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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中计 作者:尘堇 年上,be-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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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吟一会儿,沈中俞从袖中取出两幅手卷,拿着手中,低声吩咐道,“原来的任务有变,明天按手卷行事。人员、退路已经安排妥当。这一张是玄晖宫的地图,默记在心。切记,按步骤行事,一旦得手,迅速抽身,不可迟疑。”
  杜确双手接过,恭声应诺,薄薄的纸卷沉甸甸的,说不出的沉抑。
  沈中俞静静环视一下,转身离去。留下一盏孤灯,空对着一室的苍凉。
  杜确目送楼主消失于茫茫夜色中,这才掩门而入。攥着手卷,手指隐隐颤动。心底存个莫名的预感,一旦开启,只怕便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中。但只要是楼主吩咐的,即便舍了性命,也要努力追随。
  他凑近灯台坐下,火光映在手卷上,透着一股薄薄的凄凉。左手持着卷轴,右手向下缓缓拉开。上面只是一个计划,一个周详而环环相扣的计划。任何一个江湖中人,乍看它的一瞬,恐怕都会方寸大失。另一幅手卷上,绘着玄晖宫的地形图,详尽、严谨。杜确默默识记,直到全部铭记于心,方才把手卷缓缓投向灯台,橙黄的火舌一点点地舔舐、吞噬,最后,落下满地的灰烬。
  六月初九,玄晖宫。
  一大早,宫中便忙碌一团。虽然不过是一个束发礼,但一方面出于对玄晖宫的恭维,另一方面也鉴于宫主对少主的满腔宠爱,因此,各大门派纷纷遣使相贺。月初,便有人陆续抵达,而今日,则更是熙熙攘攘、人满为患。一向紧闭的大门洞开,门口的车马、仆从沸反盈天。
  杜确本以仆役的身份入宫,之后按楼中的打点充当王基的侍从。王基一向行事低调,除本职之外,少与外人接触,身边的小厮,更无人在意。这多少也便于杜确的行事。而今天,按照手卷的指示,杜确换了一个身份,于大典所在的莫胥殿侍奉。
  置身侍从的行列,缓缓向大殿走去。入口处,在总管目光的示意下,各人择定一个席位站定。杜确低垂双目,恭立一旁,触目所及,只是一个半旧的耦合色坐席。案几上左侧放着一个石青博山炉,右侧托盘中堆着半盘时令果品。
  莫胥殿布局大气、明快。正对殿门,高高在上的一个坐榻。其下石墨色阶梯,环绕坐榻盘旋而下。殿中席位左右摆开,一目了然。此时宫主及少宫主尚未入殿,列席之人,往日也令出必行,称得上武林中的一大人物。但今日,却分外安静。即便交谈,也压低声音,唯恐惊动大殿的庄穆。隐隐听来,混沌一团,并不分明。杜确所立之处,正是左侧上位,若无意外,想必便是今日的焦点,同时也是他的囊中之物——少宫主何景阳的席位。
  忽然,钟鼎齐鸣,礼乐大作,更反衬出殿内的静寂。杜确随声望去,虽然之前早有准备,却依然愣了愣、失神片刻。
  屏风后涌出两列侍从,青衣小帽,姿容昳丽,中间簇拥两人,当前者玄衣簪缨,高邈不群,顾盼间耸然起敬。后随者朱衣垂髫,骨气华瞻,缄口时,如光风霁月、远山迟暮,一旦笑起来,却又如初雪乍融,一室生春。若分置一处,各人独领风骚;若比肩而立,却说不出的珠联璧合、芝兰玉树,让人目眩神迷,久久挪不开视线。
  杜确回了回神,面容一派恭谨,目光有意无意地瞟着前方正襟危坐的身影。恍惚中,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缓缓靠拢、围裹过来,非兰非檀,如同霖雨润物,无有不覆,慢慢地透过外物一点点地潜伏、深入,挑逗起沉淀于心底久违的欢喜,虽然只是淡淡的。
  突然,殿外一声递一声地长拖着传告,“常棣山庄陆由庚到!”
