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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腹中闷闷的,心口的旧伤,突然绞拧似的痛。褚仁心知不妙,忙自己按压腋窝的极泉穴和手腕的内关穴,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痛。原本按压背后的至阳穴是最为有效的,只可惜自己一个人,够不到那个地方……褚仁自嘲地笑了笑,迈步前行,踏上了通往盂县的驿路。
十年未归,盂县还是老样子,没有太大变化。
曾经和傅眉一起携手走过的巷弄仍在,食肆仍在,连那间小小的文房店,也依然如故。褚仁茫然地踱进去……又茫然地,捧着一匣纸走了出来。
转过街角,便看到“三姑姑”家的宅院,已经不知归了谁家。只那株杏树还在,依旧枝繁叶茂的从墙头探出来,花已经落尽了,青涩柔小的果实结了一树,让人看着,就觉得心中酸苦。
出了县城,走在那黄土路上,任溅起的土染黄了鞋与裤。不知不觉间,远处便出现了那株老槐树的身影。小时候觉得这段路很长很长,现在却觉得这段路很短,还没有回忆完,便走完了。
褚仁把那匣纸埋在了那棵老槐树下,坐在树荫里,不想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太阳由中天逐渐偏斜,周围的暑热,渐渐转成微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也是坐在这里,等待傅眉回家。但上天不会一再眷顾自己,让自己能把逝去的所有美好,再重新经历一遍。树还在,路还在,黄土还在,但是远远的,从路尽头走来的那个青衫少年,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褚仁脑中,突然涌起了傅山的这句诗。被改朝换代腰斩了一生的傅山是在不生不死间活着,自己此时,又何尝不是?前路漫漫,再也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事情了,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褚仁抬头望向老槐树那犹如冠状动脉的粗大枝杈,想着,若解开衣带,系上去,应该可以死了吧?不知道死后,能不能回到现代?褚仁暗自苦笑了一声,回到现代又如何,上学?工作?成家立业?取出这匣纸,仿造傅山的书法?一样是无聊的一生,只是重复的方式不同罢了。现代也是一样,没有人在等,没有人在意自己的生死,回去,又为了什么?
隐约间,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清瘦的人影,拄着杖,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褚仁知道那不是傅眉,但也许是太寂寞了,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睁大眼睛张望。
那是一个清癯的中年男子,青衣,赭帽,满面风尘。
那男子走了过来,深施一礼,问道:“这位小哥,请问傅青主傅先生是否住在此间?”
褚仁笑了,笑得无奈又落寞,果然是想躲也躲不开,这大概就是天意吧?自己的这一生,终究会和傅山牵扯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傅先生十年前就不住在这里了,他现在住在太原城桥头街,“卫生馆药饵”那家药店便是他开的,在太原很有名气,您去到那里一问便知。”
“哦……多谢告知。”那男子微微有些失望,一瘸一拐地转过身,就要离开。
“您的脚……是扭伤了吗?在下粗通医术,要不要我帮您看看?”褚仁说道。
褚仁扶着那男子坐下,将他的裤脚卷起,用手一触他的脚踝,便觉得情况有些不对:“您这不是扭伤啊,腿上有旧伤?”
“嗯。”那男子点点头,“去年夏天在南京城外遇到匪徒,受伤从驴背上摔了下来。”
褚仁继续将那男子的裤腿,卷到膝盖之上的大腿中段,那男子似乎有些紧张,缩了一下腿,肌肉都绷紧了。
“您这么大岁数了,还羞医么?”褚仁温和地笑着,轻轻按压着那男子的膝盖,“放松,放松……”
虽然在医术一道上,褚仁蒙傅山的传授不多,医术也并不高明,但从小被傅山训诫着,对医德的重视和对医道的敬畏却根深蒂固,只要一遇到病患,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柔宽和的态度,和傅山与傅眉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旧伤没有调养好,便活动太过,筋肉都挛结了,走路时间一长,便会再犯……这病症,恐怕不太好调养了。”褚仁边说,边在几个穴位上缓缓下了针,“您找傅先生,是慕名求医吗?”
那男子笑道:“也是求医,也有其他事情要拜访,”
“我手边没有药,先下针帮您止住痛,这样行动方便些,待到了太原,再请傅先生做调理吧。”褚仁解说道。
“这里可有客栈?”那男子问道。
“这是个小村子,要到盂县城里才有。”
那男子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为难:“现在过去,只怕城门已经关了……”
褚仁起了针,笑着说道:“走快点,应该能赶上的,左右没什么事,不如我送您进城吧。”
那男子一手拄着荆杖,一手被褚仁扶持着,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走着。
“你送我进城,不和家里说一声,家人不会担心么?”那男子问道。
“我没有家人……”这五个字,飞快地从褚仁嘴里溜了出来。
那男子盯着褚仁的脸,看了片刻,问道:“怎么?和家人闹别扭了?”
褚仁苦笑一声:“我没有问您姓名来历,您也别问我因果缘由,相濡以沫之后相忘江湖,这样洒脱一点不好吗?”
那男子笑道:“所谓相濡以沫,是互相扶助,你帮了我,我还没有帮到你呢。”
褚仁看了那男子一眼,心道,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像这样交浅言深合适吗?
