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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都不擅长喝酒,因为他一直都认为喝酒误事,喝酒可以让果断的人变得犹豫,可以让精明的人变得糊涂,可以让清醒的人变得混沌,也可以让心细的人变得迟缓。所以他不喝酒,那种东西伤身,此时却是治疗心伤的唯一之法。
而这伤的由来,不知道是胡亥和大冲的死,还是心里那一抹幽白色所造成。
入口的酒越是辣才越容易让他忘记昨天晚上所看到的一切,也忘记今天一整个白天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等待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人给自己解释,哦不,他还不是个人。
狐狸,天生狡诈,所以最不该相信的才是,他是一时糊涂做了傻事还是真被那张清冷凌厉的容颜给迷惑,又或者……
“我等你一天了。”
印瞳没有转过头,端起酒坛又喝了一口,酒水撒了满襟,声音却听不出情绪:“是么。”
“你在喝酒?为什么喝酒?”狐狸脸上挂着的表情明显表示他今天心情不错,虽然一整天都在这个房子里头等,但也没有因为所等的人回来晚了而毁了心情。又看了一眼印瞳,这才借着月光看清了印瞳脸上的神情,不禁僵硬了自己略微有些洋洋得意的嘴角。
“为什么喝酒?我为什么喝酒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也不知道吗……只是我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我才疑惑。”印瞳放下酒坛,不知是不是因为情绪的问题,今天的酒特别容易醉人,眼神中已经有些不清醒的看着狐狸的脸:“不光是你等我,我也等了你一天。”
多么让人沉醉的美丽容颜,他缓缓伸出手,朝那张脸靠近,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落下收回:“是你告诉黄臻的。”
☆、十七
“是你告诉黄臻的。”
这句话说出来就像是:是你毁了一切,是你背叛了我。一般,让狐狸的心里莫名多了一分说不出的情绪。
“是,我用你的名义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密道在哪儿,告诉他马贼在哪儿,所以他才能成功剿匪,你也才能成功在他心中扎稳地位。”狐狸收敛刚才的一丝喜悦,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公式化:“这样才接近了你的目标,他曾动摇是否帮你,现在就可以直接下定决心了,这是好事,用几百条人命换取黄臻麾下与赵方赫还有胡一柄剩下的总共四万三千兵马,难道不值?”
值,的确值,印瞳苦笑。
“可你用来抵换的是他们,是胡亥和大冲,你不知道他们对我有多重要。”印瞳一双满是醉意的眼睛只盯着狐狸:“狸儿,你不知道他们在我心中有多重要,所以你才会轻易做下决定以他们的性命换取我将来的地位。他们不是我的手下,是我的兄弟,我们经历风雨五年了,可你却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保全我死在我眼前,我呢?什么也做不了,最后为他们收尸也不行。”
“这就是你为了帮我所换取的代价,我想要当上大漠之主,却从来没想过这个地位是要踩在我自己身边的人才能站上去的,如果早知如此……我宁可!宁可……”
狐狸眼皮一跳,扇状的睫毛垂下,他伸出手,在触碰印瞳肩膀的时候有些退缩,可还是放了上去:“这种话还是别说的好,固然重要,也不至让你放弃一切。”
印瞳看着狐狸,突然呵呵大笑起来,好笑,实在是太好笑,他心里一直为胡亥和大冲不平,因为自己的事情害了他们的性命而愧疚,可最终如果早知道狐狸的做法,或许他也不会去阻止。 因为成功对他来说太重要,两百年的普通生活,看着自己的大漠在别人的手中,他心急,怕自己在死之前也不能当上沙漠之主,最终和父亲爷爷一样的下场,对着后辈的人说自己祖先的宏图伟业。
那些都是屁话,狐狸做的没错,他的确以少换多换取了四万三千多个将士为自己拼命,可同样也的确迫使自己重要的人离自己而去。
眼前的大漠在印瞳眼里早就已经一片模糊,就连身侧的白影也重叠成了好几个,他想要和小饭那样用眼泪来为自己赎罪,因为除了狐狸以外他是唯一一个知情的人,在胡亥和大冲死后也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可眼泪这种东西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落下来过,再痛苦的日子,再艰辛的历程都比不上大漠对他的重要性,所以眼泪这种脆弱的东西,他早早的抛弃。
现在想要宣泄,就连个出发点也没有,只能借酒消愁。
愁更愁。
狐狸看着歪着身子倒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秀气的眉心耸起,自己……是伤了他的心吗?所以他才会痛苦?所以他才会酒醉?所以他才会用责备的语气对自己?那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或许想法是对的,只是忽略了情这个字?
世间有多种情,亲、友、爱。自己伤的是印瞳的友情吧?他从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更从来没有经历过爱情,两百年来的平淡生活,看透了沙漠中众人的纷扰,却没看透自己这一关,如果不经历,怎么去避免呢?
所以他才会为了帮印瞳而没有考虑到以胡亥和方大冲的死换取印瞳在漠北的地位,对印瞳来说到底值不值,又值多少。
“胡亥……大冲……”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醉意喃喃着,声音很小,小到只要风再大点儿狐狸就要听不见了,靠在他肩膀上的头渐渐垂下,即将滑倒的时候,狐狸及时扶住。让印瞳整个人顺势倒在了怀里,一双扶在印瞳肩上的手此时却不知放在哪儿是好。
将印瞳带回了房间,平稳的放在了床上,又细心的给他盖好被子,伸手触碰印瞳滚烫的额头,虽然没喝多少,却醉得不轻,酒不醉人人自醉,若他不想用醉来掩盖事实对他的冲击,又怎么会这么简单就毫无防备?
