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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你已经订了亲,我愿意做小,只求,你能带我走……”她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全身战栗着,似乎勉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自尊,等待傅眉的判决。
傅眉眼神空茫地,望向窗外的雨幕,久久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绝望,用手揪着衣襟,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定住了心神,凄然一笑,淡淡说道:“好……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说完,艰难地转过身,蹒跚着向门外走去。门开处,狂风卷着雨幕,箭一样打来,让她身子一震。
“等等!”傅眉开了口。
几乎同时,褚仁也说:“你送她找地方躲躲吧!”
她站住了,没有回头,全身又抖得厉害。
谁都知道,找地方躲躲,只是一时之计,她孤身一人,若找不到个妥帖的人嫁了,终究还是很难生活的……
“嗯,我去套车,先送她去忻州老宅暂避一时。”
“好!家里你放心,我会好好侍奉奶奶的。”
“也就是几天而已,我把她送到了就回来……若这几天爹爹回来,别告诉他实情,你就说我进山采药去了。”
褚仁点点头,原来……只是把她送到老宅安置么,她顶风冒雨前来,一定不是想要这样的结局。但是,她想要的,他不想给……有缘,但是无份,如此而已……
两个人走了,马车的辚辚声,依然回响在褚仁耳畔。
一道闪电,照亮了天边,劈开了重重夜幕,让褚仁不由得想起,那一日,也是这样的电闪雷鸣的雨夜,他就像现在这么大,一个人坐在家里,等候夜归的父母。父亲带母亲去看病,找一个有名的中医,也在山西……一夜无眠,等来的却是车祸的噩耗,出事的地点在南五环,家门近在咫尺……
褚仁只是觉得惶恐不安,一样的雨夜,一样的车……纵然是沧海换做了桑田,汽车换做了马车,高速换做了土路,那份牵挂,那份挥不去躲不开的不安却是不变的。只要雨未停,天未亮,只怕,今夜是无法入睡了,褚仁漫翻着书,呆呆地,望着窗外夜幕……
门,再一次无风自开,这一次站在门口的,却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傅山。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傅山一边说,一边将蓑衣挂起。
褚仁突然有种感觉,他,并不是刚从京里回来的,而是在忙其他的事,至于为什么有这种感觉,褚仁说不清楚。
“眉儿呢?”傅山随口问着。
褚仁却不答,只盯着傅山脚下的水泊看,之前的弓鞋足迹和丝丝鲜血已经化作混沌,新的水滴混入,将一切遮掩得天衣无缝……既然傅眉不希望父亲知道这件事,那么自己就帮他瞒过去吧……
“眉儿怎么不在?”傅山又问,语调高了,神色间带了一丝不安。
“他去采药了……”褚仁小声说,还是不惯说谎,自己都觉得没底气,一拆就穿。
“采药?去哪采药?走了几天了?”傅山语气中带着焦急。
“就是附近山上,今天才去的,总要过几天才回来……”谎话就是这样,一句谎言出口,就需要更多的谎言去掩饰。
“胡说!今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雨,他去采什么药?!”
果然,傅山并不是刚从京城赶路回来的,他,一直就在附近……想也知道他在做什么,无非是反清复明而已……自己已经告诉他大清的三百年基业是既定不变的,他又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呢?
见褚仁不说话,傅山怒气更增,从桌下抄起了藤条,在桌上轻轻一点:“说实话,眉儿到底去哪了?”
褚仁看见藤条,哆嗦了一下,嗫嚅道:“我不知道……他说三五天就回来,没告诉我去哪了……”无论是言词还是表情,都是闪烁的。
“真的不知道?”傅山沉声问道。
“嗯嗯!”褚仁连忙鸡啄米似的点头。
“你跪下……”
褚仁抬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傅山。
“跪下!”傅山声音不高,但语气却冷冷的。
褚仁无奈的咬着嘴唇,心一横,便跪了下来,膝盖触到冷凉潮湿的泥地,便是一寒。褚仁从来没跪过,只觉得膝盖刺痛,完全跪不住,不自觉的,便用双手撑在了地上,一个屈辱而驯服的姿势。
“你看着我,说实话,眉儿到底去哪儿了?”傅山俯下身,抬起褚仁的脸,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褚仁闭上眼睛,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嗖!”藤条的破风声传来,褚仁只觉得背上像是被利刃划开了一样,痛不可当,不禁“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没想到会这么痛,是这具小小的躯壳太过稚幼,经不得这种痛楚?还是自己原本就是太娇气了?褚仁只觉得羞耻,为自己比傅眉差得太远而羞愧,但随即一想,他是全真派高手啊,自然应该比自己耐痛才对,想着,不自觉的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含糊的微笑。
傅山见褚仁这个表情,怒气更增,又一藤条打了下来。
褚仁这一次忍住了呼痛,但没忍住泪,吧嗒一声,泪落在地上,在嘈嘈雨声中,听起来也是如此清晰。
“仁儿……你说实话,眉儿到底去哪儿了?”傅山的语气中有了几分不忍。
褚仁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我不想说谎骗您,但又答应了……答应了傅眉,不能透露他的行踪,我不能言而无信。他不是去做什么坏事,而且过几天就回来,您就不能等几天么?”
傅山眉头紧皱,脸上忧色更浓:“他跟谁一起走的?”
褚仁一呆,仰起脸来呆呆地看着傅山,心道你是神仙么,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一个人走的?
“到底是谁?”傅山扬起藤条,作势欲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认识那个人!”褚仁连忙叫道,右手抓住了傅山的衣襟。他倒也不算说谎,那姑娘的名姓,傅眉始终没有告诉褚仁。
“那人多大年纪?什么相貌?”
