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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外面很暗,但是古尔察麦色的裸背的轮廓,却刚好让人看得分明,那背上,一道一道,越来越多的淋漓的鞭痕也分外清晰。像是用朱砂,在潢染纸上,一笔一笔凌乱的涂写着。飞溅的血花,落在薄薄的积雪上,将那积雪融得凹下去一个小坑,倒看不见红,却更让人觉得像是痛彻骨髓的伤。
风吹过,满地的雪粒簌簌滚动了起来,像是一片清冷的波光,那些散落在地的写满了满文的纸,也被吹得飘飘地动,像是一群振翅欲飞的妖异的蝶。依旧听不到古尔察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风声、雪声、鞭声和纸声纠缠在一起,像是幽幽的鬼哭。
褚仁震惊于这样的景象,想要大喊,却像魇住了似的,完全喊不出声音来。
褚仁默默地跪了下来,膝行着,转到齐克新身前,一个头,重重磕在齐克新脚面上。
褚仁抬起头,双手紧紧抓住齐克新的衣襟,泪流满面,却还是不敢出声,只是抖着唇,无声地恳求。
齐克新低头看了褚仁一眼,随即便抬头看向门外,丝毫不为所动。
褚仁只得紧紧抱住齐克新大腿,将脸埋在齐克新的袍子中,似乎不听,不看,便可以当这事没有发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呼啸的鞭声停了,只听齐克新说道:“带他下去疗伤!”
褚仁这才死而复生一样,恢复了听觉和视觉,而齐克新的袍子,已经被褚仁的眼泪濡湿了一大片。
“你只回答我一句话,有没有用心学?”头顶是齐克新冷冷的声音。
“没有……”褚仁有些哽咽。
“那以后该怎么办?”
“好好学……”
齐克新缓缓抽出了腿,大步走出门外。
剩褚仁一个人,对着散落一地的满文,孤零零跪在那里,那一地密密麻麻蚯蚓一样的文字,似乎蠢蠢地蠕动着。
门外,雪大起来了,片片雪花鹅毛一样缓缓飘落,遮得那天色比刚才还暗了几分,也遮住了那些溅落血滴砸下的凹坑,不留一丝痕迹。只有古尔察跪过的地方,还留有一片凹陷,见证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原来,就算不要哈哈珠子,还可以打先生……褚仁只觉得这一切太疯狂,毫无道理可言。主子和奴才,中间竟是如许的鸿沟,不管平常谈谈讲讲有多亲热,到了关键时刻,就可以一点情面都不讲……褚仁莫名的替古尔察不值,心也微微有些刺痛。就算……这也许只是苦肉计吧,褚仁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计谋,真真切切的戳中了自己的软肋。
注!
1
端重亲王府根据记载应在东城石大人胡同。位于西城的其实是敬谨亲王府。因为一开始想写褚仁是敬谨亲王尼堪的儿子,尼堪是褚英的儿子,所以褚仁设定姓褚,这个构思有些隐喻意味,因为褚英是被其父亲杀死的,但是后来觉得齐克新更为合适。内部结构的描述也是根据敬谨亲王府描述的。
但是敬谨亲王府在西单路口南侧,不在西四附近,情节需要调整。
2
《清文启蒙》:成书于雍正年间。
作者有话要说:
☆、春日花飞满四邻
褚仁有些恍惚,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古尔察的居所门外。
因为天太暗,里面亮着灯,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对不住……我在阿玛灵前发过誓的,这辈子绝不会让你再受苦了,没想到今天还是破了誓……”是齐克新的声音。
“这算什么受苦,和之前比,只是挠痒痒罢了……”古尔察有些中气不足,但话音中却带着笑的。
“敏儿……现在倒是跟你越来越亲近。”
“王爷……”
“叫八哥。”
“八哥……”
“你既然不肯成亲,那我的儿子,自然也是你的儿子。若我走得比你早,须得让他向孝敬亲阿玛一样孝敬你。”
“王爷……别、别让二爷知道……”
“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我都不怕,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总归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些,二爷还小……”
“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喜欢就是喜欢,哪管什么男人女人。”
褚仁突然明白了什么,他们两个,居然是那种关系吗?难怪……这王府西阴东阳,男女分处,却很少见齐克新去西边。回想起这两个人并辔而行的背影,喁喁低语的笑语,那种和谐自然的感觉,也绝对不是寻常王爷和侍卫的关系。再想到古尔察对自己说话的语气,教导自己的态度,果然不像是普通奴才,也不像是西席先生,而更像是……兄长或者……父亲……
褚仁只觉得内心有个地方被深深灼痛了,又热又燥。又好像一片幽暗中照进来一线光,似乎有什么美好绚烂的东西在飘荡着,想要去抓住,却又看不见摸不着。似乎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但又模模糊糊,分辨不清楚。两个男人,可以这样生活吗?在这个时代……
褚仁突然觉得一阵头痛,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一头磕在门框上,失去了知觉。
“醒了?”褚仁睁开眼,眼前是古尔察的笑容。
“你的伤不要紧么?”褚仁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古尔察轻轻按住。
“先顾好你自己吧!头还疼吗?来!先把药喝了。”
“有一点……不过只是受了风寒,不是之前的老毛病。”褚仁很清楚,现在这种昏重的头疼只是感冒而已,和之前的那种头颅似乎要裂开的疼痛,根本无法相比。
“你倒真是娇嫩,挨打的又不是你,你反倒病了……下这么大雪,自己就不知道加件衣服么?”古尔察还是老样子,明明是关心人的好话,可让人听着,就是说不出那里不受用。
“我不是急着想看看你的伤么……伤得怎样?”褚仁伸手去摸古尔察的脉搏。
“已经好了。”古尔察回答的斩钉截铁,转身去端药,不着痕迹的把手腕移开。
“让我看看!”褚仁坚持。
“不用。”古尔察依然拒绝。
“让我看看!不然我就不喝药,你还看过我的胎记呢!”褚仁不依不饶。
古尔察叹了口气,微微转过身,略略掀起衣襟,露出了腰背之间的一小片肌肤。
只看了一眼,褚仁便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那一小片肌肤上,层层叠叠都是伤疤,灰白的,嫣红的,浅褐的,纵横交错着,有些看上去像是很严重的肌肉缺损,坑坑洼洼的,有些则增生得凸了出来,树根一样,很是狰狞。刚刚的新伤只是浅浅的皮破血流,反而并不夺人眼目。褚仁无法想象多重的刑才能造就这样的伤,只是不忍再看下去,忙帮古尔察放下了衣襟。
古尔察转过身来,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无奈的笑。
“那些旧伤……是因为把我弄丢了才……?”
