上了一张五色斑斓的傩神面具,凶恶狰狞的面目后面透出那把熟悉的清浅声音,“去禀告王,该举丧了,别留他。”说完一手隔空覆上赵无琊眉心,“公子,跟臣走吧。”如玉白皙的手里分明空空荡荡,但又似乎真的牵引着什么,一步一步,踏出了那奢华庞大的宫殿。
闷油瓶醒来的时候吴邪不在病房里,早餐时间过了也没回来,地上掉了一床毯子,看得出他昨晚是在自己床边睡的。他并不饿,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很希望那杯热豆浆的香味能够出现。 接着门开了,是个小护士端了碗豆浆走进来,“张先生,你的朋友托我给你打了份豆浆。”
闷油瓶皱了皱眉,护士以为他是对一成不变的豆浆产生了不满,便莞尔一笑,“等过几天拆了线就可以不用只吃流食了,说真的,张先生你的恢复能力真惊人。”
他没有接话,淡淡地问了句,“吴邪在哪?”
小护士这才想起正事,“哦,他大概是疲劳过度,早上看见他打了豆浆摇摇晃晃像梦游似的走了几步就晕过去了,医生给他查了查,发现还有点低血糖,就把他架到大厅输液去了。他也才刚醒,就托我给你送豆浆上来……”
“为什么他会疲劳过度?”如果每天这样上上网,打打瞌睡到处晃晃都会疲劳过度的话,过劳死大概会成为人类最正常的死亡方式。
“你朋友似乎吸食过一些致幻性药物,那种东西伤神伤身,还是少碰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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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吴邪昏昏沉沉靠在椅背上,头还是很痛。他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有人死了有人活着,有人强颜欢笑有人泣不成声,而所有的情节都在醒过来之后被直射进窗的日光稀释,他尝试着去回想,却毫无预兆地晕了过去。他感觉大脑里好像有一个屏障,厚厚的毛玻璃一样,会自动阻挡他去寻找某段记忆,让他无法看清,更无从触摸,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毫无办法。——是的,他觉得自己被生生抽走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那并不只是一场来路不明的荒诞梦境。那些刻骨的爱和绝望都是真的,只不过,不再属于他。
他想他已经有些能体会到闷油瓶知道自己失去了记忆时的心情,挣扎着醒过来,面对的却是全然陌生的人和事,一个等着自己的人,都没有。那种惶惑不安的感觉只能自己咬着牙吞下,不足为外人道。
所以,似乎也开始能够感受到,那个人身上麻醉的药效退去睁开眼睛时,眼底最深处透出的那一丝……脆弱。所以,自己才会留下来吧,看着他安稳地睡着安稳地醒过来,好像自己都会安心一些。举目无亲,被世界遗弃,这种东西怎么会是说不在乎就真能不在乎的?
“已经忘记了的……再重要又有什么用?”
你就一点也没有想过,去把他们找回来吗?可是我想,张起灵,我是真的想……
他慢慢举起手,抱住了疼痛欲裂的头,下一秒就被一支圆珠笔敲上了后脑勺,同时一只小小旧旧的怀表被细绳栓着垂到眼前。
“白痴,你是有强迫症么?放松,要是不想精神分裂的话,还是你希望我直接催眠你?”是那让闷油瓶活着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年轻医生,把件白大褂穿得像风衣,两片眼镜亮亮的蛊惑人心。
“那司徒医生还真是全才。”吴邪顺道接着怀表看了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好说,很多人都这么夸我。”把圆珠笔随意地塞回衣袋,“吃安神片还是催眠?”
“都不要,”吴邪指指快要输完的药瓶,“麻烦神医大人屈尊帮我拔个针,我要上楼。”
几乎没有什么痛感地,针头在一瞬间被抽离手背的血管,接着一支棉签用力按上去,才感觉到钝钝地疼。“你脸白得跟尸体一样,搓一搓再进去,省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