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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城是南越东边最大的郡县,沛雨良田也最为富硕。蔓笙这样大从来也没有出过远门。只是单单知道西面邻城就是泗泾,再过去就是番禹、乐昌、黔中。篱城泗泾两郡之间还有段路程,只能先打尖落栈,明日再出城。
一条街已走了大半,就眼前这家门面招牌还算正经。半夏提了随身要紧包裹,将马匹交付小厮还仔细交代了番,办得熟络麻利。蔓笙杵在人来人往的店口无所事事,几番想帮他提包,又都作罢很不自在。
一切停当,终于踏进客栈,迎客小厮还算殷勤,才一个脚跨进门,就猫腰来迎:“公子,姑娘快请!”
蔓笙扶了扶歪到一边掩去大半脸面的帽沿。青帽是出门时牧菱硬要蔓笙戴上的。宽宽的青色荷叶卷边,一侧沿边还长长挂下一朵青色绒毛,雅致华朴。牧菱说他戴着青帽配上白衣显出佳人的派头,很好看。蔓笙心里却嫌它太女气,一点不想要。可是半夏也在帮嘴:我觉也挺好。
正午赶路太阳火辣,一直戴到这会儿还没脱,听到小厮 “姑娘” 这么唤一声,不由想去脱,不料帽子已被摘去,稳稳落在了一脸莫名的小厮头上。
半夏眼中狡黠,对他笑道:“那麻烦姑娘,引路。”
小厮眼睛乌溜一瞄,当即明白过来,脸色别扭叠声:“是爷……两位爷,快快请!”
他回过身来看他,脸上依旧带笑,蔓笙却耿耿于怀那句“来世今生”,总觉他有事没明说,恹恹地没了心情。半夏要了两间最清净的房间,就先随小厮上了楼。
蔓笙磨蹭着跟上二楼,往曲长的木廊里一望,光线有点暗,好不容易才看到刚才那小厮站在东边的房门口,正等着自己。没有看到他,大概已经进去了,果然走到自己房门口时,邻房的门裂了条细细的逢,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心底升起异样,说不上是什麼。
“哑吱”一声门开了,“这位爷里边请吧……刚才是小的对不住您了。”小厮见他面色惨淡,料定蔓笙是因为刚才的事心里正不快,赶快道个歉认个错,又偷偷近身打量他容貌,心里很是委屈开来。
茶几,窗台放着各色的青翠盆栽,陈设布置简约,房间果然是清净。蔓笙粗粗巡视了一圈,转身时,瞥见那小厮拿随肩抹布往圆桌上抹,他神色慌乱没有察觉蔓笙那一瞥。纵然他掩盖得很好,蔓笙还是看到了白色抹布上的那块鲜红,是血。
空气中开始浓重腥味,刚才那把异样又重重地敲在心头,跳出来的各种荒唐思绪,根根丝线将他牢牢捆扎。
天色不好,夜幕上看不到任何星光,黑秋秋的一块贴在那里,重得坠下来,衬出大堂灯火的绚烂。
人声隆隆,小小的楼里幕僚堂客,武生不第,口音行头各色,纷乱闹心。最亢奋轰响当属厅堂最中央那桌,蔓笙下楼时,留意了一眼,一只红漆八仙桌上挤着七条横肉武粗。
“前些天;容成峰主去了墨玉谷……”
“哦,亲赴?这把傲骨头,竟肯?!江湖上可是从没人听说过,容成百部下榻哪家府邸山庄……”一人挑开话头。
图个安静蔓笙这桌僻在墙边,那块红色的血斑让他心神难宁,却并不打算和半夏提及,一顿饭两人都没怎麼开口。蔓笙抬头,略睄半夏低垂的脸,他吃得娴静,对周遭一切皆是不为所动。
“封裔的黑帖,多少是要给些面子的,况且墨玉谷近来频繁被闯,恐怕与冰兰一事脱不净干系……我看就是了。”
