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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娘眼神飘忽,却不接话,江玉郎似乎也不在意,好像此前的话只不过是闲言一句,接着说道:“刚刚多亏了虫娘愿意收留我,我可不想去刑殿,成日将人弄得血淋淋的……”
虫娘咯咯笑道:“是你自己运气好,刑老三没在,不然也轮不到你我做主了。”
江玉郎摇头调笑道:“哪里哪里,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阁主与虫娘你恩爱有加,你的话他怎么会不听呢?”
虫娘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儿才缓了神色,道:“你这小滑头……不过你怎地会对阁主的脾性如此了解,我都轻易不敢和他呛声,你却能句句说到他心坎儿里。从前,他也只和我说曾经救过你,却没说与你有什么深交啊?”
江玉郎讽刺地一笑:“他说他救过我?简直就是放屁。”
虫娘从未听他说过一句粗话,不由得一愣,好奇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江玉郎忽然问道:“你知道齐猛吗?”
虫娘点头:“是被你杀掉的那个什么门的门主?”齐猛当年是雁阁刑殿处刑人的备选,所以虫娘对他还是略有印象的。
江玉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在杀他之前,被折磨了整整两天,而这两天,阁主一直在旁看着。直到第三天,我一刀杀了齐猛,他才现身将我带走。”
虫娘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嗫嚅道:“那你……齐猛……”她也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可就是忍不住,她曾跟随阁主执掌雁阁最为核心的消息买卖,自然知道齐猛这人的癖好。
“没有,”这两个字江玉郎竟然是笑着说出来的,而且一副很开心的样子,“齐猛看着高大威猛,内里却是胆小如鼠,不但只对小孩子下手,甚至不敢近身强迫他们,只用鞭子一遍遍地抽,抽得小孩子哭了、怕了、大喊着再不反抗了,才会松了绳索,对他们为所欲为。”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逐渐朦胧了起来,似乎沉迷了某种记忆或是情感当中:“齐猛懦弱,却也算是深谙此道,折磨人本是一件非常讲究、非常有趣的事,伤害一个人的身体不是为了让他痛苦,而是让他发现自身的软弱,并为之恐惧,从而依附于你,听命于你,这样你便可以让他真正臣服,从而得到一个完全属于你的提线木偶,所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仿佛风雪中的烛火般一闪而逝:“……这世上人与人间的一切关系,最终都是控制与被控制,不过是手段不同而已。”
虫娘愣愣听着,身上一阵阵发寒,她终于明白阁主为何对江玉郎如此特殊,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同一种人。
江玉郎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说白了,这就跟熬鹰是一个道理,人和动物,谁又会比谁高贵?齐猛花了两天时间来驯服我,我假装顺从他便自以为成功了,却被刚刚到手的玩偶刺穿了心脏。”
他看了看虫娘的神色,心中了然,话锋一转:“阁主当然也是深谙此道。”他指了指自己的颈侧:“此蛊名‘躁’,从生至死不过三个月,以药辅之,可延寿。正常的寿数之内喜静,寄居于人皮肉之下,三个月后则陷入癫狂,会以利腭划开寄主皮肉,至死方休,而虫娘养的躁蛊最喜蛰伏在人颈侧,一旦狂躁,寄主瞬时就会丧命。种下躁蛊之人必须每三月往你处,以你的独门香料为饵将蛊引出,而后重新植入新生的躁蛊,如此循环,可对?”
虫娘强笑着说道:“我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江玉郎继续道:“死并不足为惧,被一只虫子莫名其妙弄死和被仇人一刀捅死,就结果而言无丝毫差别;痛苦也不足为惧,如果是一直痛下去,痛着痛着也就麻木了。可怕的是等待的过程,忍受异物的啃噬虽然只有一瞬间,人却要用三个月的时间去等待这一瞬的来临,这才是躁蛊令人恐惧的真正因由。”
虫娘看着江玉郎,不知怎地,心里竟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那是夹杂着寒意与欣喜的复杂感觉,就像她十六岁时第一次见到重伤的雁阁阁主时一样。
这时,江玉郎却拉了拉她的袖子,指了指前面:“没有路了。”虫娘连忙回过神,将隐藏在脚底的机关扳动,眼前天光大亮,豁然开朗,已然到了外面。
江玉郎伸了个懒腰,转头对虫娘道:“不知银殿那儿有什么事需要我的?”
