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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了。我是《民主报》的记者安田。我们刚接到南京分社的电话,说上海请愿团和随行的上海记者,在南京下关车站,被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围困和暴打,三井被打成了重伤,现在在中央医院分院里。我听三井说过,先生是他在国内唯一的亲人,所以赶忙过来告诉先生。”
流川和晴子都变了脸色。
晴子因为亲眼目睹过父亲的被暗杀,对死伤的事尤为敏感,她苍白着脸问:“安田先生,三井先生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安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不至于这么严重。”
流川一言不发地站着。
自从那次在重庆看到三井被打得鼻清脸肿,差点破了相,他就对三井的记者生涯有点悬心。
几分钟前,他还在回忆他和三井的童年往事,没想到,转眼之间,就听到了这么坏的消息。
晴子看了看他的表情,代他对安田说:“安田先生,谢谢你。”
安田说:“这没什么。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一步。”
他转身匆匆地走了。
晴子说:“流川先生,我们乘半夜的火车去南京探望三井先生吧。”
流川终于开口说:“不……我自己去就行了。”
“不。还是我陪你去吧。我去过南京,对那里比较熟悉。”
晴子的语气是一贯的温柔,但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流川只好说:“那么谢谢你。我这就去和北野先生说一声。”
晴子点了点头,看着他折回后台。
她因为自己曾受过失去亲人的苦,所以,对流川现在六神无主的心情就能感同身受。
突然,她听到一个声音说:“我正好要去南京办事,你们介不介意乘我的车去南京?会比火车快一点。”
晴子转身看到洋平从走廊另一边朝自己走过来。
她微微一笑:“是水户先生。您是来听音乐会的吧?”
洋平淡淡地笑着:“是啊,上海难得举办这种高水平的音乐会,我当然不会错过。赤木小姐,你和流川先生,一定想早一点到达南京吧?”
晴子当然明白,流川想早一点确认三井有没生命危险。
但……她还是以不加掩饰的怀疑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商人。
在上海这个十里洋场、花花世界里,信任一个陌生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洋平坦然地迎接着晴子怀疑犹豫的目光。
他比晴子更了解,在这个城市里,信任一个陌生人的困难和危险。
但他心里想:晴子是幸运的,他虽然不算是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但绝对不是坏人。
就好像他是幸运的,在这个城市里遇到了晴子这样的女孩。
不管人与人之间,互相信任是多么的困难,但总要走出第一步。
他的外表全然不动声色,却紧张着十二分的心,等着眼前这个女孩向他迈出第一步。
等着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国家,他最在意的一种信任。
☆、总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晴子看着眼前这个人,尽管她常常后知后觉,而洋平自我掩饰的功夫也好到了家,她还是看出来了。
或者应该说,那次在永新百货无意中的邂逅,以及随后乘他的车到英华大戏院,她就感觉到了。
是啊,她不知道洋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她看得出来,自己就是那个令他手足无措的人。
洋平比樱木的城府要深得多,所以,他的手足无措简直消于无形,但晴子还是察觉到了。
她始终怀着感激的心,感谢这世上真心喜欢着她的每一个人。
毕竟,没有哪一国法律规定,一个人一定可以被人喜欢。
被人喜欢,只是生活额外的馈赠。
不该强求,也不该贱踏。
所以,她觉得应该相信这个人。
虽然,她也许终其一生也没法回应对方的感情。
晴子想到这里,微笑着说:“那么就麻烦水户先生了。”
洋平感到自己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他远不是个乐观的人,所以,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晴子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对他来说,是个很有利的开端。
对于一个商人而言,已经看到了扭亏为盈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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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流川走出来,看到洋平,怔了一下。
他对洋平的印象,模糊得如同见到一个陌生人。
晴子忙说:“流川先生,这位是水户先生。”
流川看着洋平:“水户先生……”
洋平笑了一下:“流川先生可能对我已经没有印象了。我是永新百货的水户洋平,曾和先生在西华餐厅有过一面之缘。先生到上海后参加的音乐会,我都有到场听的。我刚才听赤木小姐说你们要去南京,我刚好也要去。流川先生,你不介意乘我的车去吧?会比火车快一点。”
流川点了点头:“好啊。谢谢你。”
他爽快得令洋平和晴子都是一怔。
洋平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太急着去南京,还是太信任晴子。
然而,都…不…是。
流川只是以他艺术家的直觉,去衡量和寻找能够信任的人。
这样的方式,一直以来,除了对南烈的判断出现偏差,还没出错过。
更重要的是,他看得出来,这个叫水户洋平的人,有着和他所熟悉的三井一样的特质:摆出一副对这个世界完全不信任的姿态,却随时准备去信任特定的人。
当然,这种特质,这个人比三井藏得还更深。
所以,流川相信他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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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南京,仙道获悉了暴徒在下关行凶的消息。
他心想,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第一个念头是立刻赶到车站去。
但稍一冷静下来,他知道,在国统区,他们的力量太薄弱了,那样做,反而令国民党一方有机可趁,大肆污蔑他们利用和操纵团体党派。
因为明明知道正发生着可怕的事情,而无能为力,他显出一种少见的烦躁。
办事处的其他人也不例外。
整个晚上,他们不断地给国民党有关方面的负责人打电话,向他们提出严重抗议,并要他们立即采取措施制止暴徒行凶,保护各界人士。
在国民党大员们的种种拖延和支吾中,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
同一时间,政协第三方面代表也在奔走呼吁,然而,他们辛苦了一个晚上,一样毫无成果。
深夜十一点,弥生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仙道他们的办事处。
彩子看到她,关切地问:“弥生,你还好吧?”
