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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忽然一个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出来:“令狐冲,你既已习学魔教妖法,从此便是正派公敌,在下虽然武功不及你,正邪大义,绝不敢一时或忘。”
随着话声,林平之手里提着长剑,缓缓的走出来。
令狐冲又吃惊又奇怪,喃喃的道:“师弟……你……”
林平之冷冷的道:“当年在华山,在下多得你的照应,至今感激。只是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你助纣为虐,竟然做了魔教的传人。林某虽不才,也不敢与阁下这种人相交。古人割席绝交,今日林某便与阁下划地断义。他日江湖相逢,正邪殊途,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语毕,手中长剑一挥,嗤的一声,青砖地上便出现了长长的一道。
令狐冲只觉得脑袋里一阵眩晕,腿一软,便要倒下。仪琳慌忙扶住了他,他定了定神,忽然哈哈一笑,道:“恒山派众位师妹,你们不是要去龙泉救师尊么?还等什么?走啊,咱们走!”
☆、夜奔
令狐冲和恒山派那些尼姑、姑娘们,在集市上买了些马匹,出了福州城,急慌慌的一路向北。
大路边茶棚子里,坐了个高大的光头和尚,正吃着西瓜纳凉,见到一群人过来,便一跃而至在大路中间,双手叉腰,叫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令狐冲一见,分外眼红,跳下马来,怒道:“田伯光,我还当你溜没影儿了,原来在这里!你给我过来!”上前一把抓住他僧袍襟子,田伯光大叫:“喂,喂,干什么,占道抢劫么?”被他拉扯到路边,也有些动怒,说:“令狐冲,这么点玩笑都开不得?”
令狐冲怒道:“谁跟你开玩笑?辟邪剑谱是不是你拿了,给我交出来!”
田伯光眼睛一瞪,说道:“咦,这可奇了,你不是舍生忘死追去了吗?那两个人的功夫我料理起来可有点难啊,我也不费那个劲。怎么,难道你伤得半死不活的,也没抢回来不成?”
令狐冲瞪眼道:“废话,我当然抢回来了!我抢回之后便失血晕倒,你没瞧我现在脸还白着吗!哼,我晕倒之后只有你在不远处,东西便丢了,不是你又是谁?”
田伯光大呼冤枉,说:“天理良心啊,令狐冲,我看见你躺在那儿,刚要下去,你师娘就来啦,我才懒得跟她打照面,就先走人咯。洒家的快刀也是江湖一绝,虽说比不上你的独孤九剑,好歹也难逢敌手,洒家使刀使惯了,剑谱什么的摆在眼前我还不稀罕呢。哼,什么辟邪剑谱,很厉害么?”
令狐冲怒道:“你说这话,谁相信,有什么证据?”田伯光说:“好,你不相信,那你搜,你搜!”说着就要拉开袈裟脱裤子。旁边一众尼姑、姑娘都不由得惊呼起来,令狐冲忙道:“喂,大街上耍流氓吗?”田伯光哼道:“着啊,你好端端的上来便问我要东西,是要耍流氓明抢吗?哼,枉我惦记着你们这一群,还在这儿一等就是大半天。”
令狐冲斜眼看他,充满怀疑:“真不是你偷的?”
田伯光冷笑:“田某偷香窃玉,偏偏还就不偷剑谱。爱信不信。”说着,走到仪琳马前,涎着脸一笑,拜了一拜,大声道:“徒儿拜见师父,师父你老人家安好?”
