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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举起长剑,对准他提着剑的右手,他在慢慢靠近,她也在慢慢的伸出长剑。
他越来越近。
他的手腕与她的剑锋一寸一寸的靠近。
她猛然使力,她的长剑名家铸造,锋利无比,她的剑法也是名家传授,迅速而准确。
林平之一声凄厉的惨叫,手筋立断,再也拿捏不住长剑,呛啷落地。他向前方扑过来,盈盈却已经跃起在半空,她本就早有准备,甫落地立刻矮身,跟着一剑扭身送出,正中他的脚踝。
这一次他没有叫出声,他倚靠在石壁上,支撑着身体,深深地、急促的喘息。他全身颤抖,忽然发疯一样、抽筋一样笑出来。
他低声问:“你为什么不杀我?”
盈盈向后面退了几步,她死里逃生,怕得全身都是冷汗,颤声道:“我不想他伤心。”
他不说话,只是急促的喘,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痛苦的扭着自己的衣襟,似乎胸口的痛苦比手脚更甚。盈盈想问他是怎么了,却又不敢。她悄悄地向后又退出去几步,听着远处令狐冲与左冷禅你死我活的打斗。提心吊胆,而又无可奈何。
令狐冲飞快的奔过来。
他清楚的听见了林平之那声惨叫。他因此而受伤。幸好幸好,他手上长剑使出来的,是独孤九剑,天下无双、所向披靡的独孤九剑。
左冷禅一倒下,他便没有别的念头,一心只想赶快到他身边去。他依旧举着那根短棒,也不在乎它到底是什么。
但林平之和盈盈现在的样子仍旧让他意外,意外而惶恐。
他先是呆住,接着又是恐惧,又是没来没由的愤怒,叫道:“你们怎么了!”
林平之身上发抖,再一次发疯似的笑了。
盈盈咬住嘴唇,颤声说:“我……我挑断了他右手的手筋,脚上伤得怎样,我也不知道。”
令狐冲愣住。他该怎么做?他该说什么?他的心像是已经被蛀嗑得千疮百孔,痛得太多已经麻木。他只是轻轻地问:“你怎么这样狠心?你怎么下得去手……”
盈盈看着他在黑暗中变得惨白的脸,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奔涌而出,呜咽着道:“他要杀我!”
他没有理会她的哭,走过去对林平之说:“给我看看伤势。”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量。
盈盈用手捂住嘴,压抑着哭声,转身向外走。
令狐冲知道她走了。他是欠了她的,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老天为什么单单喜欢报应在林平之身上?微弱的光线下面是林平之淡淡的脸,清冷而茫然。
他突然听到她一声尖叫。
声音远远地传来,她应该已经在洞外了,令狐冲一惊,正在为林平之包扎的手微微一抖,林平之冷笑道:“你去救她吧,岳不群在外面。”
令狐冲几乎心脏骤停,失声道:“你胡说什么!”
林平之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故事你都不知道?左冷禅是那只螳螂,岳不群就是黄雀,谁是蝉呢?是你,还是我?”
令狐冲沉默不语,只是加快了手里的速度为他裹伤。包扎好了,他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我出去看看,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
林平之闭上眼睛。
他还是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么……可是一切已经发生了,他不是从前的令狐冲,他也早就不是以前的林平之。这里是思过崖山洞,他们过去在这里度过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段时光,那时候的自己,陌生得就像是上一辈子。
他不是上辈子的自己,他只是一个残缺不全的怪物。
他慢慢地、依靠着记忆向前一拖一拖的走。这是他单凭记忆就能闭着眼来去的地方,他曾经每天向往、也曾经每天思念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就算现在的这里已经是人间地狱——他本就是最熟悉地狱的人。
他走过密道,走进思过崖石洞,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岳不群这时已经被令狐冲压制住,吸星大法吸着他的内力,他几十年辛苦修炼的紫霞神功正在一点一滴的离开他的身体,可是他手上的长剑在一寸一寸的向令狐冲的心口推进,而令狐冲也已经动弹不得。
盈盈委顿在一边,穴道被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平之忽然出现在视线中,她看到了救命稻草。
她高声叫道:“林平之,你前面就是岳不群,他和你大师哥正在内力相抗,你的脚边有剑,是我的剑,趁岳不群现在不能动弹,你快动手,快动手!”
她看着林平之用左手拾起长剑,手起剑落,鲜血四溅。
令狐冲睁大了眼睛,瞳孔却在缩小,他听见自己喉咙里面生涩的低吟:“师父……”
岳不群一死,内息即断,令狐冲终于能动了。可他完全动不了,他看着岳不群在他面前的死去的脸,那脸上没有胡子,双目怒睁兀出,几乎是完全陌生的。
盈盈松了口气,说道:“林公子,多谢你……”
她忘了最重要的事……林平之手上的长剑,沾过他自己的血,也沾上了岳不群的血,现在慢慢的抬起来,指向了她。他用左手持剑也能杀死她,她穴道受制,已经毫无反抗能力。
令狐冲惊声道:“不,不要,平弟,你别杀她!”师父的死也不能让他游离了,他不能让林平之杀了盈盈。急慌慌的用岳不群手中长剑砍自己身上的束缚,那渔网结实得很,一时半刻砍不开足够他逃脱的口子。他急得浑身冷汗冒出来,惶然道:“不要,平弟,千万不要……求你……”
林平之长长的叹一口气。
是叹一口气,也是松一口气。
他要杀盈盈,似乎有一千个理由,可是所有理由都是站不住脚的,他知道。他要杀她凭的什么呢?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呢?
