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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那双明黄色的靴子一步步走近了,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万念俱灰。
崔叔闻这小子……一定是出事了!
父皇轻坐到我身边,伸出手来探我的额头,两条浓浓的眉毛顿时拧到一起。他厉声问:“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怎么好好的就发起烧来?”
我斜眼看看跪在地上的侯叶,用力地说:“父皇,不管他们的事……是儿臣自己不小心……”父皇两眼一瞪:“你也是,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
我嘿嘿傻笑两声:“父皇……儿臣知错了……”
他哼哼笑说:“这么说,真的是故意的了?”
呃……
父皇英明啊……
他叹口气,站了起来,伸手替我把额头上的面巾换过,才说:“崔寺正自动请旨去东宁城调查东宁府尹罗耀祖侵吞军饷一案,朕准奏,他三天前已经启程了。”
啊?
我急道:“父皇——怎么没人告诉我——”
他再笑:“朕还以为他自己会告诉你。”
我心一沉。
他……就真的,那么急着要从我身边逃开么?
小心翼翼浇筑起来的幻想,轰然倒塌。
但是想想也对。他都能给我下见血封喉的毒药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飞吧飞吧,走远点,我眼不见心不烦。
念头一转,却又恨不能现在就生出一双翅膀来,追上去,哪怕是远远跟着他也好。
然后又恨不能狠狠刮自己几个耳刮子——我没出息的程度,再次刷新了自己的底线。
还好父皇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他叫太监们都退下,小声说:“上次你说的那件事,朕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一退烧,我们就可以出发。”
有些事情想起来很麻烦,做起来却无比简单。我跟着父皇光明正大地到我娘的陵寝去,连理由都是现成的:我中剧毒而大难不死,必定是因为我娘在庇佑我。现在我已经恢复过来了,去“祭拜”她,当然是天经地义。
只不过,父皇的侍卫队伍里面多了个生面孔。那是他从刑部秘密调来的仵作。
进了那高大华丽的的墓室,我站在父皇身边,捏着两个拳头看侍卫们用钢钎将棺材盖顶起来。他们看了棺材内的物事,都大惊失色地叫道:“皇上——”
——我娘既然是只风狸,不知她的骸骨,是什么形状?
我忍不住抓住了父皇的衣袖。
他反握住我的手,率先走了过去。我霎那间后悔了——也许我根本不该来,也许——
我看到父皇也大吃一惊,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我好容易扶住了他,才鼓起勇气上前看了一眼。
只见那一堆珠光宝气的凤冠华裳之中躺着的,既不是人类的骸骨,也不是类似灵猫科动物的骸骨。
——那里面躺着的,是一段木头。
第六十章 远别
父皇在好容易站稳了之后,非常果断地说了一句话:“都退下!”
那些侍卫不愧是跟了父皇多年的,父皇话音一落,瞬间都不见了人影。我有些踌躇——不知道父皇说的“退下”,是不是也包括我在内。还好他很快又下了新的命令。
他说:“你过来。”
我松了口气,走到父皇身边。他深吸一口气,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来,用那帕子包住手指,伸到棺材中去翻动那段木头。
我在深山老林里混了几百年,一望而知那是根槐木。槐木阴气最重,常常被方术道士之类的人用来做法。只见我娘棺材里的这段槐木大约两尺长,刻成一个有头有脸有手有脚的人形。那木人头顶上,绑着一绺黑色的头发。
父皇的手指把那绺头发挑了起来,我连忙举着火把照近了些。他看了半天,说:“这是你娘的头发。”
我说:“可是我娘——”
父皇摇摇头:“这段木头当然不是你娘。”
一阵寒气从脚底升上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原以为,他们只是害死了我娘,没想到……现在连我娘的尸骨都不见了。
他们究竟想怎样?!
我也伸手挑起那一绺绑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放在手心里握紧了,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父皇把那帕子扔进了棺材里,从我手中接过火把,说:“盖上吧。”我只得过去,吭哧吭哧地推那棺材盖,一点一点地把它合上。父皇的目光却始终盯着那段木头,说:“当年,朕亲手给你娘换了衣服,又亲自把她抱进这棺材里……她那时,比平日里轻了许多。朕以为是因为她刚刚生产,又失了很多血,所以没有在意……哼,”他说着居然笑了,“想不到,那居然是一段木头!”
我憋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父皇自顾说下去:“朕,曾听说民间有种邪术,只要有某人身上的一样东西做引,便可以用别的东西做出和那人一模一样的一个人来;若是法术高强的,做出来的人不但会走路会说话,就连脾气都和原来那人一模一样。当年,想必是有人用你娘的头发,做了个假人骗朕!”
他一口气说下去,语气很是轻松,恼怒之中,居然有些……意外之喜。
我最后加一把劲,终于把那棺材盖全部合上了。我喘着气问:“那么,我娘,到哪去了呢?”
父皇举着火把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一眼那棺材,目光灼灼:“你娘虽然相貌脾气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是一旦归天,还不是和所有人一样,不过一具臭皮囊,要来何用?所以,朕猜想……”
我猛然抬头:“难道——”
他点点头,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你娘,可能还活着。”
我惊叫:“不可能!”