弥生苦笑了一下:“都白跑了,这是什么世界……简直比地狱还黑暗。你们这里呢?”
彩子苦笑着说:“也白忙活了。我真想冲到火车站去,和那些特务拼了。想到多耽搁一分钟就可能出人命,我实在是坐立不安。天哪,这个时代,做死人容易,做活人更难。”
弥生听了她的话,眼中慢慢地落下泪来。
彩子吃惊地看着她。
她认识弥生已经很久了,很了解这个受过完整西式教育的现代女性,有着与她相比犹有过之的乐观和坚强。这也是她极欣赏弥生的原因之一。
她知道,弥生不是悲愤到极点,是不会在人前落泪的。
但这时她自己也很难过,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安慰弥生说:“弥生,也许没那么糟。他们还不至于当着首都这么多人的面,把人都打死,他们只是想威吓一下罢了。”
弥生止住了泪,微笑着说:“这样也好,让我对当局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刚才,在来这里的路上,我就想,假如我没有决心,不坚持到底,让我的良心死去,那么,赤木老先生他们的血就白流了。所以,彩子,我不会再哭了,我只要活一天,就为民主奋斗一天。”
彩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仙道听着她们的谈话,他不由想起昨天下午,他和藤真走在灵谷寺路上说的话。
于是,在赤木老先生被暗杀的那个晚上,他所感受到的那种痛楚,再次侵袭了他。
他觉得自己很累。
他所期盼的胜利,还在很远很远的前方。
他们总是前进一步,又被迫后退一步。
总是不可避免地看到流血,再流血。
彩子说得对,在这个时代,做死人容易,做活人更难。
但活着才有希望,才可以感受这世上那些稍纵即逝的美好。
这时,越野快步走进来:“有消息了。我听一个外国记者说,请愿团和随行的上海记者被宪兵从警务司令部转送到中央医院分院去了。”
仙道等人听了,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仙道问:“应该没有人被打死吧?”
越野摇了摇头:“好像没有。不过,听说三井先生也受了重伤。”
仙道侧开头闭了一下眼睛。
彩子说:“我们赶快到医院去吧。”
“好啊。”弥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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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凌晨近四点,流川、洋平、晴子和野间四人终于接近了南京。
当渐渐看到南京城残淡的灯火时,晴子愁眉一展,对流川说:“流川先生,要到了。”
正开着车的野间说:“洋平,不会有问题吧?”
洋平盯着前方:“进城应该没问题。”
他看到流川和晴子有点疑惑的神情,解释说:“因为是首都,有宵禁的,而且进城的关卡很多。不过,应该可以进城。”
果然,进城后,一路都是哨卡。
但洋平也很有办法,他像变戏法似的,在不同的关卡掏出不同的通行证,一关一关地顺利通过了。
流川倒罢了,晴子看在眼里,实在是很好奇,忍不住问:“水户先生,为什么……”
洋平看了看流川,又看了看晴子,他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他不由感叹,身为同龄人,他们是多么的不同。
他也奇怪,他们是怎么安好无损地活到今天的。
洋平说:“不同的关卡,守着不同机构的人。所以,通行证也不同。”
晴子由衷地说:“水户先生真是厉害,拿到这么多通行证。”
野间忍不住说:“这只是钱的问题。赤木小姐,有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
晴子在他的话中听到了一丝讥讽,忙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有很多事我都还不知道。”
洋平淡淡地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没必要知道。”
他们的车正要从白下路拐到太平路,前面的关卡远远看去,守着的人还真不少。
野间说:“这个关卡恐怕不容易过去。”
洋平皱了一下眉:“好像是军统的哨卡,硬着头皮试试吧。”
他们的车开到哨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