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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一早,岳灵珊和岳不群父女回来了,带着令狐冲。
他父女面色都极差。岳不群只交待弟子们“把你大师哥安置进车里”,便不理不睬了。岳灵珊低着头,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的尽量将动作幅度缩小,再缩小,盼望父亲从此都不要再看到自己才好。林平之看到令狐冲一起来了,自然高兴,高兴之余却又许多疑惑。岳夫人特意为令狐冲煮了粥,他主动接了差事,去照顾令狐冲喝粥。
大家都还没启程,令狐冲孤零零的躺在大车里,两眼望天,神色呆滞。
林平之进了车厢,轻声道:“大师哥……”一语未完,令狐冲猛地翻过手掌,按住他的手,目光狠狠地瞪过来。
他一怔:“大师哥,是我……”接着发现他按住自己的那只手,动作虽快,却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没有。
令狐冲看着他,目光尖锐,神色却无比的憔悴,看着看着,终于长长的叹气,闭上眼睛。
林平之低声问:“大师哥,到底发生了什么?紫霞秘籍呢?六师哥呢?”
令狐冲登时睁开双眼,双肘一撑,上身直直地坐起来,声音发抖,整个人都在发抖:“你,你知道紫霞秘籍……你为什么知道?”
林平之被他吓到,同时忧心着,脸色也白了几分,嗫嚅道:“是……是我和师姐商量……要治好你的伤……”令狐冲瞪眼看他,良久良久,目光中终于出现嘲弄和凄楚,苦笑道:“你和小师妹……你们串通得好!”
他重重地仰躺回枕上,低声道:“小师妹走后,六师弟为我读紫霞秘籍……他一字一句地读出来,我……我本想事急从权,只要内伤治好,听一听有什么打紧?嘿嘿,果然天不藏奸,报应来得好快,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六师弟大声问:什么人?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被师父和小师妹叫醒,六师弟已经……已经……”
他双目圆睁,死死的瞪着车棚,眼中布满了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
林平之颤声道:“六师兄……他……”死了两个字,怎么也问不出口。他和陆大有从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甚至多多少少有些小小的梁子,可他要怎么才能相信,昨天还活蹦乱跳、碎嘴多话的一个大活人,一夜不见,便阴阳永隔?
令狐冲喃喃的道:“此仇不报,令狐冲誓不为人。”
林平之忽然想到极重要的一件事,慌忙问:“大师哥,那紫霞秘籍呢?”令狐冲看看他,却不回答,目光是冷冷的,林平之举起拳头,抵住了嘴,令狐冲的目光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紫霞秘籍不见了。
他突然明白了。那神秘人能够杀死陆大有,怎么会放过垂死的令狐冲?他不是大发慈悲,他只是需要一个嫁祸的对象。
林平之低声道:“大师哥,那人是要你背这个黑锅……”他听着自己声音发涩,愤怒得不成调子。令狐冲苦苦的一笑,道:“我已经是半死的废人一个,何况师父他……他老人家英明,怎会看不出这毒计?”林平之微微安心,点点头,忽然又道:“知道小师妹偷走了紫霞秘籍的人,除了她自己之外,不会超过三个人……”说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他所怀疑的那第三个人,是劳德诺么?
令狐冲却只以为是林平之加上师父师娘,闭上眼睛,摇摇头道:“盯着华山的人多得很,我猜,多半是嵩山派。”最后三个字在齿缝间极低极低的吐出,恨意满腔。
林平之正了正自己的心,心想:“我又没注意到二师哥是何时出去的,或许他不过是半夜去个茅房。胡乱猜疑这个那个,终究不好,现在说了,徒惹大师哥烦恼。”想着,压了下来,轻声解劝:“师哥,无论要怎样,你得先把身体养好。来,不管怎样,好歹吃一点,这是师娘特意为你煮的粥……”
令狐冲咬了咬牙,点头道:“好,吃一点。”慢慢的由林平之扶着,坐起身,靠着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咽下了小半碗。
林平之将他安顿好,出了车厢,整理自己的东西。天色还早,华山派弟子们都聚集在寺庙饭堂喝粥吃早点。他悄悄注意着劳德诺,然而什么都没看出来。
☆、饮酒
前路却比想象的更加凶险。
离开那寺庙不久,华山派众人便遭遇了第一次袭击。
来者手段凶残,武功却极高,岳不群夫妇也不能相抗,其后又有嵩山派联同华山剑宗弟子前来相扰,彼时令狐冲内伤发作,连路都走不动,却依然在最危险的时候用拼着性命不要的打法,用独孤九剑,击溃了敌人。
林平之被点倒在地,本来心中一片冰凉,想不到投身华山门下竟也逃脱不了家传剑法带来的厄运,忽然峰回路转,独孤九剑在令狐冲这样内伤极重的人手中使出来,竟也能先败封不平,再一剑刺瞎十五人的双眼,看得又是兴奋,又是难过,哽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是接着岳不群的一句话却把他心头所有的火都浇灭了。
他冷冷的说:“令狐冲令狐大侠,你还不解开我的穴道,当真要大伙儿向你哀求不成?”
令狐冲惊得六神无主,轻声说:“师父,你……你怎地跟弟子说笑?我……我立即给师父解穴。”
林平之离他很近,清楚地听到他说话时牙齿格格打战的声音。他心头一片冰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看着令狐冲想走过去,却脱力而瘫倒在地,岳灵珊已经忍不住哭出来,叫道:“大师哥,你怎么样了?”
