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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清楚,那是……那是她父亲胸前伤口还在滚烫的鲜血。
她抱住赤木老先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寒风中,只听到父亲挣扎着说:“晴子……上海……”
她终于哽咽着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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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彩子冲进仙道的办公室,喘着气说:“彰,不好了。刚才在重大外面,有人用无声手枪暗杀赤木老先生。”
仙道吃惊地睁大眼睛,站起身来:“怎么会这样?”
“赤木老先生在集会上演讲完后,因为觉得身体不适,和晴子小姐提前回家。没想到特务这么过分,连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也不放过。”
“晴子小姐怎么样?”
“她没事。特务只是想杀赤木老先生。”
仙道点了点头:“赤木老先生现在在哪里?”
“被送到重大附近的佳仁医院抢救。”彩子神情黯然地说,“不过,可能是……”
仙道迅速穿上外衣:“我去看看。”
彩子担忧地看着他:“要小心啊。”
仙道点了点头。
仙道驾着车在寒风飒飒的重庆街道穿行着。
他在想和赤木老先生有关的事。
一个留过洋的哲学老博士,一生致力于高等教育和救国运动,是重庆民主运动的一面旗帜,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这个国家到底怎么了?
他不由想,要不是赤木老先生把流川推荐到上海去,流川今天会不会也出事?
怎么会这样?
他以为自己已经见惯了死亡,但还是痛苦得不能自持。
多年来,他付出了这么多的青春和热情,却总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好人被暗杀或明杀。
要什么力量才能支撑他继续奋斗下去?
他把车开到路边,泪水沿着两颊静静地流下来。
他甚至怀疑,在看了这么多的流血之后,他还能否平心静气地期待他想要的将来。
他开始脆弱地想着那个千里之外的人。
流川……流川……
这时候,只有这个名字才能让他觉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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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二点,上海,流川正在看琴谱,听到大厅里三井开门的声音。
很快,三井来到了他的房门口。
流川抬头看他:“大记者,又这么晚回来。”
三井走到他面前的椅子坐下:“我们报社刚收到重庆那边来的消息,赤木老先生被人暗杀了。”
流川吃惊地看着他。
仙道说的事竟然发生了,而且是他认识的人。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
三井说:“是被无声手枪暗杀的。当时晴子小姐也在场。”
“晴子小姐没事吧?”
“应该没事。”三井愤慨地说,“这简直是无耻到家的法西斯行径,连一个手无寸铁的老知识分子也不放过。我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流川回头看着三井神情激动的脸。
他在想那个知识渊博、温文尔雅的老校长。
是赤木老先生让他到重大任教,推荐他到上海来,和他说到巴黎的香榭丽舍大街和协和广场的鸽子。
这些对流川而言,是影响一生的重要事情。
他对赤木老先生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感激那么简单。
所以,他简直无法接受,赤木老先生竟然是这样离开人世的。
他一个外人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亲眼目睹父亲被杀的晴子,现在是什么感受了。
还有,仙道知道了,会怎么样?
现在的流川,已经清楚地知道,仙道也有脆弱的一面,也会难过,会有受挫感,甚至是沮丧。
但……他们现在相隔千里,他无能为力。
天哪,这是个什么世界?
☆、总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第二天上午,流川上完课,踌躇了一会儿,向北野的办公室走去。
在门口,流川看到北野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他的背影有点老态龙钟。
流川初到上海时,在他身上看到的那种不让青年的意气风发,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可想而知,赤木老先生的死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流川开口叫他:“北野先生。”
北野看向他,点了点头:“流川先生,请进。”
流川依言走了进去。
北野说:“赤木兄的事,先生也知道了吧?”
流川看了看他难过的神情:“昨天晚上听我表哥说了。”
北野叹了口气:“当年,我和赤木兄回国时,曾对国民党抱以很高的期望,对革命怀有火一样的热情。如今,这些期望和热情,都在这些年里差不多被销磨光了。我是个老国民党,天天看到、听到这样的事,除了痛心,实在说不出别的什么。也许国民党真是气数要尽了,连一个爱国的老博士都不放过,一点异已的言论都不容存留。这样没有肚量,怎么能赢得过现在如日中天的中共?”
