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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还有送谷子的人上门,只要还有收面粉的人给佣金,只要还有牲口没饿死可以继续拉磨,磨坊主乐得不闻不问。
付一鸣选择的只不过是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他咬断了拉磨的缰绳另谋生路,任何人都无可指摘。
晚上的酒宴因为是由葛氏公司赞助的,付一鸣在主桌陪饮。我坐在一旁的另一桌,看着他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这些年他酒量长进了不少,怕是连我都要甘拜下风。席间他到每桌敬酒,四十多桌席面,他一桌喝一满杯连口气都不喘。更可怕的是他竟然记得所有来宾的姓名长相乃至于某某儿子博士毕业某某女儿新嫁某某新添了孙子某某外孙女今年上的哪家幼儿园……他和每个人打招呼都熟络周到,饶是这样,他还说记忆力衰退的厉害。
付一鸣的记性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的顶尖。他的手机从不存通讯录,所有同学老师熟人朋友的号码全在他脑子里。只要过了眼过了耳,从来没见过他忘记什么东西。他翻一遍的书,提及任何一个段落他都可以告诉你句子出现在哪个页码的什么位置。当年本科毕业综合考试,摞起来尺厚的内外妇儿课本,我们个个背得口吐白沫眼冒金星,这人居然轻轻松松只看一遍就半点不错。连书后没用的附表,他都背来玩儿,以打击我们为乐。
我一直以能和这样的天纵英才熟识而骄傲。
只是如今,他和这些个主任们打招呼的态度始终带着做销售行业养成的根深蒂固的恭谨,完全没有了上学时飞扬的神采。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这该死的世道扼杀了我记忆中那个天马一样的年轻人,熔炼过后,只留下了一个成功的商人。
我看不下去,只想早点离开。
满场的人都端了杯子起来串,互相敬酒。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不想再旁观这场表演,站起来要走。付一鸣却在这时发现了我不正常的闲适,偷空端了杯子凑过来坐在我旁边,倒满我的酒杯也倒满他自己的。
他喝得真多,出的汗都弥散着酒精代谢后的乙醛香味。只见他端起杯子挽了我的前臂说,“云海,来!咱们哥儿俩喝个交杯!”
“你个酒疯子。”我有心想躲。酒能乱性,他这会儿的状态已经不对劲了。而且今天我的心情实在太糟糕,这样的情绪下,喝一两杯都能放翻人。
他半醉半醒的拽住我,靠在我耳边小声对我说:“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
我吃惊的瞪住他,心头如被重击!
这是毕业前的一个雨夜我写在外科书扉页上的,字里行间的离愁为的没别的,只有系在他身上的一缕相思。不料他看见过这句子,一晃这么多年,竟然仍然记得!
“你记性还是这么好。”我目光躲闪着,心里五味杂陈。
“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记得。”他望着我的眼神带着三分醉意,却还有七分清醒。他用无奈的语气淡淡的说:“这满场人都是我惹不起的祖宗,只有你是我能交心的朋友,就陪我喝一杯吧……那些年你从来不肯正眼看我,你知道我有多想和你这么说说话。”
他现在半真半假的说这些,快要了我的命了。这太残忍了。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还要返回头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过了什么。而怀疑也罢相信也好,纠结于往事丝毫无补,我珍若性命的东西早已不复存在。
心在抽紧,随着呼吸像用锉在一刀一刀的挫。已经习惯这样疼了,所以还可以淡定的迎向他的目光微笑。唯独泪水偏偏要夺眶而出,那就借着仰进去的苦酒将它悄无声息的咽下去吧。
原来,那些深处的伤仍然能让我痛彻心扉。
“今天晚上就不要走了吧?”他低声咕哝着邀请,“房间是现成的呦”
我迟了半刻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惊恐的盯着他,像看见梦里娇美的花苞毫无预警绽开一蓬毒荆棘,扎得我鲜血淋漓。
他一手正按在我胯骨上,明显在暗示着什么。
我艰难的挣脱,逃进洗手间拼命用凉水冲脸。他尾随进来,从身后压住我,按在洗手台上,钳住我的下颌居高临下:“秋宵寂寞,别浪费了”,然后他狠狠吻上来……
我顺从了这个吻,以此作为与从前的永别。
外边有脚步声渐近,他不得已放开了我,却仍然贴得极紧,醉眼迷离的看着我说:“你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当年在学校你处处躲着我,我总是想不明白。这些年在这个行当里,什么场面都见过了,才转过这个弯来。晚上我陪你好不好?让你一尝夙愿。”
我不寒而栗。
手段真高强啊付一鸣!昨夜玩过女人,今晚想换个口味么?
