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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仁瞬间便明白了,此时种下的因,日后便是郑成功割据台湾的果,直到四百年后,这一连串的因果循环,依然是中国肋下一块最难言的伤,一触就痛,久久不曾愈合……
“朝代兴废,攻城掠地,莫不如此。那大西的张献忠是汉人,他杀的人少么?连明太祖的祖坟也摧毁殆尽,而我朝,不仅保住了明陵的完璧,就是宋陵,也不许有一草一木被毁。或许数百年后,我大清式微,同样的屠戮也会发生在我旗人身上,也不知我大清的陵墓,到时候有没有人来保全……这是改朝换代之殇,而不是满汉之仇。满汉,本没有仇,只是为了争这江山而已。”
“阿玛……”褚仁有些惊讶,齐克新竟然能说出大清式微的话。又想到被盗的清东陵,心中也是一叹。
“天下没有千年的朝代,谁能保定基业万万年?古今帝王,谁又真能万岁万万岁?”齐克新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那我大清入主中原,算是兄弟相争?还是入侵异族?”褚仁蹙着眉,像是思索,又像是发问。
齐克新沉吟良久,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大清屠戮比蒙古人少,待汉人比蒙古人好,因此国祚也一定会比大元更久长。或许……数百年后再回看这一段,或有圣贤能勘悟透彻这里面的是非曲直,成败功过……你我身在此山中,无论怎样,也想不明白的……”
可是,纵然是四百年后,依然没人能说得明白啊!褚仁在心中叫嚣着。
“你站在汉人的立场上想事情,同情汉人,阿玛不怪你,毕竟,你可算是汉人养大的……杀戮太重也是造业。不过定鼎江山,便需要流血以祭,将军的一身一命,就是供君主驱策,攻城略地,浴血杀敌……历代莫不如此。阿玛不愿你习武从军,便是因为这个,愿阿玛用一生罪业,能保住你干干净净一双手,也愿数十年后,你的心还如此时这一片素心……”
这一天,是顺治六年的冬至日。
很多年以后,褚仁每每想起齐克新,都会想起他这几句话,想起,他说这几句话时,抵在眉心鼻梁的合十的手;想起,他一脸庄敬虔诚的神情。
注!
1
皇后、皇妃、和硕亲王福金、固伦公主、九嫔、世子侧福金、多罗郡王福金、和硕格格以下禁用秋香色的规定,在顺治十一年五月才颁布,此时还没有相关规定。
2
献蟠桃,帝露扬……:京剧《遐龄永祝》唱词,比较常见的吉庆戏,多在开场时演唱,当然顺治年间还没有。
3
尔郡王齐克新为征南大将军……:这段取自顺治四年六月实录:“册封故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子贝勒博洛为多罗郡王册文”。事实是博洛通过此役升为郡王,征山西后升为亲王。因情节需要调整。
4
克晋省的汾州,清源、交城、文水……:这段来源为博洛战功,去掉了前面锦州等较早的部分。我略查了一下,博洛亲自攻下的城中,确实很少有发生大规模屠城的事情,如果谁发现有,请指正。
5
《清史稿》顺治十三年四月:浙江巡抚秦世祯、以造战船需材。伐宋陵树木。得旨:前代陵木,不许采伐,原有明禁。虽经奏请,何得不候上旨径行?着议处。其伐过树木、仍照数栽补。
宣统元年,两江洋务总局道台和江宁府知府明孝陵立碑,碑上是六国外文,告诫相关国家的游客不要在此乱涂乱画。
6
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见《扬州十日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站在齐克新的立场上看待大清定鼎的问题,并不完全代表我的观点,蝗汉满遗勿近
☆、遥伏黄冠拜义旗
时光如流水静静流过,转眼间五年过去了,褚仁已经十七岁。
岁月褪去了褚仁年少的青涩,也涤冷了他一颗殷殷期盼的心,让他有些难以确定,那“朱衣道人案”是不是真的在历史中存在过?为什么,直到今天还没有到来?