虫娘摇摇头,道:“也无甚要你做的,我自己应付得来,况且你缠着做我的人,不就是图省事,不想参合进来吗?”
江玉郎笑道:“知我者虫娘也。既如此,我就先行离开了,这次,我倒要试试这同心蛊的效用如何。”说罢晃晃手中的木匣子,向虫娘道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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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只欠东风
离了雁阁,江玉郎不做休息,立即马不停蹄地直奔恶人谷,到达时已是疲累不堪,他胸口的剑伤本就未痊愈,又生生受了邀月一掌,简直是伤上加伤,近日来四处奔波,耗费心力,此时全凭一口气强撑着。
夜色已深,恶人谷外的小镇上灯火阑珊,却仍不是有人声传来,这座镇子正处于一条官道附近,来往商旅颇多,又坐落在恶人谷近旁,等闲山匪强盗也不敢在那些凶名赫赫的活阎王眼皮底下撒野,只有个把的小偷小摸混迹之中,竟比别处更为平安喜乐,恶人谷的恶人们若是知晓自己的凶命竟得以庇护一方,不知会作何感想了。
小镇里的钉子是江玉郎很早埋下的,开始不过是用着个忠心机灵的少年,探听些皮毛消息,左右时间尚早,燕南天半死不活,小鱼儿还未长大,也无甚大事。后来他又得知邀月命父亲江别鹤在此处建了个小小的别院,专供自己一月两次前往恶人谷时歇脚,就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人手安插了进去,通过窥视邀月的一举一动,推测恶人谷里的情状。
如今,曾经忠心机灵的少年已长成了青年,却仍旧是忠心机灵。所以他第二天早上回到家发现家中有个人,一点儿都没惊讶,而是快步走上前,躬身道:“庞爷您来了。”
江玉郎早在路上就已做了易容,他将原本漆黑的头发染得微黄,在左脸处贴了一块碗口大小的疤痕,又在腰上缠了好几圈棉布,让人一见之下,第一反应就是个黄发破了相的死胖子。
见了自己的暗探,江玉郎只是点点头,粗着嗓子问道:“铜先生来过了吗?” 铜先生是邀月在宫外的化身,江玉郎虽早就知道,却从不点破,对外也只称其为“铜先生”。今天是九月二十三,按照邀月每逢初一、十五入谷的习性,几天前应是来过的,不知燕南天病情如何。
暗探依旧躬身道:“这次的九月十五铜先生并未前来,只是初九时来过一次。”
江玉郎心中打了个突,不好的预感瞬间涌起,他在“玉楼东”见到邀月时是九月初七,她应是刚刚来过恶人谷不久才是,怎地初九又来了一次?是了,是他说的那些话搅动了邀月的心绪,使得她迫不及待地又来查看燕南天的病况。
他强自稳了稳心神,又问道:“铜先生这次来有没有吩咐你们采买药材?”
暗探仔细回答道:“有,仍旧是之前的三十六味药,不过分量加了五倍,他要得急,头一天开出单子,第三日就必须凑齐奉上,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江玉郎连忙问道:“都已送进谷去了?”