“不是。”古尔察笑着摇头“只有两次是因为你,今天和你堕崖那次,其他都是因为王爷。”古尔察笑得很是平静祥和,似乎带着小小的满足。
“小时候做伴读被打的?他们怎么能对小孩子下这么重的手?”褚仁有点愤愤。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古尔察避开褚仁的视线,略顿了顿,“因为老王爷不想让我和王爷在一起……”
褚仁了然,点了点头:“总之……我绝不会让你有第三次。”褚仁的话音很轻,但很肯定。
古尔察绽开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端着那药,就到褚仁唇边,看褚仁一口一口喝下去,又拿过一个盛着各色蜜饯的漆盒,让褚仁过口。
褚仁随便捡了个青梅放在嘴里,只觉得又酸又苦,像是此刻的心情。
窗外,雪还下着,天灰蒙蒙的。
室内,点着安神香。
褚仁吃了药,只觉得浑身发热,不知不觉又睡过去了。
“醒了?”褚仁再一次睁开眼睛,面前换做了齐克新的笑容。
不知为何,褚仁有点怕,眨着眼睛,将身子向被子里缩了缩。
“现在知道怕了?当初为何胡混不用功?”虽是训诫的话语,但齐克新却是语气温柔,一脸笑意。
“我不喜欢学满文……”褚仁大着胆子说道。
“不喜欢也要学!”齐克新佯怒。
“我要好好学骑射,跟阿玛去打仗。”褚仁继续撒娇。
话虽这么说,褚仁心里却自问,真要打仗么?这几年和南明、大顺、大西交战,平定各处起义的火头,褚仁内心是抵触的,若是康熙年间,能参与平三藩或者收台湾,褚仁倒是有点跃跃欲试。这是一种什么心理,褚仁自己也想不明白,似乎参与现在的征伐,便是在铲除大明的最后一线根基,负了汉人;但是过了几十年,转到康熙朝,便成了维护统一,再没有心理负担了一样……
齐克新叹了一声:“如今天下大定,哪有那么多仗可打?咱们这些带兵的王爷,也会越来越不吃香了……打天下需要武功,治天下则需要文治,还是多学点经世济民的本事才是正理。阿玛就是吃了这个亏,可不能让你继续这样了。待来年春暖,再给你请个好西席,好好教教你这些。你要看什么书,也只管让他们买去。”
话虽这么说,但才出了正月,还没等到春暖,齐克新便被任命为“征南大将军”,又领兵南下征缴唐王朱聿键去了。
这一次,古尔察没跟去,齐克新把整个王府还有褚仁,都交到了他手上。
开春了。
褚仁手上的弓,也从四力换成了五力。
褚仁保持着这样张满弓的姿势,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几乎有一辈子那么长。虽然只是暮春天时,但汗一直就没停过,顺着额头、脸颊、脖子一路流下来,一直钻到领口中,像虫蚁爬过的感觉,痒痒的让人不舒服。
练武场边,种着三四棵海棠,正开得如火如荼,微风拂过,花瓣便雪一样扑面而来,黏在汗湿的肌肤上,带来一点凉,一点香。
褚仁嘴里也不能闲着,要一句一句,反射似的,用满文和古尔察对话。这是古尔察新想出来的办法,既可以避免张弓的时候太过气闷,又可以捎带手学了满文。褚仁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很好,至少可以暂时分散一下注意力,让手臂的酸痛不那么煎熬。
“手抬起来!”
“背挺直!”
啪啪两声,还是那根细细的藤条,分别击在褚仁手臂下方和后背上,很轻,只是用来矫正姿势。褚仁只得把注意力收回到肢体上面,绷紧了肌肉。好累,手臂已经在微微颤抖,但是又不敢放下。
古尔察似乎总能摸准褚仁的极限,正当褚仁忍无可忍,想要把弓摔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躺下的时候,便听到了如纶音般的两个字:“射吧。”
褚仁屏息,瞄准,松弦,箭若流星,端端正正的插在百步之外的靶心上,连褚仁自己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话音未落,弓便已被古尔察接过,随即又揽过褚仁靠在自己胸前,两只大手在褚仁的肩臂上轻轻按摩着。
“好热,辫根儿都快能拧出水来了。”褚仁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爱抚,喃喃说道。
“等练完了洗个澡就好了。”
“还练啊,我已经是百发百中了。”褚仁娇嗔。
“这才哪儿到哪儿了,还没练骑射呢。”
“骑射?上午练骑马,下午练射箭,不是就骑射么?”
古尔察哈哈大笑:“你这叫步射,骑射是骑在马上放箭,要等你骑术精湛之后才能练呢!”
“哦!”褚仁恍然,“那我已经能开五力弓了,算是相当不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