  杜确心下一沉,陆由庚自幼与玄晖宫宫主交好,情谊匪浅,今日一旦援手,只怕最后万难脱身。一边声色不动地反复思量,一边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门开时,陆由庚紫衣玉冠,施施而入,举手投足间从容自得,让人顿生亲近之心。一面长揖为礼,从侍从处接过紫檀木盒,转手上递,一面笑道,“这是刚得来的木樨珠,据说有安神宁魂之效。阳儿向来体弱,权当是我送他的贺礼吧。”
  木盒中,石青绸缎上搁着一个鸡卵大小的珠子,呈琥珀色,静止时如临深潭,透视无碍,拨弄起来,又隐隐交织出天青、苍翠、宝蓝等诸多光泽,煞是好看。何九渊的眼底透着微微暖意,随手合上,推向一旁。
  杜确暗中思量,木樨珠素称中原至宝,不但有安魂之效,更重要的,只要有它在手,再重的病都可后续三月之命。这对终日在刀刃上讨生活的武林中人来说,无疑多一重活下去的保障。而让人这样趋之若鹜的珍宝,轻巧巧的一句话,就随手转送,看来,他们之间的情谊的确不同一般。而且,听起来,陆由庚对少宫主了解颇深,语气中尤其关切,恐怕往来匪止一日。
  眼前蓦然一暗,杜确一抬头,只见少宫主持壶而立,满斟一樽,双手奉上,缓声道,“请父亲满饮此杯。”冷冽、明澈的声音中蕴涵着金属碰击时低沉、厚重的质地,摄人心魂。每一个音节,如同灼热的火星,一点点地浸到心底深处,让人拒绝不得。
  何九渊持樽在手,一饮而尽。何景阳缓缓坐下,微微笑着望向右侧上首的陆由庚,颔首示意。
  突然,殿外的传报声骤然响起,“长公子到!”
  杜确闻声而起,抽出匕首,直直向面前人的后心口刺出。何景阳一时措手不及,鲜血透过重重罗衣,汩汩涌出,虽看不真切,但浓浓的血腥味迅速蔓延开来,重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变故乍生,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杜确已左手揽人在怀,右手持刀横在颈前。或许是挣扎时的误伤,一道裂痕分割开白皙的脖子上,密密的小小血珠蜿蜒而下,徘徊至衣领处,方才渐渐消失,只留下颈上殷红的血迹与下垂的黑发紧紧纠缠,闪烁着凄艳的色泽。而匕首的寒光四射,映着皮肤、鲜血,竟是难言的瑰丽。
  何慕阳入殿时,触目所及的正是这一场景。杜确手持匕首,挟持而立;何景阳身陷囹圄,神态自若;何九渊长身而立,举止和祥;陆由庚一面静观其变,一面投来安抚的目光。大殿静穆、庄重,一时间,好像人人都忘掉长公子入殿的缘故,仿佛他的出场,再平淡不过。
  但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停留在他身上的审视、忖度。不同于宫主的高华、少宫主的俊迈,长公子的眼底透澈澄明,望去心神为之一静,让人不由得想加以慰藉、安抚。虽然此时,他眼中只有畏惧、不知所措。
  杜确环顾四周,扬声笑道,“在下今日大胆,想向宫主讨一个小小的东西。若承蒙赏赐,乃本人之莫大荣幸,令公子必定完璧归赵。否则,只怕到时候玉石俱焚,宫主要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何九渊面容安详,望了一眼逐渐靠近陆由庚的长公子,目光落回杜确的身上,微微笑道,“不妨说出来听听?”
