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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用。”褚仁故意将“上一次”三个字说得很重,傅眉应该能懂这里面的意思。
傅眉微微蹙着眉,仔细地盯着褚仁的眼睛,似乎像要看穿他的内心一般。褚仁把银票塞过去,傅眉不接,但也没有推脱。
“眉哥哥……你拿着吧,求你了……”褚仁用了极轻的声音,耳语似的,对傅眉说着,又随手把银票塞在了傅眉袖中,傅眉没有动,手臂也一动不动地僵着,似乎,袖中的银票有千斤重。
一步,两步,三步……站定,转身,抬头,褚仁面对傅山。落入眼中的傅山的脸,混合着悲悯与不屑的神情,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褚仁牵了牵傅山的衣袖,说道:“二叔……仁儿找到自己的亲爹爹了,不能再跟您学医,学书法了,也不能在您膝下承欢了……对不起……”说罢,同样跪了下来,同样行三跪九叩大礼。前面的那一拜,只是为了这次这一拜,分别前的最后一拜。
叩完最后一个头,褚仁缓缓站起,一字一顿的说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还是这八个字,又一次,从褚仁口中说了出来。上一次只是随口说出的套话,这一次,却是真正要报恩了,不管傅山此刻明不明白,终究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褚仁转过身,对那王爷说道:“阿玛,明天一早,你再派人来接我好不好?我再陪傅先生一天……我这身子如何调理保养,我还要再请教下傅先生。”
那王爷虽然十分不舍,但最终还是带着人离开了。
终于落幕了……褚仁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既亢奋,又失落。这是一出好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踩在了点儿上,屋中其他四个人,从配角,变成了观众,被自己抢尽锋芒,所有的冲突都消弭无形,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但,这只是序幕,一个谎言,要用更多谎言去掩盖,一声“阿玛”,也要用更多的岁月去偿还。
褚仁趑趄着,不敢面对傅山,但又不得不面对。既然已经开了头,那就继续演下去吧……
褚仁跪在傅山面前,说道:“爹爹……我今日还是傅家子侄,您有什么要教训的,尽管开口。”
傅山低头瞟了褚仁一眼:“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一振衣袖,飘然走出了房门。
褚仁扭过头,呆呆地看着远去傅山的背影,先是遮住了门外的光,而后便离开了视野,留下一片空……傅仁心中,百感交集,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这个西厢房,是褚仁与傅眉日日一起生活的地方,两个人同室而居,一左一右两张床,遥遥对着,辗转反侧之间,就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看到彼此的身影,让人觉得安定……但,今天是最后一夜了,未来,就算能再相见,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褚仁四顾着,心中焦灼的痛,想要把一切都装进眼中心中,以便日后的岁月慢慢咀嚼,慢慢回忆……
“说吧,你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傅眉手持戒尺,在桌边轻轻敲着,微微有些薄怒,但更多的是嗔怪和不舍,“爹爹不问,我可是要问个清楚的。”
褚仁苦笑道:“你要是我,你怎么办?”
“我不认他们。”
“你觉得若是矢口否认,今天能善罢吗?”
“他能怎样,把我们都抓去,严刑逼供吗?若我们都抵死不认,他又有什么办法。”傅眉嘴上虽硬,心中却是清楚的,这样抵赖,根本于事无补。
褚仁摇摇头:“这是他亲生儿子,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你之前还答应我不会相认的……”傅眉的语气中有几分怨。
“我之前没想到我和他这么像……”
“你总是有理由……你这么一去,把爹爹当成什么了?把我……当成什么了?”傅眉说着,紧紧攥住了戒尺。
褚仁瞥了一眼戒尺,嗫嚅道:“你今天不能打我,不然留下了伤,我明天就说不清了……”
“你把裤子脱下来。”
褚仁闻言跳了起来:“喂!你想干什么?!”说完后退了两步,不自觉的捂住了身后。
傅眉看到褚仁这个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不打你,我只是想看看你那胎记。”
褚仁腾地一下红了脸:“别……还是算了吧……”
“不亲眼看看,我终究是不死心的。”傅眉话音虽轻,但却很坚决。
褚仁咬着嘴唇,慢慢蹭着走近傅眉,转过身去撩起了衣襟下摆。
傅眉冷凉的手指触到褚仁的腰间肌肤,让褚仁打了个寒噤,一丝异样的感觉,从腰部顺着脊柱,直达顶心。
傅眉像是怕伤到褚仁似的,轻轻地拉下褚仁的裤子:“原来就在腰下面一点,倒是和我那箭伤的大小位置很像……”
听傅眉这么说,褚仁忙扭身去看,踮起脚,把臀部提起一点点,刚好能看见一半,绯色的胎记,像两片伸张的蝴蝶的翅膀,果然颜色和大小都于傅眉的箭伤相差仿佛……
褚仁整理好衣服,只觉得遍体都是汗,身上似乎冒着热气,脸也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傅眉也有点尴尬,转过头不去看褚仁。
毕竟就要出伏了,窗外吹来丝丝的风,带着些清爽的凉意,一点一点,抽走两人身上的热,平复住两人沸腾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不死朱衣为白头
褚仁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这里面还有要紧的事儿,我时间不多了,你好好听着。”
傅眉见褚仁说得郑重,神色间也凝重了起来。
“你可知大清律中的‘十恶’是什么?”
“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非止《大清律》,从隋朝《开皇律》始,历朝‘十恶’皆无太大出入。”傅眉有点摸不着头脑。
“若犯十恶之罪,该当如何?”