他留在世上无非是为了报仇,他为报仇已经付出了一切,放弃了一切……曾经他以为辟邪剑法的尊严可以让他撑过复仇之后的空寂茫然,现在他再也没有幻想。
他已经无法再握剑。
他瞎了眼睛,伤了手脚,肢体不全,他早就是一个莫名的怪物,早就不该存在,即使存在,与令狐冲也好,盈盈也好,本也无毫厘关系。
他和令狐冲,本是在这思过崖开始,自然也该在这思过崖结束。
他的剑颓然下垂,最终呛啷一声,落在地上。他转回身,向一个方向走去。
这里是他闭着眼都能自由来去的地方,他熟悉这里的风轻露重、一草一木。他也曾酒醉后临风舞剑,那时一个踏错的步伐都能让令狐冲恐慌半天。他几乎闻到了思过崖峭壁边山涧中云彩的气息,甜美而自在。
令狐冲叫道:“不!不行!不行!”他的声音嘶哑近乎泣血,他知道林平之要干什么,他头皮都要炸了,脑子里面是空空的,只剩那一个念头充塞了一切。他蛮劲发作,手掌直接抓着剑刃,发疯的切割着身上的渔网,割伤了自己也不在乎。他终于挣脱,向林平之冲去。
他那只受伤的脚已经向悬崖外探去。他就快要彻底解脱了。
令狐冲还是不肯让他解脱。他的身体一紧,悬空,接着整个被甩到身后石壁上。令狐冲随即扑过来死死地按住他,全身的皮肤都死死地绷紧,身体像磐石一样坚硬,声音却沙哑得仿佛撕裂了:“你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他听见了他的哭声。他紧紧抱着自己,孩子一样放声的哭。
他的心瞬间就软了,对待令狐冲,他从来就没真正的硬下心肠过。害人害己。
他的心软下来,血液上涌,那股子阴寒的气息冲上胸膛,脑子里仿佛有什么破碎掉,接着腿一软,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舒醒
令狐冲抱着林平之软软的、仿佛抽尽了筋骨的身体。
痛快淋漓的哭过一场之后,脑子清醒了很多。对林平之突然的昏迷也没有惊慌,把过脉搏,探过心脉,可惜他没跟恒山派师姐妹们学过治病疗伤的本事,能做的都做了,却找不到他突然昏迷的原因。转回头看着盈盈还在地上凄然坐着,他一只手牢牢地抱着林平之,走过去为她推拿了几下,解开穴道。
她自己费力的站起身,哽声道:“他没事吧?对不起,但我当时……”
令狐冲茫然道:“他没事?他应该没事吧。”说着,抱着他在地上坐下。直到此时,才感觉到全身脱力的难受。
突然丹田里一阵热、一阵冷,一阵如同万刃穿刺,说不出的疼痛,他先还一愣,接着便忍不住哼出声,转眼便痛得满头冷汗。盈盈惊问:“你怎么了?”他摇摇头,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这是刚才打斗时误吸入的左冷禅的寒冰真气,与岳不群的紫霞神功在体内相克造成的痛苦。他的吸星大法全是自学而成,任我行早说过会有极大的隐患,要他答应加入日月神教才肯教他化解的法子。他没同意入教,这破解之法自然任我行也就没有教他。之前几次施用吸星大法,似乎都没什么不良后果,也就没有在意,但今天岳不群几十年的修为差不多全被他吸进来了,紫霞神功至阳至纯,与左冷禅的寒冰真气正是两种极端,突然间于半个时辰之内先后进入体内丹田,活人的血肉之躯能受得了才叫奇怪。
盈盈已经明白了,担忧得无以复加。她以前也知道吸星大法不是那么好练的,但那时令狐冲和她有婚约,两人只要成了亲,任我行怎么也不可能放着女婿不管,迟早是要传他的。现在成亲什么的再也休提,任我行也一定不会再传他了。
山路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高声叫道:“掌门师兄,掌门师兄,是你么?”令狐冲忍痛道:“仪清师姐么?我在这里!”随着脚步声,果然是仪清,快步奔了过来,一见岳不群横尸在地,令狐冲抱着林平之,旁边站着任盈盈,这奇怪的场面,不由得一愣,她身后一个中年男子跟着上来,看过这场面,脸色微有变化,随即掩饰过去,对盈盈躬身道:“属下鲍大楚,参见圣姑,日月神教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盈盈点头招呼:“鲍长老,你怎么在这里?”鲍大楚说道:“回禀圣姑,不只是属下,如今教主他老人家也来啦!教主说,岳不群假托日月神教之名,做这鸡鸣狗盗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因此带着大伙儿特意上华山来找姓岳的算账。”
仪清也说:“掌门师兄,我们师姐妹确实都是这几位魔……日月神教的前辈救的,师妹们好多都饿了许多天,没什么力气,所以派我先来接应掌门师兄。”看着岳不群的尸体,咬牙道:“这恶贼是掌门师兄杀的么?”
令狐冲勉强说道:“是我师弟杀的。”仪清道:“阿弥陀佛,还要多谢林少侠,为我三位师尊报仇雪恨!”又问:“林少侠怎么了?”
令狐冲这时感觉丹田的痛楚似乎在渐渐缓解,他只道是吸星大法终于将两股真气慢慢融合起来了,也未多想,正好对仪清的医术颇为信赖,说道:“他受了伤,不过是外伤,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昏迷。”
仪清稍作检查,说:“他脚上的骨头裂了,好好医治,还能行动如常。手上就……是谁这么狠心,断了剑客握剑的手,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盈盈在旁边低下头不说话,令狐冲只说:“行了,过去的过去便是。他为什么昏迷不醒?”
仪清皱起眉头,摇头说:“我也不明白,他脉象虽乱,但是真气充沛,不像是会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