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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如梦做梅花-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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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褚仁恍然,“那我已经能开五力弓了,算是相当不错了吧?”
  “这算什么,五力只是八旗兵丁的最低限而已,王爷在你这岁数已经能开十力弓了,宗室之中,能开十五力、二十力的也不乏其人。”
  “那你能开多少?”
  “我……我右肩的骨头伤了,再也开不了硬功了……”古尔察有些黯然。
  褚仁又想起了他身上的那些伤疤,右肩的伤,是因为那些刑罚吗……想到这里,褚仁忙岔开话题问道:“我就是奇怪,为什么我们旗人要剃掉前面的头发?要留辫子?”
  古尔察笑道:“这便是和骑射有关了,剃掉额发,纵然风再大,马再快,骑在马上奔驰,也不会因头发挡住了视线,影响准头。”
  “哦……那后面的头发为何编做辫子?”
  “后面的长发,若编做发髻放在头顶,在林子里行猎的时候,容易被树枝勾住,只有编做辫子,才是最灵活方便的。”古尔察一边说,一边用攥成拳头的右手放在头顶,比作发髻,左手伸张着,划过“发髻”,脸上做出“发髻被勾住了”的夸张表情。
  褚仁却没有笑:“那为何要求天下人皆剃发易服?又不是所有人都要骑射?” 
  “为的是看天下人是否臣服。一个人臣服不臣服,总不能扒开他的心去看看,就算能扒开他的心,也看不出,但看肯不肯剃发就能一目了然。如果连头发都不肯剃,那必然是对朝廷不满的,这就是所谓的‘剃发归降’。不这样不行啊……汉人太多,旗人太少,我们管不过来的……”
  “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褚仁小声嘀咕。其实褚仁想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想说“华人髡为夷,苟活不如死”,但他知道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不能说,也罢……反正只是演戏。
  “你知道前明官帽上的帽翅么?是不是看上去也很怪?其实那是因为皇帝不喜欢这些官儿们交头接耳,才特别搞出来的。那帽翅又长又大,只要脑袋一动,皇帝远远的在御座上就看得到。所以说,这帽翅也不过是臣服的标志罢了……我朝翎子的功用也差不多。”古尔察解释道。
  “哦……”褚仁若有所思……其实,褚仁并不觉得辫子难看,但是却无法接受被强迫留一种发型,穿一种衣服。四百年,只要四百年,这篇土地上的认为,就再也不需要为发型衣服违法犯禁,受辱丧命了,想怎么穿便怎么穿,可惜……今天这些人享受不到这种自由。
  如果自己是明的遗民,也无法接受被迫改变发型。
  见褚仁有些闷闷不乐,古尔察笑道:“等哪天得空儿,带你去西山打猎,也练练骑射。”
  “好啊!最好明天就去!”褚仁立刻露出了笑颜。
  古尔察神秘一笑,却并不答话。
  许是因为齐克新吩咐过的缘故,褚仁小书房的藏书一天天丰富起来,府里专门有人天天盯着街坊书肆,但有新书上架,便立即买一套回来。或许是负责采买的家丁并不识什么字,也不懂要买些什么书,买来的书当中,多半都是小说随笔一类的闲书,倒成了褚仁打发时间的好东西。
  因听说今天有一批新书到港,褚仁离了练武场,连衣服都没换,便跑到侧门那里等着。
  刚到门口,便听到两个门房正在议论。
  “臭穷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还要见王爷?还要见管事的?”
  “是啊,拿着张破草纸,还硬说是价值千金的书法。”
  “就是、就是!那东西鬼画符似的,我看跟当票差不多,还说是什么唐朝和尚画的。那唐朝的当票它也是当票不是?你得着也没地儿赎东西去啊……”
  “现而今这种不着四六的破落户还真是多,一波一波的,轰都轰不走……”
  褚仁听了有些好奇:“什么唐朝的书法?”
  “二爷!”两个门房赶紧行礼,其中一人说道:“刚刚有个穷酸,拿着个巴掌大的破纸头,说是唐朝和尚的书法,要卖给咱们,让我们给轰走了。”
  “他说是谁的书法了吗?”
  “不记得了”其中一个门房搔搔头。
  “听他说好像叫什么素的,当时我还想着,既然是和尚,可不是得吃素么?”
  “怀素?!”褚仁一惊。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那可是好东西,你们怎么能放他跑了?”褚仁一跺脚,“那人朝哪儿去了?穿什么衣服?”
  “穿一身白,出胡同奔北了……”
  褚仁没等他说完,便拔脚追了过去。
  只听得身后那两个门房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那人一身白,莫不是家里有丧事?”
  “你懂什么!孝服不是麻就是布,他那可是茧绸,颜色也不对,他那叫月下白,孝服必须得是漂白……”
  注!