可狐狸也知道,即使经历了这件事,印瞳还是信他的,若不信,怎么会放任自己在他面前喝醉。
离开印瞳的房间往风尘址的方向前去,一路上来轻飘的脚步在黄沙上没留下任何痕迹,顶头的月亮微薄的光亮照在他透白的脸上。狐狸那张倾城的脸,此时却挂着复杂的表情,回想起印瞳的一切,打从初遇开始,他们接触的虽然不多,虽然对对方毫不了解,却难得的在无形中建立了一道彼此信任的墙。
时间越长,就越厚。
从印瞳会对他笑,会和他开玩笑,会给他起名字,会把他逗跑。
一幕幕怎不表示着印瞳那点儿心思,虽说不明显,虽说他自己也察觉不到多少,可狐狸是能感觉到的,他是狐狸,聪明如此。现在重新理一遍,竟然万分清晰,从印瞳给风尘树浇水这一点建立起的好感到答应了帮助印瞳,两百年来空缺的生活终于像是找到了寄托一般将所有心思都全部灌了进去。
付出的越多就越容易深陷,他曾以为自己会在结束之后轻而易举脱身,不留名,就像不曾来过一般如梦一场,现在想起来才终于明白印瞳给他起名字的目的。不是见他一人可怜他,也不是故意拿他寻开心,只是为了让他在这段时间里留个印记,也让他知道不论他多不拖泥带水的离开始终有个人记得他曾做的一切,那人的容貌怎样,身份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叫——狸儿。
来到了风尘树面前的时候,狐狸抬头看向树上挂着的红丝带,上面千年墨写下的一条条真诚悔过,挂在风尘树上一个昼夜也没落下的话就能洗尽罪孽了。上头竟然还有一千年前的笔记,狐狸知道打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就生活在这片沙漠上,风尘树本就是灵物,它不成精不成魔,非妖非仙,自己和风尘树同在。
非妖非仙,也不知是精还是魔,掌控大漠的一切,却从不能离开大漠,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却拥有一身操控大漠的能力,或许他的年纪就如同风尘树一般的老,什么时候存在的不知道,即将什么时候结束也不清楚。
不生不死的活在大漠中,所有人对他来说都是过客,这才可悲吧。
可如今,一个早就该看透一切看透人生百态的他,竟然因为印瞳的话动摇了心里那一块原本以为很坚硬的地方,死守的城池也早晚会被攻陷。
“卫鉴,原来你的确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谁都独一无二,他却比你独一无二得明显的多了……狸儿,你瞧,多好听的名儿……”这是两百年来记忆中所存在的极少名字中的一个,却最深刻。
……
头有些痛,眼睛还有些酸涩,印瞳醒来的第一反应就这两个,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屋顶上下来了,还睡在床上,外头天刚有些亮,太阳还未升起。
身上的酒味早就淡了,他毕竟没喝多少,所以昨晚的事还是记得大半的,虽然不真切,不过他的确看到狸儿了,也和狸儿说了许多话,包括胡亥和大冲的事。
一觉醒来才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终于不意气用事的去思考整个过程,也正如狸儿说的那样,用几百人的姓名换取漠北和四万多将士的确值得。牺牲了胡亥和大冲虽然过分,虽然不甘,但既然人已经死了,愧疚后悔也无济于事,活着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让他们的死白牺牲。
站起身穿好了衣服,想起自己怎么躺在床上,还脱了衣服,竟然被子都盖得整齐的,漆黑的瞳孔,眼神也缓和了点儿。
或许可以让狸儿站在身边出谋划策,他是个不错的军师,光漠北,还不是他想要的全部。
想到了这儿,印瞳走出了房间,外头没有几个人,只有早起的将士已经开始晨练了,他偷偷从侧门离开黄臻府上。昨天听狸儿说他在自己的房内等了一整个白天才明白为什么在风尘址一直都等不到他回来,这种情况发生一次就够了,第二次再来便显得傻气。
骑上了马,随着领路的枭一路来的了风尘址,天色越来越亮,整个大漠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到了风尘址,他下了马,一路走到了风尘树边。
一阵风吹过,印瞳站直了身子,披着的黑发随风吹了起来,还有几根绑在里头的小辫子也露了出来。看向靠着风尘树合着眼睛还在睡觉的某人,心里那一块地方便柔和了不少,白色的身影靠着风尘树歪着脑袋还没警惕,银白色的头发已经拖地,几根发丝因为轻风吹起,挠过眉心让他有些痒,皱着眉头动了动脑袋。
印瞳看的津津有味的,眼神瞥向风尘树上,发现树枝上多了一条颜色鲜艳明显是刚挂上去的红绸,伸手扶稳了红绸后,只见上面用千年墨写的隽秀的五个字:胡亥、方大冲。
眼神再度落在靠着树干睡觉的人身上,其中多出几分无奈,也含了几分温柔,表面上看过去狸儿是个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人,他冷清也冷情,他好像从不在乎任何一件事一心只要达到目的即可。可实际上,印瞳也是刚发现,他其实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他也有良心,只要一经提点便逃不过良心的谴责,他不是不在乎,只是需要去学会在乎而已。
印瞳蹲在了狸儿的身边,看着即使闭上眼睛只要稍微勾一下嘴角或手指都能迷倒众生的脸,伸出手不留情的在上面捏了一下。
狸儿马上睁开眼睛,也没喊痛,只是一双眼睛滚圆的直盯着印瞳那张好笑的脸,还没搞懂,只听对方说了一句:“喂,回去睡。”
☆、十八
人这一生中究竟能遇到几个真心待己的好人,狸儿没算过,只知道印瞳可能会是其中一个。
此时天刚亮,东边升起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