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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的是果子狸的叫声。
话说树本来就听不懂人话吧——何况是果子狸的叫声?天啊我要疯了——
我一口气蹿到地上,脑袋却撞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睁眼摇摇头一看,眼前是一片嫩嫩的翠绿色——那绿色,嫩得能掐出水来!
再往上看,呃,原来我是撞到一个人的小腿上了。
这人全身罩在一件嫩绿色的袍子下,脸是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很是秀气。倘若只是这样,他在这里也算普通了,只是……他的头发全披散着垂在肩上,又垂下拖在了他身后的石板地上!
破纪录了。
他这头发,绝对是我在被冲来这里之前,和被冲来这里之后见过的,最最最长的!
——而且还是最恐怖的。
他的头发居然会动!
只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脑后的头发突然就都飞了起来扬在半空,然后发稍的方向一转,全都冲我刺了过来!
我已经彻底呆掉了。再清醒过来,只见自己整个身子都被那人的头发缠住了,举起来悬半空!所以……我就平视对上了那人的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刚才你抓的地方,正好生了一窝虫子。我本以为你是要好心给我抓虫——”
喂喂喂,我挠那棵树,关老弟你什么事?
他说着突然捋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臂来:“结果你居然把我抓成这样!”
——只见那上面的皮,果然烂了铜钱那么大的一块,红红的好像有血在渗出来。果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烂的。
问题是,我抓的明明是树啊,为什么会有个人来跟我算账?!
难道说……难道说……啊……
我脱口而出:“你是树妖!”
——还是果子狸的叫声。
那人的眉头终于皱了一下,冷冷地问:“终于明白过来了么?”
在经历了今天这么多奇怪的事情的打击之后,我终于有了找块豆腐撞死的欲望。
第一,我终于证实了“妖怪”这东西的存在。
第二,这人……不对,这树妖,他居然听得懂果子狸语!
他说完了,头发又动了起来,居然又把我送回了那根树枝上!
然后他的头发就松开了,没有再缠着我。
既然能听懂,我就不客气了。我说:“抱歉,我一时没留意……我不是要故意挠你的……”
他哼一声:“既然知道对不起我,还不快给我治?”
我愣住:“怎么治啊?我这里又没有药——再说——”
只见他的表情像是要晕过去:“伸出你的舌头,在你抓开的地方舔一下。”
啊?为什么要我舔……
算了,他要怎样就怎样吧。形势比人强,我总不能让他用头发把我勒死。我吸口气,凑上去把被我抓烂了的地方认认真真舔了一遍。一边舔着一边想:亏了这还是他的手臂。要是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那就……惨了。
舔完一看,奇迹般的,那里的树皮居然在瞬间长好了!
回头一看,只见那人又把衣袖捋了起来,手臂上一片雪白,就跟没受过伤似的。
神啊,难道说这真是个有魔法精灵世界,我被冲到这里之后,也有了非一般的能力?
我忍不住说:“原来我还会给人疗伤啊——”
那人撇撇嘴,非常不屑地说:“不是你会疗伤,而是你的口水能愈合伤口。”
奇怪哩……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口水能愈合伤口的?”
他扭头:“我就是知道,怎么样?!”
那气势,跟崔叔闻回答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就是那只果子狸的时候,还挺像的。
但是奇怪啊,它明明能用头发一下子把我捆起来,为什么还会……
我问:“你自己不能抓虫子么?”
他叹气:“我身上妖气重,如果我有意要伤害它们,不用自己动手,它们他们就先被妖气弄死了,这样会损我的道行。”
呃……这个世界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又给我遇到一个不杀生的。
算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事。现在既然可以跟这人……这树妖沟通,不妨问问他——
“我想问你件事,你,呃……认不认识这里的一个小厮,崔叔闻?”
那人很不耐烦地吐口气:“我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听那口气,像是很不喜欢别人把他和崔叔闻扯上关系似的。
我接着问:“他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刚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那人想都不想:“十五年前,三四岁大小孩儿的样子。”
我吞吞口水,再问:“那……他少说也该有十九岁了吧?为什么还是一副小孩样?”
——如果这里这个崔叔闻也是十九岁,那样他就真的能跟我知道的那个对上号了!
那人瞪我一眼:“我听说,是因为他十三岁那年生了一场病,一直昏睡不醒到几天前,所以身体也一直没有长大。”
我彻底崩溃,于是脑袋一歪,然后往柳树枝上狠狠一撞。
一下子撞下去之后,我俩眼直冒金星,脑袋一阵嗡嗡响,再也没办法思考了。
背上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居然又是被柳条抽到了!我挣扎着抬起头来:“树妖老弟……我就是有点头疼,想清醒清醒……”
他哼一声:“花面狸也会头疼?真是稀奇得很!”
我怒了:“当然会!痛起来绝对比你那木头脑袋要痛得厉害!”
“还有,我是树妖没错,可我也是有名字的,我的名字叫倚风,不是你什么老弟!”
我哦一声:“那么好罢,我叫怀真。”
我用爪子使劲揉着被撞起两个大包包的脑袋,眼前仍旧是一团满天乱飞的星星。那边倚风说:“哼,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什么头疼,然后再看看我这木头脑袋会不会跟你一样疼!”