暗探想了想回答:“药材凑齐的当晚,他就提着药出去了,回来时两手空空,应是趁夜亲自送进去的。”
江玉郎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那暗探连忙上前一把扶住,叫了声“庞爷”,江玉郎挥挥手,沉声说道:“无事,听说你妹子不久前刚刚出嫁,房间应还空着吧,扶我过去休息一下。”
暗探一个激灵,连忙应是,小心翼翼将江玉郎扶入自家妹子从前的闺房,而后默默退了出去。
江玉郎仰躺在粉红的床帐之中,心思翻涌不止,邀月打破了自己二十年的习惯举动,看来燕南天虽然暂时没有恢复,但应已是大好,这个十五她大概也不会来了。
虫娘这“三心蛊”本是西南边民女子豢养用在自家情郎身上的,需择人血脉偾张之时,以水为媒,方能顺利进入寄主体内。此前为了诓骗狂狮铁战入骰,他花了好大力气,还着人假扮铁心兰,这才得手,成功将“失心蛊”给种了进去。他本人也通些药理,之前细读邀月写下的药材单子,发现这些药物除了内服,还须外用,以药浴辅之最佳,所以才想到将蛊虫掺在药材里的主意,可这次药材一下子送足了量,以后邀月还会不会再往谷里送还真是难以预测,自己殚精竭虑,花费巨大代价弄来的同心蛊,难道就无用了吗?
万事俱备,只差这临门一脚,真真是可惜,可惜……
思及此处,江玉郎只觉胸口一阵翻涌,喉头微有腥甜之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腥甜压下,却压不住心中窜上来的欲望,每当他觉得自己软弱或无能为力时,都会产生强烈的杀人的欲望。
父亲见自己不近女色,曾隐晦地问过自己可有隐疾,小鱼儿也曾往哪个地方想过,他跟两人说是少林心法所致,其实不然,他只是对那种简单的清事全然不感兴趣而已。
在他看来,爱欲本就是一种支配与被支配的行为,将一个本就很是柔弱的女子压在身下为所欲为,这种支配实在太过低级,低级到了无聊的程度,令他根本提不起兴头,相比之下,反倒是撩拨小鱼儿更能挑起他兴奋。
不过,这些都比不过杀人得来的刺激,只有杀人,掌握并支配他人的生与死,才能让他获得真正的满足。
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对的,也是很危险的,可他就是无法摆脱这种畸形的、对血的渴望,这是齐猛留给他的梦魇,令他一边沉溺其中,一边反复挣扎。
江玉郎解开盘在腰间的金龙鞭,拧动把手出的机关,抽出了一把细而短的匕首,这匕首由头至尾,银光流动,江玉郎拿在手里,好似拿着一道月光。
他将自己的袖子慢慢撸起,一直撸到大臂处,而后举起匕首,猛地刺入肩头,一点一点地自肩头下划,一直划到尺骨上方。看着鲜血汩汩而下,他微微松了口气,也不去包扎,而是合上眼睛轻轻喘息,好似在享受这一刻的疼痛。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睛,平静地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拔开盖子将药粉撒在伤口上——身为一个大家公子,身上有太多伤疤会引人怀疑,所以每次如此之后,他都会为自己敷上防止留疤的药物。
做完这一切之后,江玉郎感觉舒爽了不少,心思也更为灵动了——虽然父亲说他手里有对付燕南天的杀手锏,但应付燕南天这样的人招数永远不会嫌多,既然自己好不容易弄来了同心蛊,就不能这么浪费掉。
他不能进恶人谷,“十大恶人”能将江湖搅扰得天翻地覆,论聪明机智,论招式武功,都是一流,又在恶人谷中盘踞多年,对其中的一草一木都是洞若观火,只要他敢潜入探查,就一定会被发现,就算是易容成小鱼儿或者萧眯眯,也会被很快戳穿。
自己进不去,却可以让燕南天出来。只要他想法子将燕南天即将康复的消息传进谷里,杜杀、李大嘴他们一定会忙着赶尽杀绝,万春流也会立即带着燕南天逃出谷去。可一旦燕南天命短,真就被那些恶人给杀了,还有谁能制衡邀月?这疯婆子死了情人只会更加疯狂,父亲本就在她手下如履薄冰,如此一来日子只会更难过……还有小鱼儿,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