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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庸风雅录-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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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漫山遍野滔滔林海莽莽雪原,洪鑫垚忍不住去想,他会在哪一棵树后,哪一块雪下?刚冒出这念头,又马上自我否定,不,他不可能在任何一棵树后,任何一块雪下。
  因为,那完全不能接受。
  护林员还在唠叨个不停:“不喝酒?就这环境,不喝酒也能眼前发花,脚底打滑。路边随便一个坡啊坑的,掉下去还想爬上来?除非运气好,有人路过,否则不出俩钟头就得冻晕了你。平地上都不安全,更别说上冰面进林子。前年一个,人家凿鱼的冰窟窿没冻严实,掉下去了;林子里逮兔子的陷阱,有那缺德的,用完不填上,腿卡里头,拔不出来了……”
  洪鑫垚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掐死这多嘴的护林员。
  站在宿舍区尽头,眼前并没有想象中的小松树林,也看不出墓地的样子,浅浅的小雪包连成片,跟林场空地区别不大。
  把护林员撇在一边,洪鑫垚一趟趟来回走,仔细搜寻有人出没的痕迹。
  老林小心翼翼道:“洪少,才下的小雪,都盖不住脚印。这一看就是没人来过呐,恐怕……地方不对。”
  洪鑫垚站住,眼前一片模糊。
  长到这么大,在今日之前,他从未体会过失去是什么滋味。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原来,你所得到的东西,随时都可能失去。
  追求时多艰难,失去时就有多容易。
  拥有时多快乐,失去时就有多痛苦。
  问题是,他想起来了,自己还压根没有真正得到和拥有。
  真他妈□的人生命运。
  考验期才刚开始呢,方思慎,你欠我一个答复。
  老林见他不答话,只好跟在后边也一趟趟来回走。眼看天色渐暗,再不返回就来不及了,挡在洪鑫垚身前:“洪少,吉人自有天相,你那朋友,没准已经回到市里了,也没准路遇贵人相助。咱得走了,入夜还要降个二三十来度,必须赶紧回阿赫拉去。”
  洪鑫垚定定地望着远处的树梢,半晌,点点头:“好,走。”
  所有人都挤在护林队的小房子里汇合,这一趟徒劳无功,众人纷纷用各种荒唐假设安慰洪小少爷。稍微修整之后,开车回到阿赫拉,热火朝天地张罗吃晚饭。
  洪鑫垚一直没怎么说话。其余人吃完饭各自撤退,腾出两间最好的宿舍给三人,又把小轿车的热库让出来停了那辆雪豹。汤所长问明天安排,老林接话:“我们明天一早去市里,想想别的办法,这头还要麻烦你们继续上心留意。”
  “当然当然,一定一定。都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大概被折腾惨了,听说他们明天早上就走,汤所长显然松了口气。
  坐在平房宿舍里,洪鑫垚问:“林大哥,有烟没有?”
  老林从衣兜里摸出烟盒,打开递过来。等他抽出一根,再送上火。
  叹口气,慢悠悠道:“洪少,咱是自己人,不跟你讲虚的。真要出事,这一天下来,不要再做指望;要没出事,那就啥事没有,可能就是意外联系不上。不管哪一头,咱明儿都得回去,从长计议。这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人力设备都跟不上,反倒白耽误工夫。”
  “行,林大哥,都听你的。”抽完一支烟,洪鑫垚摸出手机,“我再试试。”不出意料,还是没通。
  沉默一会儿,道:“他原本定了今天回京……我给他爸爸打个电话。”
  老林点点头表示理解,回了隔壁房间。
  “方叔叔,新年好。”
  “小尧啊,新年好啊,怎么有空想起来给叔叔打电话?”
  “您这是怪我没早些给您拜年了,回去一定登门谢罪。”
  “哈哈,那我可等着你。”
  听那边动静像在路上,洪鑫垚问:“您在外边?”