“十恶不赦。不分首从皆凌迟,男性亲族年十六以上皆斩首,女性亲族给付功臣之家为奴。”
“你读的书多,你听说过有谋叛大案的嫌犯毫发无伤,全身而退的吗?”
傅眉想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似乎……没有。”
“但,大清有个谋叛大案,叫做‘朱衣道人案’便是如此!”
“朱衣道人案?!”傅眉惊得一跃而起,“那是怎么回事?是和爹爹有关吗?”
褚仁点点头:“详细的过程,我不清楚,似乎又是谁起义了,爹爹和他有联系,那人被捕后供出爹爹来,爹爹、你,还有傅氏其他亲族都入了监,这事儿反复拖延了很久,但最终所有人都无罪释放了……”
“那为什么?爹爹是冤枉的?并没有跟那义军有瓜葛?”
“你觉得可能吗?”褚仁幽幽地说。
傅眉摇摇头,沉吟道:“但凡有义军或者朱氏子孙的消息,爹爹都会去打听的,若是又有义军,爹爹绝不会置之不理……”
“所以,你应该知道,把坐实了的谋叛案,打成无罪,该有多难。”
“那……到底是怎样办到的?”
褚仁摇摇头:“我没有看到详细的记载,这种事情……应该也不可能有详细记载,只是说,亲友用‘奇计’使爹爹脱困。”
“那……那个起义的人姓什么叫什么?我劝谏着爹爹,不让他们联络便是。”
褚仁又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会不记得了呢……”傅眉一跺脚,轻叹道。
褚仁苦笑道:“眉哥哥,我不是研究历史的,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只是多看了一些关于爹爹的资料而已,随便一个元初的起义军首领的名字,想必你也是不知道的,就算爹爹也一定不知道。”
傅眉点点头,沉吟道:“嗯……那这个‘奇计’到底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褚仁顿了顿,又道,“我虽然不知道那‘奇计’是什么,但是谋叛案是要上报到刑部去复审的,而且要有题本直接上达天听。爹爹在晋省交游广阔,官场民间都有至交好友可以帮衬,但朝中应该是无亲厚友人的,对吗?”
傅眉点点头。
“我想刑部那边,如果没有人关说,就算这计策再奇,恐怕也是不能轻易结案的……”
傅眉眉毛一挑:“你是说?“
褚仁点头:“我此番跟那王爷进京,再怎样也算是王府的贝勒,在京里总可以托人关照下此事,若一但事发,我还可以去求……他,他是王爷,至少在刑部说得上话的。”
傅眉默然良久,才徐徐问道:“这‘朱衣道人’案,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
褚仁摇头:“我也不记得了,但肯定是顺治年间,也许是三五年后,也许更久一些……”
“那就要有三五年不得相见……”傅眉很是怅然,“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有机缘待在一起了……”
“不会的!”褚仁笑着说,“大不了我装失明,就说只有爹爹的针灸才能治好我,那王爷难道还能不送我回来?”
傅眉摇头:“若那王爷要爹爹上京呢?”
褚仁一怔,让傅山去王府供职?恐怕比杀了他还难,想了片刻,又笑道:“那我就说,我的病只有一种晋省特产的草药能治,而且这种采药必须用鲜的,干品无效,这样不就好了?你放心,我要想回来,总会有办法的。”
傅眉展颜一笑,随即又面带忧色:“你不是在敷衍我吧?”
褚仁笑道:“我几时对你说过谎来的?”
“你说过不会相认的……”
“好吧……这个算是我错了,你让我怎么赔你,你尽管说。”褚仁咬了咬嘴唇,“就算你要打,等下次见面,我让你打便是。”
“你……不会是因为认了亲,觉得对不起我和爹爹,才弄出这一套说辞来的吧?”
褚仁大急:“你!……你怎可以不信我?我起先是没想到,只是想着,不能让你们和他们起冲突,不能让你们吃亏,后来看到爹爹那态度,突然便想起了朱衣道人一案,若到时候他还是这样,可是要吃大苦头的……不管怎样,我若是在京里,多少能出的上力,我待在这里,却是半点忙也帮不上的!”
傅眉见褚仁急得面红耳赤,忙道:“你别急,我信你,我信你!”
“你要也不信我,我去何苦跟那王爷去?又何苦预留地步,筹划着将来怎么回来?”褚仁胸口起伏,依然是气得难以自抑。
“对不住……我说错话了。”傅眉说着,捏着那戒尺的一头,将另一头往褚仁手里塞。
“哼……明知道人家最讨厌这个……”褚仁一把抢过戒尺,丢到床的尽里面,嘴角上翘,带了一点笑意。
傅眉也是一笑,拿出了那条黄带子:“你带走吧……”
“留给你了。”
“我留着这鞑子的东西做什么……”
“什么鞑子的东西?那是我的东西!”褚仁不依不饶,“你还是收着吧,若以后要托人给我捎信,这个……也能做个信物。我两手空空而来,也没有其他物事可以给你留作念想的……这个就算借花献佛吧?是鞑子灭了大明,又不是这物件灭了大明,何必这么小气……”
傅眉被褚仁一番抢白,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又把那黄带子默默收好。
“你生气了?”褚仁见傅眉默默的,反倒有点担心。
“没有……”傅眉抬起眼睛,淡淡一笑。
傅眉的手,握住了褚仁的手,褚仁只觉得手心中硬硬的,有个东西。仅凭那形状,不用看,褚仁也知道,是那枚田黄的印章,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踩在一个白文的“仁”字上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