是的,早十年我日思夜想的不过就是这个人的这么一个吻。可如今这同一个人,用这样轻率的态度,玩笑一样邀请我上床,甚至安排好了房间等着我,我体会到的不是如愿以偿的满足而是彻头彻尾的幻灭。
晚宴结束后,付一鸣还要送几个行政部门的领导,一时抽不得身。我浑浑噩噩逃出酒店,外套落在酒店房间里,又哪还敢返回去取。幸亏钥匙钱包手机都随身揣着,那外套我已经不打算要了。
今天喝这两口,头重脚轻,不能开车,自己的车就先扔在了酒店。地铁关了,出租又拦不到,所以只能坐公交。我仗着酒力尚在,胸怀尚暖,穿着单衣硬扛着这十一月的天气往家走。车窗外灯火阑珊,却没有一盏属于我。大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乌压压的人头,一张张的脸孔,于我却没有任何意义。眼前全是付一鸣的影子,耳中全是付一鸣的声音,口鼻间却都是酒精糜烂的香气。心里像堵了团破败的烂棉絮,又空又闷。坐在最后一排,冷风从关不严的窗缝灌进来,双眼被吹得酸涩不堪。
面具戴得太久,久得自己都忘了该怎么摘。而经由今天这一切,彻底撕开那一层遮羞布,把最难堪的事实摆在了我俩之间。往后,我不会再想念他,他也不会再来招惹我,从此两相陌路。
这样真好。
风吹得我透心凉。路过曼哈顿酒吧时,已经快冻毙了。情知在这种心境缭乱的状态下进夜店很危险,却还是贪图店里那份暖意下了车。
喝一杯暖和一下而已。我自欺欺人的想。
老板陈寿今天在店里,本来在吧台外面坐着,看见我推门进来,亲自上手调了一杯酒推给我。
“你还好啊?”他见面就问这一句。
他大概能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能有多不好。”我啜饮着随口应,脸很僵。
他手艺真不赖,调出来的东西味道清爽劲儿却够足,一口下去胃里就火热的烧起来,正是我所期盼的温暖。
“你还好啊?”他还是问这一句。
忽然间心里的壁垒垮下来,我闭眼苦笑:“又能有多好。”
他看看我,不再多说。
这个圈子里,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可碰触的旧伤口,或是一个人,或是一件事,或是一段情,多多少少,深深浅浅,渗着血,滴着血,淌着血,条条伤口痛入肺腑。陈寿经营着风月场,见得太多了。他是聪明人,知道哪些客人需要找人倾诉,哪些客人是要独处。据说他和各种人上床,却从不涉及别人的隐私,无论职业、真名等等,他都只字不提。
“晚上还有事没?”他问。
我摇摇头,感觉店里的温度正一丝一丝慢慢拔掉缠住我的寒气,唯独胸口深处有个地方一直是凉的。
“等我一下。”他去后边穿好大衣出来,迅速和店伙计小梁交代了几句,然后捞起我,“跟我走。”
想拒绝,但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
我心力交瘁,急需强烈的刺激来忘却今天这一切。
丁亥年九月十四 霜降 晴
又是个好天气,可惜乏的没有力气出去走走。我窝在值班室里看着从厚窗帘缝透进来的一缕金黄,抵抗昨天后半夜急诊手术下来后残存在皮囊里的倦意。
手机猝然响起,这种预先没有知会的电话向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一直单身的我没有老婆孩子做借口,所以长期以来,科里这些女士们已经习惯了我随叫随到随时供差遣。我满以为是自己科室又有人有什么事要找我顶缸,可看了号码,发现居然是陌生的。
接通后电话里立刻传来震耳欲聋的嘲笑声:“云海,你小子又当睡美人呢吧!还没起呢是不是?”
