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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生看着他:“小莫,你这就要走了?不去陈哥家吃顿饭?”
莫尽言摇摇头:“谢了,陈哥,以后会有机会的。我的救命恩人陪我回来的,他在等我,我们这就要回去了。陈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莫尽言上了岸,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陈平生张嘴喊他:“小莫,你多多保重!”
莫尽言回过头来:“多谢陈哥关心,我会的,珍重!”
莫尽言以为,走了的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事实上,走了的人回来过。腊月初的某天,有个外乡人来到江口渔村找人,得到的消息是整个渔村几乎都被倭贼屠尽了,余下的幸存者为数寥寥,早就分散居住到各处村落去了。
外乡人拉住一个邻村的乡人打听打探莫尽言和聂大夫祖孙的下落,乡人说江口村的人泰半都被死于倭寇之手,聂大夫未能幸免,聂大夫的孙女不知所踪,还有一个姓莫的少年本来可以逃过一劫的,但是就在出事当晚赶了回来,为了救聂大夫,也被杀了。
这人得了消息,忧心忡忡地走了。这个外乡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俞思冕派来探望救命恩人的随从。快要过年了,俞思冕备了重礼托人送过来,想要好好报答他们,也想得到他们安好的消息,始料未及的是,居然得到了最坏的消息。
随从回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年关,这是俞思冕在南方过的第一个冬天,与北方干燥的寒冷不同,南方的冬天潮湿而阴冷,湿寒之气几乎要钻到人的骨头中去,冻得旧伤口隐隐作痛。俞思冕在屋子里架上熊熊炭盆,然而依旧抵御不了见缝插针的寒风。
随从陈良在书房门外躬身站着:“大人,我回来了。”
俞思冕正在处理公务,听见陈良的声音,心里一喜,放下手中的笔:“陈良,快进来。赶紧说说,情况怎么样?”
陈良垂下头,不忍心直视俞思冕的满脸欢喜,他双手将临去前俞思冕交给他的荷包递上去:“大人,小人未能忠于所托。您要找的人,俱已不在人世了。”
“什么?!”俞思冕如遭雷击,脸色一片惨白,猛地站了起来,隔着桌子抓住陈良,“你不是弄错了吧?怎么可能?你去的是长乐县新田镇的江口渔村?”要说聂大夫年纪大了还有可能不在人世了,但是小莫和聂芸都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会不在人世!
陈良低着头,苦涩地说:“上月初五,倭贼袭击江口村,全村村民死亡近百,仅有三十几人幸免于难,还有十几名妇人失踪。大人要找的聂大夫和莫公子,都没能幸免。”
俞思冕松开手,踉跄了一下,颓然坐了下去,过了半晌,他止住不住颤抖的嘴唇,艰难地冒出一句话:“小莫也遇难了?”
陈良低低地说:“是,他们说有个姓莫的少年,本来可以逃过一劫的,但是正巧那晚上回去了,为了救聂大夫,也不幸被……”
俞思冕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过了许久,才艰难地摆了一下头,嘶哑着声音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陈良将荷包放在桌上,躬身退下。俞思冕还处于一种完全难以置信的状态,就仿佛是昨天,他还在江上的那条小船上,和莫尽言一前一后地划桨摇橹,那个倔强略显单薄的身影前后起伏着,那么鲜活有力,还因为自己不跟他结契兄弟而同自己生着气,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可是,那个孩子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俞思冕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个船模上,不知不觉,泪水便已模糊了视线。
俞思冕用力眨了一下眼,泪水滚落下来,刷过脸庞,落在桌案上,他伸手拿过那只小船,轻轻摩挲着每一个细微处。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莫尽言就在自己眼前,然而再眨眼细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一颗泪滴落在小船上,俞思冕喃喃地说:“小莫,对不起。”
一股滔天悔意从无边之中升腾而起,将他密密缠裹起,他知道,要是当初答应了莫尽言,那么,他就不会离开,也就不会遭遇不测了。对不起,小莫!对不起!俞思冕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牙齿几乎都要咬碎裂:小莫,这个仇,我一定要替你报!
***
庄许的祖父曾是跟随太祖起义从征军中的一名小卒,后因立战功而升到了百户之位,战事停息后,退回祖籍地戍守,成为卫军水师中的一员,他家也就成了军户。所谓军户,就是世代从军,父死子替,兄亡弟代,世代相袭,且轻易不许脱军籍。
庄许的父亲庄进接替父亲入伍,后在一次抗倭战役中受了伤,失了一只左臂,从军中退下来。庄许又顶上父亲的名额,从一名小卒做起,年纪轻轻便做到了百户之职,前途是无可限量的。
军户是本朝的一大特色,每家至少出一丁从军,余者屯田,徭役任务不比民户轻简,且一户最多只许一人考生员,家里须有五名以上男丁方可允许一人在衙门任职,故入军籍并非是多么荣耀的事。民户都尽量避免与军户通婚姻,因为说不定哪天便应征入伍,去了边关,最后尸骨都无存,这还不算,子孙后代世世代代皆是如此命运。
所以当莫尽言提出要从军的时候,庄氏父子都很吃了一惊。庄许先发言:“小言,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入了军户,从此以后就难以脱身了。”
莫尽言点了点头:“我想得很清楚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娶妻生子的可能性太小了,如果不成家,又何来拖累之说。
庄进将健康的右手在桌上敲了一下,摇摇头:“不妥,此事还需三思才行。依我的看法,尽言大可不必入军籍。”
莫尽言低下头:“我想参军,只有这样,才能够为我死去的亲人和乡亲报仇。”目前也只有水师才有力量与倭贼抗争。
庄许是亲自将莫尽言从血泊中救出来的,自然能理解莫尽言的仇恨与愤怒,他点了点头:“小言,你若是考虑清楚了,我便去替你入籍。以后你就跟着我。”
莫尽言感激地抬头:“谢谢许哥。”
庄进右手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不行!”