——那个时候,我被法门和尚装到了个什么破袋子里,我隔着布料咬破他的手指破袋而出,后来他说,“可惜你娘没你那么聪明。”
所以我才会猜想,是他用那个袋子闷死了我娘。或者,他曾经把我娘抓进去过,然后用别的法子害死了我娘。
他给苏明章写的那封信,要苏明章准备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法器,肯定不会是给我们母子祈祷平安用。
可是这个要怎么告诉父皇呢?这些事情一旦捅破,我娘其实是只风狸的事实也就藏不住了,不知道父皇他会不会受得了……
我情急之下喊了出来,赶紧又补上一句:“儿臣的意思是……”
父皇的眼神暗淡下去,声音也低了:“至少……在朕把这木头放到棺材里的时候,她应该还活着……究竟是谁把她带走了?她一个刚生了孩子的弱女子,能有什么用处?如果是带走她做人质,也早该来跟朕谈条件了……”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竟是父皇一拳砸在了那棺材盖上。
我走过去把他拉开了些:“父皇,别难过……”
他愣了片刻,才黯然点点头:“咱们出去吧。这件事,不要让别人知道。”
离开陵寝的时候,我发现父皇的侍卫少了一个。
少掉的是那个仵作。然而上到父皇,下到站在最末的侍卫,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或者,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他们都已习以为常。
陵寝外面艳阳高照,我却觉得越来越冷。
坐在回去的马车里,手心突然觉得有点痒。抬起来一看,却是指缝间夹了根头发。
头发……我娘的头发……
刚才父皇还在猜测,我娘可能还活着。
我不动声色地把那根头发藏到了衣袖里,假装不经意地问父皇:“儿臣听说,儿臣中毒之后,是那位素羽先生及时为儿臣施救,儿臣才捡回小命的。不知素羽先生所居何处?儿臣想去当面拜谢。”
崔叔闻,我娘……这些事纠缠在一起,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
也许……素羽可以替我作法,就像当年他指引崔叔闻去找我一样,指引我找到我娘。
——假如她真的还活着的话。
父皇一手扶着额头,勉强地笑说:“知恩图报,是好事。素羽他……就住在云嘉城外的栖云山里。只是他不喜外人打扰,你去了,可能会吃顿闭门羹……朕欠他良多,你若见到他,千万要对人家有礼。”
我松口气:“儿臣明白。”
回到宫里,我推说自己的病已经好了,不宜在皇宫再住下去,带着侯叶他们原班人马回了敬王府。一进门,就有人送上一封信来。
拆开一看,上面只有两行字:“我已赴东宁。切勿跟来。”
没有落款,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素羽的字迹。
我匆匆看完,正想把信纸塞回信封去,它就在我手中化成一阵轻烟,转眼便消散不见。我顾不上想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冲回到自己房间里,又跑到崔叔闻住的小院中——不但他自己的东西都搬了个干净,就连他堂姐也不见了。
下人说,父皇封崔叔闻为六品寺正以后,还另外赐给他一座府邸;他带着他姐姐搬到新府去了。
而他自己,现在已经在去东宁的路上。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
我们,真的,玩完了。
第六十一章 坐镇后方
我跑到荷花湖边去,在旁边的亭子里呆坐了半天。这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湖上的荷花有些已经凋谢了,泛黄的荷叶之上,点缀着一只只鼓鼓的莲蓬。湖边的柳树下,那条小船还好好地系在那里。
这一坐,居然就坐到了日沉西山的时候。晚风一吹,脑子终于清醒了些。侯叶来问我是要现在用晚饭还是先热着稍候再用,我摇头:“晚些再吃吧,你去叫何昭叫来,我有话说。”
何昭马上就到。我不多废话,直接问他:“咱们府里的侍卫,连你在内,一共有多少?”他拱手:“禀王爷,连属下在内,一共四十六人。”
我点头:“你现在马上去挑十个功夫一流的出来,叫他们沿往东宁的官道去追崔大人,追上之后一路暗中保护。要是崔大人有什么差池,叫他们提头回来见我。”
何昭领命去了。我呆坐苦笑。想不到我也学会说这样的话了。
第二天早朝过后,我递牌子进宫求见父皇。从强烈的阳光下进到那阴风阵阵的文澜阁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行完礼,眼睛总算适应了室内阴暗的光。父皇就坐在那书桌后面,斜倚着一个鼓鼓的靠垫,一手拿着一本折子,另一手手指闲敲着桌沿。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我会来,叫我平身之后,张口就问:“说吧,想去哪里?东宁,还是大理寺?”
我一撩袍角,再次跪下了:“求父皇准儿子去大理寺,督办东宁府尹亏空军饷一案。”
父皇抬起眼皮微微一笑,把手中的折子扔了过来:“自己看吧。”
我站起来,说了一声“是”,两手捧着那折子起来扫了一眼,原来是兵部尚书保那罗耀祖清白的奏折。我把它合起来,送回父皇面前。他又随手抽了几张折子给我——全都是朝中重臣要保那罗耀祖的。
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回府之后要再加派十个人去保护崔叔闻。
父皇一直在用一种观察小动物的眼神看着我。等我把那些折子都看过了,他才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问:“怎么样,还想去么?”
我一咬牙:“去!”
我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罗耀祖面上不过是一个正五品的府尹,可是他另外一个身份,是苏明章的的大妹夫,苏青溪的大姑父。
罗耀祖人在东宁,亏空的,自然是要送到万远川军中的军饷。这事三年前就被人捅了出来,可万远川拿他没办法。现在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