  1
  《清实录》乾隆十六年:广西提督岳钟璜奏、粤西水土瘠薄。兼多湿热。弓力稍软。今饬各营训练。以五力为率。逐渐加增。有能用七八力、至十力以上者、重加奖拔。其骑射生疎、弓不及五力者、勒限学习。违者降革。
  2
  被任命为“征南大将军”的其实是齐克新的父亲博洛。事情发生在顺治三年~四年,本文中因情节需要把征山西和征南的时间颠倒了。
  3
  华人髡为夷,苟活不如死:见顾炎武《断发》诗。
  作者有话要说:  


☆、北塞那堪留景略

  褚仁匆匆追到大街上,远远的,便看到北面有个白衣人影,依稀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人,隔着很远,看不分明。
  褚仁想要出声叫喊,但一来不知道应该喊什么,二来也没有在公共场合大喊的习惯,只好按耐住焦急的心情,快步紧紧追赶。
  不知道走了多久,转过一个弯儿,离那人越来越近了,猛抬头,前面竟是西直门城楼,没想到已经追出了这么远。
  褚仁犹豫了一下,追还是不追?一想到怀素的大草,运笔的圆转曲折之处,和傅山的草书有异曲同工之妙,兼之就年代而言,怀素的书法也算是国宝级的古董了,岂能失之交臂?褚仁一抬头,看见那白衣的人影在城门洞一闪,径自出城而去,心中一急,便一路小跑着,追了过去。
  出了城,放眼是一片荒凉景象。
  长河还是那条长河,但是水面极阔,水流奔涌不息,和现代的一川死水截然不同。河上宽阔的高粱桥,也和现在的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却不知道四百年间,已经经过了几番修缮复建。
  天近黄昏,西天一片彤云叠叠,太阳在云缝中,洒下丝丝缕缕的金光,衬得西山一脉,金碧辉煌,宛若圣境。
  近处却是野烟四合,宛如轻纱的帐幕笼罩着这一片荒郊。放眼河北岸,尽是一片坟茔,几株孤树,数群昏鸦,让人觉得鬼气森森。那白衣的人影,也似鬼魅似的,散入到一片野地中,转瞬便不见了。褚仁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天色骤然便暗了下来,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唯有河对岸一株古树,亭亭如盖,和盂县的那株古槐有七八分相似。褚仁蓦地忆起,这株树,现在也还在的,就在立交桥下,整个桥为它转了个大弯。树身上有红色的铭牌,是它的身份证,打头的数字也是11010,和北京人一样。褚仁蓦然生出亲切之感,他乡遇故知,恐怕就是这种感觉吧?没想到穿越回四百年前,还能看到熟悉的事物。转念一想,褚仁不禁失笑,故宫、北海、景山、天坛也都在的,只是,自己这身份,难得进去看看罢了。
  褚仁想要走过去看看那树,但看到树下一座高高的孤坟,便犹豫了,槐树乃木中之鬼,又生在坟冢侧畔,想着,便让人不寒而栗。
  一犹豫间,天色越发暗了下来。
  褚仁怅怅的转身回返,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城门已经关了。
  河上几艘船,都点起了灯笼,灯光映在水里,那流光潋滟的数抹红,显出几分繁华喜庆的气象。
  沿河有不少客栈,专为那些等待天亮进城的人设的,也都亮起了灯,隐隐飘来烧灶的炊烟气味和淡淡的饭菜香,勾着人的食欲。
  褚仁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过了桥,向那一片灯火阑珊处走了过去。
  褚仁练完了箭,连衣服都没换就匆匆出了门,身上自然没带钱,也没有半点值钱的东西,本来帽子上有个玉帽正的,但是褚仁嫌热,随手把帽子丢在门房了。
  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褚仁推开了最大的一家客栈的门。
  “我……我身上没钱,能赊欠我间房么?”褚仁鼓足勇气问道,虽然努力装出有钱大爷的样子,但是毕竟心虚,自己都觉得不像。
  掌柜的自账簿中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眼褚仁,视线便定定地落在褚仁腰间的那条黄带子上了。
  “请问……这位小爷,您是哪个府上的?”
  褚仁想了想,还是不要透露自己的家世为好,于是回道:“我就住在西城,很近,随便出来逛逛,没成想错过了关城门的时间,身上也没带钱。先赊欠着,明天回去让府上人把钱送过来,成吗?”
  “成!成!当然成!爷您这边请!”掌柜点头哈腰,从柜台后转了出来,亲自带褚仁上楼。
  “明早帮我雇辆车,或者轿子,差个人送我回府拿钱吧,还有赏钱,亏不了你的。”
  “得咧!爷您放心,明早一定办妥。”
  这大约是这间客栈最好的房间了,也只不过得了“干爽”二字而已,家具、寝具、器物、饮食都和王府的没法比。还真是居侈气而养侈体,褚仁虽然对王府有诸般的不满意,但是两下里一比较,倒显出王府好来。
  褚仁草草吃了晚餐,捧着茶慢慢呷着,水略苦,便显得茶也不香了。想着,这条黄带子还真有用,比刷信用卡还方便;想着,今天自己没回去,府里大概急疯了;想着,那怀素的书法也不知道是什么,苦笋帖?食鱼帖?论书帖?还是其他没有传之后世的墨宝?想着,那株古槐树,若穿回去,定要去看看它……想着想着,便倦极而眠了。
  一大早,城门刚开,褚仁便坐着车,紧赶慢赶进了城,径直来到王府。
  古尔察见到褚仁,神色间冷冷的,并不理会他,只是一叠声的吩咐着下人。
  “吩咐下去,就说二爷回来了,不用出去找了。”
  “去账上支赏钱给送二爷回来的这位伙计。”
  “去回禀福晋,侧福晋一声,说二爷回来了,让她们放心。”
  “伺候二爷的人,和门上那两个人,都去后院给我跪着,等我发落。”
  古尔察吩咐完,便转身入内,褚仁只得讪讪地跟上。
  古尔察拉门,挑帘,迈步,撩衣,落座,拿起一卷书,漫翻着,那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不乱,像是演戏一般,只是不说话。
  褚仁只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呆立在那里,嗫嚅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别罚那些人……不关他们的事,是我偷跑出去的。”
  “王爷把这些人交给我管,我自然是打也打得,罚也罚得,这不关二爷的事儿,二爷请自便吧。”
  “我来京这么久,都没出过门,哪知道关城门的时辰啊,一耽搁,便被堵在城外了,我也没料到啊……”褚仁解释。
  “是!二爷自然是没错,千错万错,都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不是。”
  “好吧……是我错了,我不该一个人出去彻夜不归,害你们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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