这倒是个好主意。没准我自己是深陷局中,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现在好歹来了个能跟我沟通的,请他帮忙想想这是怎么回事也不错……
我一屁股在一个舒舒服服的树枝上坐倒,从事情不对劲的,最开始的地方讲起。
“有一天,我在树林里游荡,不小心被猎人的陷阱捕到了,然后卖到了一个馆子里——”
——事情是要说清楚的,但是得说这个貌似还很落后的地方的人——呃,妖怪,能听得懂的话。我一路说下去,一直说到崔叔闻把我带到了回心桥边。只见倚风突然有了反应:“回心桥?!他带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我吞吞口水:“啊?你知道回心桥?!”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先说下去吧,说完了我再跟你解释。”
我于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整件事情都说了个明白,然后问:“你的木头脑袋,痛了没有?”
哼,我就不信你能解释得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见倚风皱眉低头,仿佛在思索着应当从何说起。最后他站直了,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说:“第一件要解释的事情,是回心桥。这座桥就在此去不远的一座山里,历来是被术士用来回到过去或是去到未来的。”
我极力压抑着自己打断他问清楚的冲动,嗯了一声。
“第二件要解释的事情是,照你这么说,再加上我自己的观察……我觉得那个崔叔闻没有生病。他应该是被人用法术封印了身体,然后把魂魄通过回心桥送到你所在的那个时间去了,为的就是把你带到这里来——所以,他在这里的身体,才会一直停留在十三岁,就是被送去找你的时候。”
我抓狂了:“可是我看到的明明是个真人啊,怎么可能是魂魄!”
倚风冷笑:“看到的便是真的么?摸到的又是真的么?你今早没看到朝日变夕阳了么,你说那是不是真的?”
我大叫:“可是——”
只听到那小楼的门“吱呀”一声,倚风“嗖”的一下就没了人影!
我终究还是有点怕被人看到,立刻就蹿上了主楼的屋顶。那头圆圆大大的夕阳正在慢慢往下沉,我叹气——这个应该是真的了吧?
身边好像有动静,一转头就吓了一跳——
素羽,今早那个把朝日变夕阳的素羽,居然又敞着袍子迎风坐在那里!
只见他身上依旧是件紫袍,上面绣着的依旧是大朵的牡丹,只是花的颜色和形状和今早看到的不一样;手里依旧是只酒坛子,和早上那个……一模一样!
我远远地站着,他看过来,笑说:“来得正好!”说着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又转头去看天边山顶那小半还没隐没的落日,说:“这时候夕阳最好看了,哈哈哈……”
我看着他,有点愣住了。再转头,那太阳已经完全消失掉了。
突然素羽的手一扬,他手里的酒坛子又飞了出去,落在青砖铺的路上,那“啪”的一声估计能传遍整条街!
然后素羽一转身,竟然又朝下面的院子飞扑下去!
这回我只哼了一声,没再追上去看。
看来我的估计是正确的。在那酒坛子落地的声音响起不久之后,街对面有个女人的声音大喊起来:“太阳下山了!掌灯,开门!姑娘们出来见客——”
哗,原来素羽扔的这一下,居然是叫大家开门做生意的信号啊。有创意,有特色!将来我回到文明世界去,可以推广——话说,这里的人应该还不知道专利为何物吧……
不一阵,整条街的红灯笼都争先恐后地亮了起来,然后这栋楼的绿灯笼也从活像一片深秋将落的树叶,一下子变成了早春新抽的嫩芽,绿得透亮。临街的窗户一扇扇次第打开,五颜六色的丝绢和插满了鲜花的美人头一齐伸了出来,朝街上不要命地甩啊甩——
场面非常壮观。
可是我有点小小的担心——这些姑娘们,她们这样晃啊晃不会头晕么?
但是看来那些从窗户伸出来的脑袋确实起了招徕顾客的作用。反正过了没多久,原本空荡荡的街道突然就变得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雄性人类从街的两头涌进来,街上的小摊也点起了灯笼。嗯,这条街也很像是只和我一样的夜行生物,白天睡觉,晚上出来活动!
哈,大爷喜欢!
我蹲在屋顶,吹着晚风,头顶上星星和月亮一个个探出头,脚底下人来人往,都不知道该先看哪个了。我突然想起清晨的时候看到的太子朱德皓来——不知道他喝了我一泡废水之后,今晚还会不会来呢?他要来了就正好,老子正好没处消遣……
可是一想起朱德皓,我又立刻想起了苏美人。
我居然已经离开他一个白天了啊。
想起他那清冷的模样,他被那个太子怀安气得两手发抖,他背着人皱眉头,他在黑暗中睁眼无眠……我就觉得,咳咳,我好像应该,回去看看。
回去的时候不由得佩服自己——大爷我认路的本领还真不赖啊。没多久我就爬过墙头,爬过窗户,跳进了苏美人的房间。里面黑灯瞎火,半个人影都没有。我看了一眼准备走人,突然看到我睡觉的篮子还放在床对面的桌上。
我踌躇了一下,然后跳了上去。只见篮子里面摆着一根圆圆胖胖的白萝卜,篮子外面还有一碟清水。
唔,苏美人……
我跳出窗户的时候已经吃饱喝足,沿墙根在他们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果然看到那间客厅的窗户有光漏出来。我小跑过去趴在墙根下,果然听到苏美人的声音在说话:“怀安,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我怕夜长梦多……”
原来是在和那个太子在商量大事啊。看样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