这“冰兰”二字扑进耳朵,蔓笙身板一直,目光驰去,这会儿开口的是坐正北那个,应该是个领头的。这人黑紫的脸上一双眼睛一大一小,大的那只眼球微微有些外凸,露出一圈眼白,不对称的怪诞,多看几眼又觉得狰狞。暮春夜晚微凉,那人只一条草木灰长褂包裹厚实黝亮胸膛,浑身的热气蒸腾。
“呵……我看另有噱头……”
“就是,这才几天,封裔刚从容成峰回来,容成峰又登门……这一来一去……”相互递换着眼神,其中意味不言而喻:“那叫回门……哈……”
“那可是一捻红,天大的美人,眸中的颵昧,女人都休想学半分。眉目间的泠傲,那叫贞烈……哪个男人不心动。”越发不堪。
蔓笙不自觉皱起了翠眉。
哗啦啦的笑声骤然停了,像刀切一样整齐。再望去时,只见一抹青青从大门飘然而入。在红漆八仙桌上缓缓地旋飞,像一只青色的蝴蝶,蹁跹在奇花异草中,带出一股兰香,凄楚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无颜轻薄。在这浊酒尘世中显得那样迥异,悄无声息倾跌到桌子中央…………坠落人间的仙灵。折腰探头细究,竟是一目兰叶,青青。
“咣啷当”低头一看,手里的白瓷酒盅被拦腰削断,杯口还捏在手里,七个杯底却齐齐掉在桌上,酒液瀮瀮,满堂熏醉难持。人人凝神屏息去望,满目清澈虔诚,那边人已进门来。
他束腰软袍,红色水绸为底,月牙白绢丝绣着寥寥流云,线条细而流畅,众绢丝汇于左衣襟,集成一朵七瓣惠兰,一团韵致。
花纹精美复杂,红似夕阳残血,独立三边静,冷风入室,广袖漫空。一个精致不堪的侧容,叫微黄的碎发挡去要紧处,只听众人耳语可惜。
容成百部身后紧跟的是邑人、赤箭,蔓笙当日昏迷自是不认得后者。赤箭打点入店,邑人东张西望间看到蔓笙,笑嘻嘻地抛个媚眼。一行三人,言行都是低调,无处又不透着高调,吸引着所有的目光。那张红漆八仙桌,人后口不择言,人前噤若寒蝉。
容成百部慢慢走到那桌旁,鞋沿洁白不沾一丝尘土,挽袖露出一臂养尊处优的手,将那目兰叶收入锦袖中。无人挡他,也无人出声,静默中,他的目光一直放得很低,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哪怕一眼于众人都是吝啬,都说这样的他是泠傲,蔓笙却空觉一股静谧压抑的哀悒。
小二殷切地迎人上楼,远远地都快看不清面目时,他却意外的回过头来,快到无人察觉,眼神匆匆的交汇,蔓笙看到他眼中的寞寥。
重新回到桌上,半夏凝着他,平淡无奇:“快吃吧!”夹一块晶莹的缎木花菇到在他碗里。蔓笙应声,将花菇放进嘴里,画面还停滞在刚才,没有觉察半夏的异样。
小小的插曲,那边又已经人声如潮,赶忙召来小厮换上一套酒杯:“怎麼说着他就来了……邪乎……”
有人插话:“百闻不如一见,大概就是这样了,……你说说他就真的来,天天逼着你讲,美人麼,看看也是过瘾的。”
“美人,几世才出那麼一个,咦?以前你总嚷嚷着非‘蔓玉骨’不给正眼,今儿就变心了?”
“人都死了还提什麼,就算不死这种下贱的女人你也休提了。”咕噜一杯酒下肚,黑紫的脸透出一许红:“一点朱唇万人尝,只觉得脏。”
“死都不干净……白白拖一府的人陪葬……”
一句一句的鞭挞,不留余地。站在那红漆八仙桌前,蔓笙掐紧凸出的骨节:“你说谁‘脏’,谁万人尝?”与其说怒不如说痛。
“呦!细皮嫩肉,小胳膊细腿的,小美人,你想护谁呢?”