思念搁置得太久了,也慢慢转淡转薄,像是暮春晨曦中那一抹淡白的雾色,看上去,似乎稀薄得并不存在,但在呼吸间,却能感受到它无所不在。笼罩着,充塞着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那淡淡的湿与冷,让人不由得觉得孤单。
这五年来,傅山、傅眉只托人带过一次东西给褚仁,是两本小楷册页:一本是《南华经》,线条硬朗,力透纸背,一看便知是傅山手书;另一本是《孝经》,笔致柔媚流丽,自然是傅眉的手笔。褚仁对着它们,临过无数遍,以笔墨隔空呼应,幻想着那两个人,就在身边……好在傅山的文名越来越盛,便是在京城,间或也能听到他的一些消息,甚至可以买到他的书法。
这一天,是顺治十一年,三月十八日,玄烨出生了。
中国封建社会最后的盛世——康乾盛世的大幕已经徐徐拉开。种子已经种下,即将发芽、生长、开花、结果……最终累累的果实终不免萎落泥尘,化作乱世的泥沼中那些微末的尘埃。每一个朝代皆是如此,胜极而衰,否尽泰来……历史是个复印机,三五百年复印一页,一段治世,接着一段乱世,竹节一样,挺拔向上,不断滋长着,直入云端。
五年间,发生了不少事。
顺治七年底,多尔衮去世,顺治亲政,对齐克新等一干亲王多有封赏。但转过年来,便大议多尔衮之罪,株连甚广,齐克新也因此降为郡王,但旋即又复封为亲王。又过了一年,到了顺治九年三月,顺治又罢了诸王、贝勒、贝子管理部务之责。经过了这样几番翻云覆雨,顺治这位少年天子尽销宗室权柄,真正实现了君临天下。
齐克新没了兵权,也不用到户部仕事了,成了彻彻底底的闲散王爷。虽然南方还不太平,但是自有更年轻的都统领兵征讨,他们不是宗室,功劳再大,也威胁不到皇权。
齐克新经过这几番起落,大病了一场,性格也变得很是敏感,颇有些喜怒不定,褚仁和他原本就不甚亲近,自此便能避开则避开,父子二人显得疏远而客气。
这几年,褚仁的生活倒是过得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每日里除了读书习字,就是偶尔和古尔察去京郊跑马行猎,倒也惬意舒服。
期间齐克新曾询问过褚仁是否愿意去宗学读书,褚仁以身体病弱推脱了,齐克新倒也不强求。只是从褚仁十四五岁起,齐克新便经常提到褚仁的婚姻大事,褚仁还是以身体不佳,不宜太早房事拒绝,齐克新也只得罢了,只是很执着的每隔一段时间便次提起。
这件事,让褚仁倍感压力,他知道传宗接代对这个时代的人们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尤其是对于已经不可能再有子嗣的齐克新,但他又不愿勉强自己在这个时代结下太多不该结的尘缘。只要提到这个话题,褚仁总会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科幻小说,时间旅行的人回到了古代,娶妻生子,回来后却发现自己成了自己的祖先……每次想到这个情节,褚仁都觉得不寒而栗。但每次拒绝齐克新,又让褚仁觉得愧疚难当。
唯独搜集古董字画一事,是褚仁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唐、宋、元、明,一幅幅字画,陈说着人生,也描绘着历史,仿佛是把一个时代、一段人生的某个瞬间,以笔墨定格下来,截成真实的永恒。起居注太简,野史笔记太陋,有目的的记录历史,反而更容易带上人的主观好恶,而真实的历史恰恰是这样,在不经意间被记录下来,流传千年。一诗一画,背后都藏着浮生心境,酬酢往来。大时代下人生的小小波澜,如同那些连绵的笔意,钩连不断,千古长存……