庄许和莫尽言都有些意外地看着庄老爹:“爹?”“庄伯伯?”
庄进叹口气,摆摆手:“尽言,听伯伯的一句,不要入军籍。那你若是想从军,完全可以跟着许儿入伍,作为编外军,但是不要入籍。”
“为什么?”两个年轻人都不解地看着老人。
老人叹口气:“在外人眼中看来,我们军户是很风光的,有饷银,有军田,免差傜,不受地方衙门管制,一般人不敢招惹。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些都是我们用人命换来的,就算是今天我残废了,我儿还得入伍,倘使明天我儿战死了,我孙子还照样得入伍,世世代代都脱不去战死疆场的命运。我活了这么多年,已经看得很透彻了:军户并非是荣耀,而是枷锁。尽言,今日你是为仇恨而入伍,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这是你的志向,伯伯支持你。但是不要使自己困限于军籍上,我们的眼光,要放得更长远一些。”
莫尽言沉默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一切都听伯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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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军户其实非常不人道,所以还是募兵制比较合理。
19、第十九章 学艺
过完年,出了正月,莫尽言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这次受伤,让他几乎两个月卧床不起,幸而年轻,身体恢复得快。因为久不晒太阳,小麦色从身上退去,显得白皙了许多,身子又正是拔高的时节,所以整个人显得既苍白又单薄,又细又长,像根竹竿。
他现在每天早上跟着师父在小院里练功。庄进的武功,据说是在泉州少林寺学的,南少林尚武,泉州少林寺尤甚,且武学渊源深远。庄进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师从上空法师学习拳法和棍法,身手颇为了得。莫尽言死里逃生之后,发誓要练好功夫,不再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为了学武功,他还非常正式地三跪九叩,敬了拜师酒,拜庄进为师。
庄师父说了,当务之急,是先练功夫,然后再论从军之事。莫尽言也知道这事急不得,自己若没有本领在身,抗倭报仇全都是空话。所以每天三更,便晨起练功,先去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来回跑上数里,筋骨活动开来之后,将师父头天教的内容复习一遍,再将之前学的连贯演习数遍。这个时候,晨曦微露,师父就会起床来了,会检验他前一天的学习情况,再教他当天的新内容。
莫尽言是个悟性极高的人,接受能力远远超出庄进的预料。但是庄进也并不打算一口气将所有的本领都教给他,每天只教给他三式。武术的威力不在于招式的多样性,而在于招式的熟练性和力量,莫尽言是学得很快,但是需要更多的练习和实际对抗。
要是放在以前,莫尽言恐怕早就耐不住性子,想方设法要求师父多教一些,经过那次劫难之后,他整个人都便得沉静许多,做事不再似以前那么毛躁,师父教什么,就学什么。学会了,就把它练熟,熟练后,再琢磨着生巧。
有一次庄许从军营回来,看见莫尽言在院子里练习白鹤拳,这拳法是他从小就熟悉的,每一个踢腿出拳的动作都极为熟悉。他站在门口看莫尽言练了一遍,那拳法看起来很熟悉,但是似乎和自己学的又有些不太一样,好像招式更简练些,他想张嘴对莫尽言说:你练错了。但是自己的手跟着比划了一下,发现照莫尽言这个法子,动作虽然简省了,但是出拳的速度更快,力道更强,实在是对敌的良方。
“小言,将你刚才的白鹤拳给我再演练一遍。”庄许一看莫尽言练完整套拳,便立刻出声叫住了他。
莫尽言早就发现他回来了,因为正在练功,就没有分心打招呼,此时方道:“许哥,你回来了?”庄许住在梅花镇的军营里,离县城不近,并非每天都回家住的,只一旬回来歇息一天。
“嗯。”庄许点点头,他也是个武痴,顾不上和莫尽言话家常,连忙说,“你赶紧将你刚才练的白鹤拳给我练一遍看看。”
莫尽言有些不解,但是还是立正收手准备演练。
庄许又补了一句:“不是我爹教你的那样,是你刚才自己修改了的这种。”
莫尽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许哥,这个是我自己练着玩的,我给你演练师父教我的吧。”
庄许就料到会变成这样的情况:“不用,那个我也会,我要看你刚才自己练的这套拳。”
莫尽言尴尬笑道:“这是我自己吓琢磨练着玩的,怎好意思给许哥看。”
庄许摆摆手:“没事,我觉得你练的这一套还怪有意思的,没准比我爹教的那套还好。别磨叽,赶紧来吧。”
莫尽言只好照着自己改进的拳法演练了一遍,庄许越看越欢喜,到最后一拍手掌:“没错,就是这样的。来,我陪你演练一遍,你用你刚才这套拳法,我用白鹤拳。咱们不必使全力,练习一下便好。”
莫尽言平时多是自己一个人练功,庄许通常都不在家,他只偶尔和师父喂一下招,基本上没有什么对敌经验。而他知道,要真的学好功夫,必须要跟人动手,才能学会制敌。所以庄许提出跟他过招,他既是激动又是忐忑。
庄许的对敌经验显然要丰富得多,虽然他看出莫尽言的白鹤拳比自己的要有优势,但莫尽言缺乏经验,不懂得如何在对抗中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