“王鹏?”我一下子兴奋起来,有了精神,“你回来了?”
这是睡在我下铺的兄弟。八年前从市一院去日本留学深造,看样子是学成归来了。
“老子回来祸害花姑娘滴干活!晚上出来喝酒不?”
他电话打了不下十个,可答应出来的除了我没有别人。大家不是要在家里带孩子陪老婆,就是在科里轮值二线班。
两个人能聚也好,晚上约在老地方老时间。
一见面他就开骂:“这帮没叽吧的,宋麟、廖威、赵志坚全tm不仗义!一个都不肯出来!老子回来容易么……”
我赶紧截住他话头:“你又不是没上过班,不知道咱们这行当没个公休节假。”
“哥儿几个确实是皮实耐操!可凡事要适度嘛,接客太频繁当心铁杵磨成针!”他没一句话不和下三路有关联。
“你好几年不接客了,看着人家门庭若市,各种羡慕嫉妒恨是吧?放心,你这次深造回来,好歹也算色艺双绝了,你们科鸨儿肯定让你挂头牌。等你回去,有接不完的客等着呢。”
他搓搓手,大概是想起原先在科里上班时的忙碌,心有余悸,连忙改口:“我这不是回来给党国卖命来了么,不差这一两天的。让我先攒点原材料,才能一柱擎天么。”
“不干泌外还真是亏了你了,满嘴都是海绵体。”我倒上满满两杯白酒,端一杯一仰而尽,“废话少说,先干为敬,兄弟给你接风了!”
他捞起另一杯豪爽的一口吞掉。然后抹着呛出来的眼泪捶我:“靠!你存心整我……”
他的身高体重家世成绩一直都是我们宿舍的头牌,唯独酒量,是我们找寻心理平衡的砝码。我哈哈大笑。
三杯酒下肚,自然而然的就扯到了家里。他有桩伤心事我们都知道,却从来不敢提。去日本留学前他本来有个老婆,是他的青梅竹马,结果学没上到一半,老婆就不是老婆了。那极品婆娘租了个面貌像他的人学会了他的签名,拿户口本重新办了个他的身份证冒充他去民政离了婚,之后还扫描了离婚证发电子邮件通知给他。他受了很大刺激,可仍然念念不忘那个女人,始终希望能破镜重圆。学业中途,他从日本跑回来很多次,希望能挽回这段婚姻,却终于是徒劳,据说去年他前妻已经和一个富商在墨尔本定居了。
那阵子他回国经常叫人出来喝酒,每次喝,他必然是最先喝倒的那一个。喝醉了就抱身边人喊他老婆小名,拉都拉不开。这也就是为什么没人再愿和他出来的缘由。他这会儿一杯接一杯的倒酒进喉咙,八成又在暗自难过了。得赶紧让他从这个情绪里出来,哪怕和他打一架呢。
我突然问:“想不想再找一个?”
明显是一脚踩进雷区了。他红了眼瞪我,像头上顶着个嗞嗞冒烟的引信。
我瞪回去:“看什么看,你再看我也变不成个女的。你不找媳妇,你妈就老来烦我,没事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劝你!”
“你不也没结婚么。”他居然和我犟嘴。
“可我没爹妈烦我啊”我摆出一贯装扮的花心情圣姿态,打压他守身如玉的信念,“再说我还成天领人回家解决生理需求呢。你呐?当几年和尚了?难不成打算为你前妻做一辈子鳏夫?小心变成萎哥。”
他没词了。憋了半天,忽然冒出来一句:“你管好你自己的裤裆吧。”
这货说话真难听!我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