褚仁只收书画,不仅是因为爱好,更因为它们太脆弱。金银铜铁质地坚实,自不必说,玉器珠宝因小巧贵重,更容易保存完好,就是看似脆弱的瓷器,埋于地下不会失色,沉入水中不会朽烂,也容易保藏下来。唯有字画,水浸易朽,火焚成灰,日晒褪色,虫吃残破,受潮腐烂,干燥脆化,不经意的一点脏一点污,也会成为永远的烙印。纵使抵御住了所有这些,千年之后,它们依然抵不过丝与纸的寿命,纵然在条件最好的博物馆,也随时都可能化为齑粉……褚仁自问稍通字画保存之道,王府中各种条件俱佳,总比让它们流落在蓬门小户要好上许多。虽说千年之后,它们终不免一死,但能延一年寿命,便能让更多的后世人看到它们的美好,也是值得的。
还有那些今人书画,廉价得让人不忍直视。四百年后,它们也是拍卖行里的熟面孔,也是会被买家重金购得,珍之宝之的。但此时,它们的创作者们,却为了换得一餐一衣,锱铢计较着。苟活不如死,一身的锦绣才华,再也不能,也不肯卖与帝王家。那为稻粱谋的一笔一划,虽然满载着遗民的血泪和屈辱,却不曾失却深植在血脉中的清贵与高雅。
黄麻纸、白麻纸、楮纸、粉蜡纸、碧笺纸、硬黄纸、薰纸、藤纸、斑石纹纸、云蓝纸、金凤纸、青藤纸、蠲纸、葵笺、竹纸……当然,还有绢帛,一张张各不相同的,纸的面孔,纷纷承载着不同的人生片段,在唐宋元明,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手中,一一流转过,最终,落到了褚仁手里。
它们一生的故事太长,褚仁只知道最后这一段,改朝换代的离乱承合,衣冠变改的家国之变,保得住性命,保不住这一方纸,带着多少不舍和不甘,流落到这朱门深院。百年后,又不知道会流转到何处:博物馆?拍卖行?抑或谁家的堂前……落入了谁的眼?赢得了谁一瞬间的惊艳?
齐克新闲来无事,迷上了核雕,曾经上阵拼杀的腰刀,换成了指尖纤细的刻刀,曾经沾满了血腥的手,此刻却千灵百巧地剔刻出一枚枚佛头。恍惚间,那些佛头与曾经斩落的人头叠映在一起,每一颗,都像是祭奠。
多少次,褚仁行经庭院,总能看见石亭下,日暮里,那样安静的两个人:一个专注的刻着,另一个,或剔仁、或上油,或穿系,或烹茶打扇……若是无事,便捏着几个核雕在手里细细盘着,脸上是淡然的笑。
这情景,总让褚仁觉得,纵使世上最恩爱的寻常夫妻,也不过如此。所谓岁月静好,就是这样默默陪伴着,走过万千时光,走过兴衰荣辱,波澜不惊。就像那些核雕,从初时的淡黄青涩,逐渐变成黑红油亮,在岁月的爱抚下,历久弥坚,终成不朽不坏的金身。
褚仁看着看着,突然就很想落泪,傅眉的影子,便开始在心头打转,挥之不去。一样的夕阳里,谁,会在他身边,为他烹茶打扇……
这本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但听到小厮来报说,外面有个极俊美的小爷来访的时候,褚仁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头晕晕的,像是带着些醉意,三步并作两步,脚下踩着棉花一样,急急来到了侧门。
门开一线,还是那袭月白的衣,还是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只是衣衫半旧,沾满了尘,似乎衣衫也因岁月的磨蚀而显出了老态,那人呢?人又如何?
听到脚步声,门外那人转过脸来,依然是发如墨,面如雪,唇如朱。十七岁的少年有着这样的容颜让人觉得美好,而二十七岁的青年依然保有这样的容颜委实让人惊艳。
“眉哥哥!”
“……仁儿!”
褚仁把傅眉带到门房旁侧的一间空屋子里,掩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