  “可不是,我刚从云雾温泉回来,正往机场赶,去接小思,”桂海到京城的夜间航班比图安晚一个半小时,照方笃之的计算,时间刚刚好。
  “小思上桂海玩儿去了,今天回来。你知道他是个糊涂的,上飞机前也不来个电话。什么,你知道这事?那好,叔叔问你,认识邀请他的那个学生吗?人品怎么样?”
  “认识,是我们同学,我给您打电话就是要告诉您,先别急着去机场,我哥他今天赶不上飞机了。”
  方笃之很是莫名其妙:“什么?你怎么知道?”
  洪鑫垚暗吸一口气:“您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他手机坏了,电话号码一个也不记得。幸亏那同学有我的号,这不,就叫我先跟您说一声。好像因为一个事故,路上大塞车,肯定没法及时赶到机场了……”
  谎言与事实之间有如天壤,心里的惊惶恐惧越强烈,说出来的话反而越逼真。洪鑫垚没有力气去想明天怎么办,竭尽全力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他记得他说过,他父亲有高血压,受不得惊吓。
  那边方笃之隐隐觉得奇怪,又好像没有哪里讲不通,于是说:“你把我号码告诉他,让他借同学手机给我打过来。”
  “信号挺差,我才听明白就断了。要是联系上了就跟他说,万一……没联系上,您也别着急……”
  “真是太谢谢你了,小尧。”方院长趁机跟洪少爷增进感情,“你说我要也有这么能干又可靠的儿子多好!”
  “我拿方思慎当亲哥,您当我是儿子,那不应该的嘛……”眼睛又酸又痛,洪鑫垚害怕一合上眼皮,就会有什么无法承受的东西泄漏出来。强打精神,匆匆寒暄两句,挂断电话,一把栽在枕头上。
  方思慎,你究竟在哪里?
  方思慎发现天黑,是终于看不清报纸上的字的时候。望望几寸厚的原木板钉成的门,不由非常失落:没有人来送饭,也没有人来看看自己会不会逃走。甩甩手腕,搓搓手指,绳子在看完一面墙报纸的时候就磨断了,第一时间穿上了所有能套上身的衣物。然而获得自由的双手对于窗户上拇指粗的铁栏杆毫无办法。怪不得无须守卫,这房子虽然又老又旧,却不是一般的结实。
  因为靠外侧的窗户被砖头砌死了,光线来源全靠内侧冲着院子的窗户。玻璃早被砸光,幸亏老天爷手下留情,只下了小雪,没有起风,积在窗台上的雪还解决了饮水的问题。板凳桌子都垒起来,在角落处围成一个小窝。报纸也都揭下来堆在身上,既娱乐又御寒。每隔一会儿,就起身活动活动,因为他知道,再累再晕,也不能让自己睡着。
  白天过去了,夜晚才真正难熬。
  气温下降的速度清晰地传递到各处感官,身体所有部位都在变得迟钝。最要命的是,咳嗽开始明显加重,胸口仿佛压着石头,大脑渐渐不听使唤……难道,真的可能无法见到明天的阳光?