褚仁心道,傅眉不欲你知道的,便是这一桩风流因缘,这个,自然也是不能说的,“我……这个我也不能说,我答应过的……”
“你说不说?你说不说?”傅山大怒,又是接连数下,击在褚仁臀上背上,全然没有章法。
痛,潮水一样袭来,让褚仁无法思考……褚仁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只是,不想负了傅眉。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一波一波的疼痛,无休无止,越来越烈,褚仁实在忍不住了,突然大叫道:“等一下!”
傅山停了手,盯着褚仁。
褚仁粗重的喘息了半晌,方开口说道:“我……我答应了傅眉,不能出卖他,我不能不讲义气……你就不能过几天等他回来,让他亲自告诉你吗?求你了……”褚仁说完,转念一想,这其实已经是招了,只是自己又不想背这恶名,便把傅眉抛出去挡枪而已。褚仁心里一阵憋闷,暗暗怨自己没骨气,只挨了几下打,便什么都说了……好在拷打自己的是亲人,不是敌人。
傅山叱道:“什么你啊我啊的?你该叫我什么?”
“二叔……”褚仁顿了一下,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能和傅眉一样,叫您爹爹吗?”
傅山闻言大惊,抖着手问道:“这也是眉儿教你的吗?他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褚仁见他误会,忙道:“不是!不是!是……是我原来有个二叔,我不喜欢他,这称呼我叫不出口……您别误会,这和傅眉没关系,您要不喜欢,当我没说,我称呼您先生便是。”
傅山闻言,松了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褚仁一喜,轻声叫道:“爹爹……爹爹……能容我趴在春凳上您再打么?我真的跪不住了……”语声轻软稚幼,宛若呢喃。
大概傅家有史以来,从未有过子弟受责时不是求饶,而是要求换个姿势的,傅山呆了片刻,才道:“去吧……”
褚仁喜道:“谢谢爹爹……”便踉跄着要站起身来,但因为跪得久了,膝盖已经麻木,踉跄了一下,重又跪倒,双手也j□j了泥水里,姿势极为狼狈。
褚仁哀求道:“爹爹……能扶我一把吗?”说完伸手牵了牵傅山衣摆,那衣摆登时便印上了一个小泥手印。
傅山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架起褚仁,把他轻轻平放在春凳上。
褚仁在春凳上趴好,将手臂交叉着,垫在额头,闷声说道:“好了,爹爹你继续打吧……”
经他这样一番做作,傅山哪里还打得下去?只扬了扬手,又放下了,左手抚摸着褚仁的头,柔声说道:“仁儿,你说实话,和眉儿同行的,是薛宗周?还是王如金?”
褚仁闻言吃了一惊,用手臂撑起上半个身子,扭身看向傅山,不想却触到了伤处,疼得直吸气,一边还忙不迭的说道:“嘶!哎呦……爹爹你不是误会了什么吧?这两个人是谁?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傅山听了,眉毛一挑,松了一口气:“那他到底是跟谁走的?”
“您别问了,行吗?总之他是助人为乐做好事,过几天你便知道了。今天这么晚了,先睡了好么?万一吵到隔壁的奶奶,又是我不孝了。”刚才那一拧身,让褚仁突然觉一阵眩晕,早已痊愈的头疼又回来了,自两个太阳穴连向脑后一线,痛得似乎是颅骨被锯开了一般……但褚仁觉得,此时若说自己头痛,又像是撒娇耍赖的样子,便忍着不说,只故意提到了傅山的母亲,傅山侍母甚孝,这个理由想必是能说动他的。
头,越来越疼,褚仁有点昏昏欲睡,恍惚间,觉得有人动自己裤带,便一下子清醒了。回身看去,却是傅山,忙叫道:“别……您这是做什么?”
“让爹爹看看伤,总要清洗一下,上过药再睡,听话!”
褚仁忙用手去挡,扭捏着说道:“没打太重,已经不疼了,不用上药了……真的!”
话音未落,门又开了,却是一身是水的傅眉走了进来。
注!
八王:指英亲王阿济格,时镇守山西。意大利马丁诺《鞑靼征记》中记载:“大同女人被誉为是中国最美丽女人,八王(阿济格)及其随人任意j□j妇女。
作者有话要说:
☆、霙华历乱为谁春
傅眉一进门,二话不说,撩起衣摆,直挺挺地跪在那一片水泊中。那尽湿的月白衣衫紧紧贴在身上,灯光下看去,活脱脱是一尊碾玉雕像。
“说吧……”傅山淡淡地看着傅眉,脸上不辨喜怒。
傅眉柔和而清亮的声音幽幽响起,三言两语,便说尽了前因。和之前褚仁知道的,并无太大不同。
“后来呢?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这顿打算是白挨了……”褚仁迫不及待的出言询问。
傅山瞪了褚仁一眼,却没有出言申斥,褚仁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傅眉看向褚仁,歉意地一笑,脸上尽是怜惜,又转向傅山,继续说道:“我们刚走出几里地,那王爷的人便追赶过来了,足有几十人之多,从服装和马匹看,并不是王府的侍卫长随之流,而是真正的八旗骑兵。”
“哦?!”傅山眉毛微微一皱。
“她……她说,目前晋省除了八王英亲王阿济格坐镇之外,听说端重亲王博洛,承泽亲王硕塞也已经离京西来,晋省……只怕会有大变。那端重亲王博洛便是要接她去王府的那位王爷。”
“鞑子的耳目……竟是这么灵通么?还是,另有其他缘故?”傅山的声音极低,像是喃喃自语。
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