流川没想到,这个一直以来只和自己谈音乐的老教授,原来也有政治方面的背景。
他不是很能理解北野语气中的痛楚,但从赤木老先生这件事,也隐隐觉得,当局政府的一些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得人心。
但他不打算去关心这些事:“北野先生,对赤木老先生的死,我也很难过。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不太懂得如果安慰别人,说到这里,就卡住了。
北野点了点头:“流川先生说得对,死者已矣,再难过也无济于事。我已经发电报到重庆,叫晴子尽快到上海来。她哥哥现在还在前线打仗,要她一个女孩子面对这种情况,实在是太残酷了。”
流川突然想到,去年赤木老先生郑重地求他照顾晴子的事。
他现在明白了,其实从那时起,赤木老先生对即将会发生的事已经有预感了。
一直以来,赤木老先生就以一种超然绝望的心态生活和工作着,却还是可以悠然神往地和他谈起香榭丽舍大街的梧桐树以及协和广场的鸽子。
流川想到这,觉得不是很好受,他对政治的厌恶又增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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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傍晚,重庆,仙道和藤真在嘉陵江畔的接头地点见了面。
仙道一看到藤真,劈头就问:“藤真,赤木老先生到底是谁派人暗杀的?”
“我们中统没有接到过这样的指示。”
“那么,又是军统干的了?”
“我只能说,南烈应该也不知道这件事。”
这是藤真第一次在他面前出言维护南烈,仙道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肯定?藤真,难道你还对南烈抱有幻想?没错,他是你的同学,是我的学长,而且非常能干。但去年十一月初,我曾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过。他非常顽固,根本就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走错了路。这样的人,你还相信他?”
藤真微微一笑,平静地说:“仙道,我知道赤木老先生的死,令你很难过。但你是仙道彰,不可以失去判断力的。你我都是天天和国民党打交道的人,没错,他们是气数将尽了,但他们也并不全都是疯子、傻瓜或是杀人魔。南烈是很顽固,但他不傻也不是魔鬼。这些年来,他干了什么,我也算一清二楚。暗杀手无寸铁的民主人士这种事,他不会做的。当然,我们的人他也没少捉和少杀,就好像我们没少破坏他们的行动一样。”
仙道呼了口气:“我是有点失去冷静了。你的判断是对的。”
“这种暗杀行动,据我推测,根本就没经过层层指示,是直接委派一些特定的人做的。连我们中统都毫不知情。所以,想提前展开营救工作都办不到。不过,我会想办法弄点情报出来的。”
“这时候出了这种事,影响很坏,让人心寒。”
“我也知道。所以,你才有点乱了方寸。仙道,看开点,别太勉强自己,你也不是万能的。”
仙道点了点头:“我知道。藤真,你自己要小心。现在,环境是越来越差了。”
藤真笑了笑:“我知道。你们也要小心啊。”
他突然说:“仙道,到今天,你还相信我们会胜利吗?”
仙道勿庸置疑地说:“当然。我还等着喝你酿的葡萄洒呢。”
藤真笑着说:“那就一起努力吧。”
仙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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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的一天,重庆,仙道参加完一个例行的中外记者招待会,和越野走出政协会议大楼。
在大门外,他们看到赤木晴子站在那儿。
晴子走近他们,对仙道说:“仙道先生,您有没时间?我有点事想对您说。”
仙道点了点头,对越野说:“越野,你在车里等我。”
越野依言走开。
仙道说:“赤木小姐,直到今天,我还是没办法找出杀害令尊的凶手,将他绳之以法,实在抱歉之至。”
晴子微微一笑:“仙道先生,您这么忙,还为家父的事上下奔波,我已经很感激。却一直到今天才来道谢,还望见谅。”
仙道由衷地说:“我什么也没做到,惭愧得很。”
赤木老先生被暗杀,是半个月前的事,晴子终于从丧父之痛中挣扎了过来。
她看着仙道清俊的脸上由衷的痛楚和遗憾之情,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
眼高于顶的流川会喜欢上仙道,应该不是因为,他出类拔萃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而是因为,他有着发自内心的诚挚和恳切,以及那种泰山压于顶时也能具备的从容不迫。
在晴子看来,这两种特质很难统一在同一个人身上。
但这个人做到了。
在此之前,晴子也曾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但在这一刻,她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在同一台面上。
在流川心中更是如此。
她能给流川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这时,她解开了心结,想通了这件事,难免觉得悲伤,但好像也轻松了许多。
现在的她可以说是家破人亡了,精神上却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从此,她可以坦然面对流川和仙道,这两个她要么喜欢要么敬佩的人了。
是很遗憾,很难过,但她还是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两个人。
她定了定心神:“仙道先生,我过两天要去上海了。”
仙道一怔:“上海?”
晴子微微一笑:“我哥哥还在前线,重庆也没什么亲人了,留在这里,想到家父的事,就觉得难过。上海音乐学院的北野伯伯叫我过去那边。而且,流川先生也在那里。所以,我决定去上海。”
她分明看到,当她说到流川这个名字时,仙道眼中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这样稍纵即逝的神情,恐怕只有她这个有心人才能察觉到。
她想,就算没有她,他们的未来也是荆棘丛生的,要克服数不清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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