“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有什么心事,就当说与关山大地,说完之后,心中的郁结也可随风散了,岂不洒脱?”那男子又劝说道。
褚仁自嘲地一笑:“我爱慕堂兄,被父兄所不容,天大地大,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那男子脚步一滞,盯着褚仁的眼睛看了很久,突然问道:“你这是想寻死吗?”
“不是想寻死,只是不想活了……”褚仁也盯着那男子,轻声说道。
“我明白。”那人点点头,“‘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天下有无数人在不生不死间活着,非止你一人,既然别人都没有寻死,你有什么理由不活着?”
褚仁没想到,这男子也吟出了傅山这句诗……那男子的眼睛,在黄昏幽暗的光线中闪着精光,褚仁突然觉得有点不敢逼视,遂掩饰似的说道:“针灸的效力快过了,等下你的腿会痛,这样走下去,恐怕会赶不及关城门的,还是我背您吧!”说完,也不容分说,便背起了那男子。
那男子很瘦,身子很轻,背起来并不觉得累,褚仁放开脚步疾行,果然比之前快了很多。
“发乎情,止乎礼……也不为错……”突然间,只听身后那男子幽幽叹道。
褚仁苦笑一声:“可惜……我并没有‘止乎礼’……”
身后没了声音。
褚仁暗想,果然,这样的事情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不见容于世的……
隔了很久,才听到身后又是一声幽幽叹息:“情不自禁,无可厚非……”
那声音很轻,八个字又很短,待褚仁反应过来要细听的时候,便随风散了。
次日,两人雇了一辆车,直奔太原。
一进太原城,褚仁便要和那男子道别,却听到一声呼唤:“仁少爷,这几天您是去哪儿了?店里上上下下都在找您,傅先生都急出病来了!”
褚仁回头看去,却是一个曾在药店做过短工的汉子。
听说傅山病了,褚仁心中着急,什么也顾不上了,直催着那车夫,加鞭向桥头街驶去。
注!
1朕今独断于中,意在必讨……:见《清实录》顺治十三年三月,乙丑。谕浙江福建总督、巡抚、总兵官等……
2
傅山诗《东海倒座崖》云:“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佛事凭血性,望望田横岛。不生不死间,云何为怀抱。”应为其南下江南时所写。
作者有话要说: 半章,猜猜新出场的人是谁?(*^^*)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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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章来了,可是还没说是谁~~
☆、方外不娴新世界
褚仁站在傅山房门外,徘徊来去,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乱成一团。
门内,那男子和傅山不知道在密谈些什么,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傅山的病,只是寻常外感风寒,虽然严重,但并没有什么大碍,真正让褚仁吃惊的是,那青衣男子,居然是顾炎武!
写出“华人髡为夷,苟活不如死。”的顾炎武,最终也不得不留起了辫子。说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竟也能说出“情不自禁,无可厚非……”褚仁脑中一片混乱,这顾炎武来找傅山,应该不会仅仅为了看病吧?
“就这么在太阳底下站着,不怕中暑吗?”傅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关切。
“我……”褚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站在门口等,或许是看到傅山病中憔悴的容颜,心里觉得愧疚吧?毕竟是暑伏天气,若不是心中有虚火,不应该会外感风寒的。想必,都是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吧……
“就算是要出去散散心,怎么连句话都不留?还把王爷的书稿和我的画都带走了,我……爹爹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担心得要命。”傅眉本来想说“我”来的,但是话锋一转,换成了“爹爹”。
“我只是突然觉得……生……有些无聊……”褚仁想说“生无可恋”,但想着这话略重了些,话到嘴边,又换了一个说法。
“仁儿……”傅眉的手,慢慢伸过来,伸过来……褚仁的目光,盯着那纤白的指尖一寸寸移过来,移过来……
就在两人指尖将触未触的刹那,门开了,傅山送顾炎武走了出来。
傅眉像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褚仁怔怔的,体会着指尖一点微凉的触感,那是久已陌生的,傅眉的体温。
傅山坐着,褚仁侍立在侧。门窗依然关着,依然是那种奥热闷湿的感觉。
褚仁想说些歉意的话,但是又趑趄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仁儿……”傅山带着浓浓的鼻音,“下次再出去散心,要跟家里说一声,免得爹爹惦记。”
褚仁没有想到,傅山并没有责备自己,那些道歉的话,也就更不好出口,于是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最近家里事情多,冷落你了……”傅山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握住了褚仁的手。
褚仁手心里都是汗,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于是便不着痕迹的,给傅山倒了一杯茶,顺势松开了傅山的手。
傅山并不以为意,微笑着说道:“适才亭林不住口的夸你。”
褚仁倒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轻声说道:“只是救死扶伤而已,这是医家的本分,也是爹爹多年的教导。”
“非止夸你的仁心医术,还有为人处世的态度。”
褚仁一怔,回想了一下,倒没有觉得自己对顾炎武的态度有什么值得夸赞之处。
“有件事情,可以不告诉眉儿,但必须知会你一声。”傅山又道。
褚仁见傅山说得郑重,不禁抬起头来,看着傅山。
“你的那些银票,我都交给亭林了。”
褚仁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应道:“那些银票,我已经给爹爹了,爹爹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不必知会我的。”
傅山点点头:“不只是知会你,还想听听你的看法,毕竟……你是从四百年后过来的人。”
傅山这么一说,褚仁到有几分好奇了。这么多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