  “玄晖令。”
  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众所周知,玄晖令乃历代宫主的执掌信物,持此令者,上则号令武林、下则独揽玄晖宫大权。其珍贵,由此可见一斑。
  因大量失血,何景阳的脸色苍白若纸。沁溢的血液缓缓地在颈上攀沿、蠕动,直至凝结。留下一条血线,孤零零的、不知所措,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小孩子,死死抓着手头的唯一依赖,纠缠不丢、至死方休。
  虽然被胁持,但他依然静默从容,只有望向父亲时,目光中才平添一种难以觉察的颤抖、祈求。他放纵着自己的视线,以一种近乎绝望的仰视,以一种亘古不变的心境。他紧紧地凝视着,不舍得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态,仿佛站在坟墓两端,仿佛之后便是天各一方。虽然,越看下去,心下也越是明了。他捕捉到了一道光芒,一抹闪过父亲眼底的迟疑,没人看得懂,它太迅急、太隐晦,除了他,唯一的他。
  突然,尖锐的惊叫声响起,众人看时,何慕阳正挣扎在陆由庚的怀中。
  何九渊微微笑起来,望向数年知交的目光蜜意款款,语气也分外轻缓、柔和,生怕一不当心便惊扰到他人,“由庚,难得见一次面,还是这么淘气啊。我想想,木犀珠和槿南香混在一起,可以让内力暂时消失,是吗?我真的太大意了,不过,槿南香在哪儿?你知道吗?”
  陆由庚缓缓抚摸少年的脸庞,语气安详、平静,“九渊,看来大意的是你啊。至于槿南香嘛,记不记得喝下的酒?酒,当然是美酒,不过盛酒的杯子,恐怕就没人知道了。”
  杜确突然记起之前涌动的气息,一股从弥漫身旁的奇异气息。望着怀中的人,他若有所思,心下又是恍然,又是惊讶。
  “噢,我知道了,”何九渊紧紧凝视对方,生怕一挪开,便会做连自己也无法掌控的事情,“我都明白了。这么多年了,争来夺去的,你我都累了。说吧,不必拐弯抹角,我们的性情,彼此都再清楚不过,不是吗?”
  “这样啊,那就开章明义吧。我来讨个东西,”他深深凝视何景阳,慢慢说着,“和他要的一样。不知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杜确怀中的身子顿时僵硬起来。
  陆九渊转开目光,紧紧地盯着何景阳,视线中蕴藏太多复杂而隐晦的情愫,太多一张口就说不出的话,除了他们,别人都读不懂。他们的世界太过于狭窄,再难容得下另一个人的存在。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同时移开目光,疾速而决绝,仿佛再迟一步,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事态的进展。何九渊望向陆由庚时,已回复到一贯的波澜不惊,他缓缓开口,“好,我答应你。”语气再平淡不过。
  这时,何景阳闭了闭眼,又睁开,低声吩咐道,“杜确,放开。”语气低沉、持重。
  杜确一时诧异,下意识地应道,“楼主?”
  何景阳挣开束缚走到大殿中央停下。后背上,衣服与干涸的血液紧紧黏为一体,挣不开、扯不断,一旦强力分离,注定撕心裂肺、痛彻心肺。
  他遥遥望向父亲,微笑道,“父亲,不要忘了今天的决定啊。”目光一转,貌似爱怜地打量起挣扎中的何慕阳,撒娇道,“哥哥,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日日夜夜都忘不掉啊。”声音柔柔的,落在耳中,说不出的甜蜜、融洽。
  他缓缓打量大殿的种种,仿佛要把它们镌在眼底、心头,深深的、一刀一刀地刻下。再次开口时,语气柔曼、悦耳,如同夏日黄昏,悬挂在檐下的铁马碰撞、嬉闹,叮叮当当,空余袅袅的回音,荡漾在每个人的耳畔,“诸位在此做个证见。从今日起,我何景阳与玄晖宫再无半分瓜葛,与父亲,何九渊,再无任何血缘牵绊。若违此言,天诛地灭,生生世世永受万箭穿心之痛。”
  何景阳的童年终止于一个突兀而瑰丽的月夜,以此为界点,整个生命、性情都被硬生生地劈成两半,再无完聚的一日。
  懵懂的时候,对自己而言,父亲的怀抱有一种致命的诱惑。他喜欢偎依在父亲胸前,用小小的头蹭蹭衣服,埋在胸口处深深呼吸父亲身上特有的悠远气息,然后满足地一头睡过去。再睁开眼时,嘴角黏黏的,他定睛一看,口水横流,父亲的胸前也湿湿的、亮晶晶。小脸顿时腾红,再一头扎进去,直到父亲抱他起来,含笑瞧着他乌溜溜的眼睛、酡红的脸蛋,这才怯生生地叫道,“爹爹。”
  不知道母亲的去向,他拼命地想啊想啊,却仍然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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