  方思慎这时候想明白了,从被拉到这里的那一刻起,那些人恐怕就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死在这里。无声无息地,孤独冷清地……死在这里。
  没想到这一次,遇上了真正的、纯粹的坏人。
  生命可无限卑微,人生有各种荒诞。方思慎从来不是乐于纠缠形而上的人,生与死在他看来,与其说是哲学命题,不如说是自然过程。只是再坦然,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与之狭路相逢。脑子越来越钝,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人会为自己担心,为自己伤心。死亡,对于活着的人来说,绝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留给在乎自己的人这样一个开始,可也太残酷了……
  “砰!砰!”炸雷一般的声响把他惊醒。艰难地撑起身体,伸出头探看,分明有人正用什么东西大力撞击门板。门从中间裂开,听声音竟然像是斧子,连劈带砍,没两下,就露出一个大洞,隐约有人猫腰钻了进来。
  “谁……”
  “阿致!阿致,你咋样?”连富海手电筒扫视一圈,发现方思慎,两步冲过来,扬手点着打火机,将报纸拢成一堆点燃,转身拾起劈碎的门板架在上面,温暖的篝火立刻驱散了寒冷。
  “阿致,冻伤没有?让叔看看。”把方思慎抱住,解开衣领伸手进去摸了摸胸口,又捏了捏手掌,稍稍放心,“先别离火太近,慢慢暖和了再靠过去。”
  方思慎咧开嘴笑,声音小小的:“连叔,你又救了我……”
  小时候挂在树上下不去,栽进雪坑上不来,何家父子最后指望的人,都是连富海。
  过了一会儿,方思慎渐渐缓过来,问:“连叔,咳,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于叔想办法通知我了。差点就来晚了。”连富海咬牙切齿,“这帮狗娘养的杂碎!冻感冒了吧?还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只是有点感冒,连叔你来得太及时了。对了,于叔怎么样?”方思慎往火堆边挪一挪。身上不冷了,挨打的地方立刻疼起来。好在伤痕都被衣服遮住,没叫连富海发现。胸腔里又闷又痛,只盼着高烧不要太快起来,让自己成为拖累。
  “他送完你回来就被盯上了,今儿白天镇上闹得鸡飞狗跳,才偷空把消息递出来。”连富海哼一声,“你叔再不济,也还有一两个肯真心帮忙的朋友。只是等我得到信儿,都下黑了。我一猜你就得关这儿,”指指堵死外侧窗户的砖头,“大前年还没这玩意儿呢。”
  看样子,连富海也曾是这里的客人。
  “对了,阿致,今儿来镇上找人的,找的不是你吧?老于头说远远看见跟姓汤的一伙儿,他没敢近了打听。”
  “说不定真是找我的,有个朋友知道我上这来,本来约好了昨天见面。”
  试着问,“连叔,你有手机没有?”
  “就是怕你要用,临时借了一个。”
  极其古老的黑白屏幕手机,基本功能倒是齐全。方思慎接过来,心中不由得想,多亏他的号码容易记住。刚按下绿色的发送键,猛然想起一事,赶快挂断。
  “连叔,你刚说,来找人的,跟姓汤的在一起?”
  连富海点头。
  “咱们要不要马上离开这里?又劈门又点火的,会不会惊动了人?”
  连富海起身,从门口把猎枪提过来,离火堆稍微远点,才摇头道:“外头太冷,你先烤暖和了再说。”
  “我看那姓汤的意思,怀疑你手里有棚区改造贪污的证据,才抓着我不放。连叔,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来了。”
  连富海恍然大悟:“怪不得盯这么紧……你说直接从芒干道走,我还道放心呢。证据,我能有什么证据,有证据又顶个屁用?这帮孙子做贼心虚,疑神疑鬼,干的尽是阴损缺德的事儿!总之,阿致,是叔害了你。别担心,这地儿最近的人家也在二百米外,大半夜的,惊不动谁。真有敢来的,哼,我看他是找死!”
  方思慎想,无论如何都先联系上洪歆尧再说。低头开始编辑短信。
  刚发出去没两秒,铃声就响了。
  “方思慎?”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半信半疑的试探和按捺不住的激动。
  “嗯,是我。”
  那边立刻响起悉悉簌簌的声音,像是在穿衣服:“他们把你关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你!”
  “你别急,听我说。你那里安不安全?千万别惊动别人。”
  又是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似乎在查看环境:“好了,你小声说,我听着。”
  方思慎理理头绪,慢慢讲起事情经过。中间细节都省了,只把重大关键处说清楚。几分钟工夫,也就说完了。只是老想咳嗽,忍得相当辛苦。
  话筒里传来极度压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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