“听说蔓玉骨外面有个孽子,这眉目画的,不会就你吧?哈。。。。。。”
控制不住地:“是又怎样?”喊得很急,声音都破了。蔓笙抓起一叠盘子就扔过去,只想砸去这些狰狞丑陋的脸。还没看清是否中的,耳边就“咣”的,人也站不稳,不知靠在了谁的怀里,耗了半天都只能睸合着眼,耳颈边的痛慢慢传来刺辣辣。直觉一阵风又一次袭来,蔓笙躲着一缩,料想中的一拳却没有落在身上。
缓缓拢集视线,手被擒着不能动,背靠着其中一个。半夏就在几尺之外站着,他对面那个黑紫的人用左手扶着右肩,痛着脸还要挑衅,即使他不是他的对手。
蔓笙挣脱了强撞过去,拳头儿一只招向他青色的胡茬,千钧万般处一股力气冲来拳儿被人掃退,意外的竟是他,半夏。
他淡睨蔓笙一眼,转而向那一打人抬手:“是在下的朋友多有得罪,还请众位弟兄不多计较。”谦逊有礼,潇洒大方。
朋友,弟兄!南门袖还是弟兄来得亲吧?蔓笙感觉刚才那拳偏歪着捣在了自己胸口,痛楚四蹿,分筋错骨这样痛的是一份感情,怎敢再看那张熟悉的脸。
有是有非,谁是谁非?
给了台阶,再纠缠恐怕还要吃亏,掌柜酒厮也乘势
28、第二十八章 酒靥如花 。。。
来劝。一帮 “弟兄”很快识相地散去。
纵然是一对七,去砸去撞时蔓笙都不觉得势单力薄,却只为他那平淡的一眼,变得孤立无援。一场变故因他连有始有终都不能够。
蔓笙半挨在长凳上半天动弹不得,很久他来拢住他肩头,明知故问或者无话可说:“还痛吗?”
慢慢扬眼,蔓笙盼住他脸上少有的怜爱疼惜,笑出一个酒靥,满心欢喜:“不痛了。”看他楞在当场,起身挪上楼去:“多谢解围……”
他追他上楼阶,两手相执,求他:“蔓笙,不要这样笑。”手指犹豫终是轻抚上他颈畔紫痕:“第一天投店,我不想生出太多枝节……”
他有着他需要仰视的身高,他的俊美尽在眼前,心跳仍会加速,却是让他痛彻心扉:“晓得……以后不会了……”侧身,让掉他的手。他知道他的轻重缓急,就算是治她的病,也二话不说陪他来寻兰,他却不能懂他的细枝末节。
手一拽,人被他揉进怀里,他的味道强行挤进他的鼻腔。半夏你可知道这个怀抱,他渴望已久,只是再没那么简单了:“放开。”一颗心悬在半空中若有若无、晃晃悠悠地存在了很久,你什麼时候来理会过。
半夏把他的头藏得更深,下巴搁在他抖动的肩头,挣扎到近乎要窒息,才把他的头从怀里掏出来:“蔓笙,这件事上怎样都不能被原谅,是不是?”
不管“这件事”是什麼,今天不想罢休:“不。”
看他下巴轻轻地动,眸中没了跳跃的光,松手:“我早该死心的。”
关上房屋,坐在床上。一阵刀剜,胸口血一滴滴淌下,觉空气中的腥味也重了。伤了他是不是?蔓笙胡乱地揉了一把眼睛,屋子里还是空空荡荡,什麼也没有。呆呆坐了半夜,终是浑噩睡去。
夜深人静,浑身冷汗地从噩梦中惊醒。睁着眼空望着账顶,举目皆黑,蓦地发现床脚被头上有一团东西在蠕动,那块血斑迅速地脑中闪过,蔓笙惊呆了。提着裤头逃下床,边跑出门边回头,头还未回过来,脊背已撞上一个东西,心一个下沉,筋疲力尽,软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的感情会再纠结一点,时机应该比较成熟了,狠一下心。下一章揭开疑惑,百部也会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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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谜团 。。。
转醒时天才半亮,应该是下雨了,窗外湆湿一股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