仪琳哭笑不得,马匹不够,她本是和郑萼同骑一匹,正好把头往郑萼肩膀上一藏。郑萼也不客气,笑得花枝乱颤,叫令狐冲:“令狐大哥,我师侄说的有理,咱们暂且叫他跟咱们一起去救师父,他若立功,咱们就信他。”
田伯光说:“哎呦,我师祖难道出什么意外了么?正好一起走。”说着,也不客气,拉过令狐冲刚下的那匹马,自己飞身上去,提缰到仪琳身边,笑道:“徒儿侍奉师父左右。”
仪琳向旁边躲闪了一下,低声道:“你……你离我们远一点。”
仪和忍了笑,下马来,说:“令狐师兄,你骑我这匹马吧。”自己上了仪清的马。
一行人重新上路。路上恰巧遇见一小队官兵放马,令狐冲一声令下,众尼姑一拥而上,把官兵们点倒的点倒,敲晕的敲晕。马匹什么的老实不客气,全部抢到手。
如此赶了两天路,到了夜里就在官道旁边露宿。他们身上银子不够。此去龙泉山高路远,盘缠不足,怎么赶路?令狐冲便把郑萼、于嫂、仪和这几个人拉过来面授机宜,如此这般的说了一回,田伯光在旁边听得眼睛发直。女孩子们去远了,方才对令狐冲大拇指一翘,说道:“令狐兄,骗出家人作奸犯科,这本事你比我强多了,佩服佩服。”
令狐冲面露微笑,点点头,把手往下巴上一放,才想起假胡子早被自己摘掉了,也不在意,依旧装模作样地捋了一捋,悠然道:“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等仪和她们化富济贫,正等得心焦,忽然前面有马蹄声响。令狐冲问:“这就回来了?很快嘛!”仪清说:“不对啊,只来了一匹马……”话还没说完,一个女子的声音高声嚷道:“令狐冲,令狐冲!出来!”
英白罗对林平之说:“好端端的,你看你这个样子,丢了魂儿吗?走走走,咱们去醉仙楼喝两杯去。”
他走了两步,看林平之本要跟着,复又站住,不由奇怪,笑道:“你怎么了你?”
林平之说:“八师哥,这两天师兄们都气不过我对大师哥无情无义,背后说我是忘恩负义的小人,你没听到么,怎么还来找我喝酒?”
英白罗笑道:“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咱俩不也挺好的么,你跟大师哥是你们俩的事,我可管不着。我就知道,咱们华山派这么多人,可是能被我拉着一起去喝两盅的,算来算去也只有你了。”
他们在醉仙楼喝酒,直到天黑,酒楼快要打烊,这才出来。路上便出了事。英白罗惨死在街头,林平之挣扎着奔回到福威镖局,刚撞开大门,便倒了下去。
林平之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身上冷一阵,热一阵。他失血过多,伤口又有些感染,几天来一直高烧不退。
他发着烧,有时候看到父亲母亲,有时候含含糊糊的说胡话,大多数时候却还是明白的,知道有医生来看过,听得见岳夫人的叹气,岳灵珊的哭哭啼啼。他甚至听见岳灵珊怒气冲冲的说,要找令狐冲讨个说法。他无力阻止,只能随着她去。
他总以为自己冒险留下来,是能查出些什么的,他以为就算有危险,至少也没这么快……他以为时时刻刻跟岳灵珊、跟英白罗他们在一起,自己就是安全的。英白罗是因为他死的,没有英白罗多了一句嘴,多拖住那人一时半刻,他绝对不会有命回来。他痛得喘不来气,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夜色渐深。
一会遍身冷汗的从噩梦中惊醒,一会又糊里糊涂的睡着。他俯卧着,枕头上都被冷汗打湿了。
昏天黑地之中,忽然仿佛听到有人急切的叫他:“师弟,师弟?”
即使恍惚中他也辨得出这是令狐冲的声音,心口处好像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子,想赶快醒来,眼皮却像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忽然又想到:“他又怎么会来?难道我还是在做梦?”
他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平弟,是我,求求你……你醒来看看我……”
他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尖,刺痛,竟然不是做梦。这疼痛也惊醒了眼睛,缓缓地抬开眼皮,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他真的看见了令狐冲。
他犹自怕是做梦,瞪大了眼睛,用力辨认,真的是令狐冲,他不是走了么?他为什么又回来?