她就在自己身边,最紧张的时候她握住了他的手,他也紧张担忧,愿意与她互相安慰。现在他赶忙松开了那只手,身上战栗,好像做错了最不该行差踏错的事。
岳不群脱险之后第一件事自然便是盘问令狐冲剑法何来。
林平之在一旁眼睁睁的听着,听到岳不群一句一句,越来越凶险,句句直刺人心,“那十五个蒙面人你与他们交情如何?”“你这些剑法难道真是梦中神人所授,突然间从天上掉下来不成?”“你武功到了这地步,怎么还会将师父、师娘瞧在眼里?我们华山派这点点儿微末功力,如何能当你神剑之一击?”极尽讽刺挖苦,哪里像是盘问?林平之几次忍不住,想要将风清扬的事竹筒倒豆子说个清楚,总比这样遮遮掩掩让令狐冲受委屈的强,但偶尔和令狐冲目光接触,他虽然气息奄奄,目光中那种倔强却说什么也无法忽视。他是宁可被师父讥笑,被旁人误解,也绝不肯违背誓言透露风清扬的消息,更不肯向人乞求谅解。
封不平作为剑宗弟子,剑术输给令狐冲,以后再也不可能来谋夺华山掌门之位了,去嵩山什么的再也休提,岳不群夫妇便和大家商议到底去哪里。最后便说定了要去洛阳拜会林平之的外祖父金刀王元霸。
令狐冲想,哪里都不去,偏偏去见林师弟的家人,师父师娘这是打算要将小师妹嫁给他了。心头一阵酸,一阵苦,林平之和岳灵珊两个影子在脑袋里晃来晃去,他们年纪相当,相貌般配,怎么想都是一对璧人,日后他们两个成了亲,留下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反正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孤苦伶仃又有什么打紧?
林平之却很高兴,照常收拾好别的就来陪他,悄悄的笑道:“大师哥,到了我外公家,咱们马上找洛阳城最好的医生来给你治伤。”
令狐冲苦苦的哼一声,说:“治伤么,那也无所谓。”
林平之鼻梁轻轻地皱起来,说:“别胡说,治伤怎么能无所谓呢,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不好么?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干粮。吃完了赶紧睡一会。”令狐冲摇摇头,干涩的嘴唇勉强露出笑意,说道:“你有酒么?”
林平之有些为难,小声道:“我给你带了一小壶,不过……”令狐冲别的什么都不想听,只向他摊开手伸出去。林平之没办法,回手摸出来,交到他手上,他双手发抖,捧着酒葫芦,接连几下都没拔出塞子。
林平之一阵心酸,帮他拔了葫芦塞子,看他颤抖着手要接过,干脆自己将葫芦凑到他嘴边,喂他喝了几口。
他喝了酒,心意稍平,见林平之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神色凄楚,心里一软,轻轻的道:“我没事,你放心。”
林平之低低的道:“总要你让我放心,我才能放心。”
令狐冲与他目光交汇,看着他眼睛里种种不明的意义,心里忽然乱得不可开交,胸口胀痛,忍不住咳嗽,手捂着弯下腰去。林平之赶忙扶住他,给他捋顺后背。他弯着腰,脸藏在下面,心里模模糊糊的问着自己:“我看着他们在一起而难过,究竟是为小师妹多一些,还是……还是……”
路上林平之却不来照料他了,劳德诺弯着腰进车厢时,令狐冲还有些意外的问他:“林师弟怎么不来?”
劳德诺说:“林师弟肩头的伤前日裂开了,他也不说,大家都不知道,还是小师妹发现的……”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不说了。令狐冲脸上本就没有血色,闻言又青白了几分,也就不再问。
此后劳德诺跟他日则同行,夜则同寝,对他兢兢业业的照顾起来。他不由得感激:果然是日久见人心,二师弟平日与我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如今我这个样子,便显出他果然年高老成,比别人不同。
他心里惦记着林平之的伤,可是强迫着自己一句都不要问。他有小师妹照料,很好很好,总好过和自己莫名其妙的混在一起。
这一天大家在客店宿下来,令狐冲一安顿好,就蒙头大睡,睡得昏天黑地的,忽然迷蒙中有人轻轻推他,他睁开眼,见林平之坐在身边。
好几天不见了,忽然见到,不知今夕何夕,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令狐冲一惊起身,冲口问道:“你的伤好些没有?为什么不好好的休息?”
林平之本来面色凝重,听了便不由自主,浅浅的笑了:“我早就好了,皮肉伤,最多流点血,也不痛。”令狐冲点点头,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林平之笑道:“我打听得这镇上出一种米酒,酒劲不大,甜甜的很好喝,特意给你带来。”说着,举起手上的酒葫芦给他看,他一看到酒,就管不住自己,慌慌张张的要抢过去,林平之夺手道:“我喂给你喝,不然又要过量。”看着他脸上表情登时垮下来,忍不住一笑,点头道:“亏你还是我们的大师哥,简直比六师哥的猴儿还更像猴儿……”
刚刚出口,便知道不妙,这话真真是说错了。偷眼看令狐冲,安慰的话已经说过了那么多,再说有什么用?只得默默无语,拔开了葫芦塞子,将酒葫芦凑在他唇边喂他喝了几口。他不愿意令狐冲总想些不高兴的事,笑问:“好喝吗?”
令狐冲苦笑道:“我只爱喝烧酒,酒劲越大越好。这个甜甜软软的,女人和小孩子才喝呢!”
林平之哼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有的喝就不错了,这时候还挑三捡四的。”说着反手把葫芦系在腰间,令狐冲有点着急,说:“我又没说不好喝,你倒是给我留下来嘛!”林平之摇头笑道:“不成,留给你,我一转身,你就喝个精光。你就乖乖地等下次吧。我走啦!”说到这里,声音低下来,终于说出他这次来最重要的目的:“大师哥,你……你要小心二师哥。”
☆、监视
令狐冲一怔,但这时院子里响起劳德诺和英白罗说话的声音。林平之急忙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