他终于睁开眼睛,令狐冲放了心,握住他放在枕边的那只手,轻声道:“我看过你背上的伤,别怕,会好起来的。”他说着,忍不住把他的手放在嘴唇边亲了亲,眼睁睁的看着他眼眸中布满水汽,心疼得像被刀割,
窗外忽然清清楚楚的传来梆子声,有人低声道:“令狐冲,天快亮啦!”林平之吓得浑身一抖,令狐冲慌忙安慰他:“别怕,是我朋友。”他也知道天快亮了,他不能再待下去,狠一狠心,说道:“你乖乖地养伤,等我回来。”
林平之闭上眼睛,用力摇头,低声道:“不,大师哥,你……你带我走。”他突然就克制不住,哽声道:“带我走,带我走!”
令狐冲一怔,他比谁都更想要带他一起走,可是他伤成这个样子,怎么走?好言好语的劝慰:“你伤的太重,怎么赶得了路?听话,好好的把伤养好,我回来接你。”
林平之咬紧了牙关,手抓着被子,狠狠地紧紧地抓着。令狐冲不了解他最痛苦的是什么,即使面对令狐冲,他也有太多的欲言又止。他极痛苦的压低了声音,颤抖着说道:“你……你还不明白么……除非你带我一起走……否则我们再也不能相见。”
这句我们再也不能相见,令狐冲并不懂他话语之外的意思,可是他相信,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相信,他们或许真的再没有相见的机会。“带他走”,这念头陡然占了上风。然而林平之的伤太重,怎么能任性乱来?
他的犹豫为难都写在脸上。林平之看着,惨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几丝红晕,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肩膀,费力的抬起上身,在他嘴唇上轻轻地吻下去。只是那么轻轻地、嘴唇和嘴唇的熨帖,他并不真正知道怎么接吻。
可是这样也尽够了。他并不是非跟他走不可,他管得了自己。他也不能走,他知道剑谱在哪里。
缓缓地离开他,他俯卧回去,手肘蒙住眼睛,哽咽的声音闷闷地流出来:“你走吧。”
窗户突然被拉开了,田伯光一脸恼怒,低声喝道:“令狐冲,你他妈的还是不是男人?”
棒喝不过如此。令狐冲再也不犹豫,俯身把林平之扶起来,柔声说:“你背上伤口厉害,可别牵动着了,我背你。”
林平之却摇摇头,小声说:“是我太任性,我……我不走也没关系,你肩膀上也有伤,我知道。”令狐冲说:“我那点小伤算什么,早就好了。”林平之只是摇头,不肯让他背。田伯光看不过去,跳窗子进来,嬉笑道:“令狐兄,不如洒家来帮帮忙,你瞧怎么样?”
林平之见他换成了和尚的装束,不由惊讶。令狐冲斜眼看他,满脸信不过,田伯光笑道:“怎么,怕洒家趁机占你心肝宝贝的便宜么?嘿嘿,嘿嘿。”说着,将林平之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摇头晃脑的道:“不错不错,不过比起我那小美人儿师父,差着还远,嘿嘿。”
令狐冲心想,不找他帮忙,也没别的办法。时间不等人,说不得,只好说道:“田兄别开玩笑。你愿意帮忙,那是最好,反正不帮我也没话可说,你直接跟我的剑说话好了。”田伯光眼一瞪,怒道:“令狐冲,现在是洒家不想趁人之危,好不好?否则我也不用动手,只需放开嗓子叫唤一声,你猜你那些师父师娘,师弟师妹,他们会不会醒来?醒来之后跑到这儿,一见你们俩这你侬我侬的模样儿,会怎么着?”
林平之一看他两个又要说僵,两人斗起嘴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得说道:“田兄,只是多有麻烦你,大恩不言谢,我师哥不会说话,你别见怪。”
田伯光满脸堆笑,道:“哪里哪里,绝不见怪。”说着斜眼瞧着令狐冲,冷笑一声,也不跟他废话,走过来在林平之身前蹲下。令狐冲急忙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