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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房间里静谧极了,静得能听到壁炉里炭火燃烧的声音,梁藤安笑了笑,嘴唇红的能滴出血来:“姓阮的小姐来头还真不小。”
阿息的身体象被灌了铅,从头顶一直到脚心,千万斤重,坐在椅子上就再也动不了,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红色的灯,拳头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如果不是姚鸿涛发给她的短信,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唐玲还躺在自家地上,她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
走廊上除了他们三个人,再也听不见半点声息,窗外华灯璀璨,雪还在簌簌下着,连续几天未曾停过,爆竹焰火此起彼伏,礼花轰鸣,上升又落下,仿佛所有的光景绚烂都只为了这一夜。
纪远航枯坐在阿息身旁,时不时瞅瞅她泫然欲泣的脸颊,却是死死咬住下唇,一张脸本来已经素白,这会更是毫无血色。头上两盏大灯白茫茫的照得人眼花,姚鸿涛背着手走来走去,经过阿息和纪远航身前时光线便被分割成一块一块,他想了很久,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半天才憋出一句:“阿息,她不会有事的。”
他和纪远航一样,都不会安慰人,要了老命了。
阿息连眼皮也没抬,双手握得更紧,指甲几近嵌进掌心。唐玲当然会没事,她是全天下最善良最温柔最坚强的女人,她怎么会有事。
可她流了那么多血,也是真的。
姚鸿涛有些挫败感,他咬咬牙:“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要听长的还是短的。”
纪远航眉间簇起了淡褶,阿息还是毫无反应地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倒映在眼睑下方,周边一圈象是蒙上了浓雾,在雪白的脸上看得格外分明。
见没人回应,姚鸿涛干笑两声:“我给你讲个长的啊,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有座山,山里……”
都多少年前的烂段子了,他还搬出来糊弄人,纪远航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和,着实听不下去,给了他一记白眼:“鸿涛我看你先回去好了,我们这样跑出来姑妈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姚鸿涛飞快地扫一眼两人,想了好一会儿才默默点头离开,走到电梯口又回过头介有其事地看了纪远航一眼,嘴巴张了张,还是什么都没说。
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柔和的光线倒映出两人的影子,纷乱的气息在安静的空间里环绕,纪远航搁在大腿上的手沁出了冷汗,又湿又凉,似乎透到了裤子里,他在脑海里拼凑着凌乱的词语,组合成串的句子被他一次次掰开重叠,阿息忽然说:“他是我爸爸。”
纪远航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满是疑惑地注视着她。
阿息扯出极轻极淡的一个笑,声音细如蚊蚋:“照片上的人,不是方伟泽,他是我爸爸。”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说的两个字,当着他的面流利地说出口了,吐字清晰,发音准确,并不生疏。
阿息双手交错叠放在身前,纤瘦的指尖不由自主地颤动,掌心已经掐出深深的红痕,纪远航静静地看了她很久,静到以为时间已然停滞下来,目光温柔又锐利,他只觉得耳朵里有微微的轰鸣,良久,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低哑的嗓音蕴含着笑意:“阮阿息,你欠我一个新年。”
阿息终于抬起头来,偏首凝睇着身边硬朗清俊的男子,静静吐逸着鼻息的是一张好看的几乎夺去她呼吸的脸,纪远航微微勾起嘴角,星眸熠熠:“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能收到不少红包,今年因为你泡汤了。”他抬起掌心,阿息能清楚地看到上面清晰的脉络,“所以你得赔我钱。”
阿息失笑出声,佯装用力地拍掉他的手掌,走廊外有冷风吹来,她不禁打了个嘚瑟,纪远航笑了笑,脱下西装披在她背上,像拍抚一只猫儿般拍拍她的头顶,朗笑出声。
阿息停住呼吸与心跳,扬起眼眸,感受着他的体温自他的指尖渡了过来,她不自在地撇开目光,唇边露出不自知的一抹笑。
纪远航说:“她会没事的!”他说得那样坚定,一下子就给足了阿息力量,“我陪着你等她出来。”
阿息是感动的,这句话在她心中有了承诺的味道,整个人像是漂浮在海面上,迷茫与清醒,忽远忽近,窗外的天空盛开了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花朵,像一圈圈永远也散不尽的光环,映得天地都妖娆起来。
她还来不及欣喜,楼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跫音,伴随着浑厚的呼吸声,直逼她的耳膜,脑门上的神经突突跳着,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不安。她和纪远航讶然地望着声音的方向,一个人影撞开门从转角处冲了出来,白着脸跑向两人,尖锐的嗓音震击着她的心扉:“快,靖琪自杀了!”
第十三章
几秒之内,纪远航的脸色变了好几次,真正消化完他的话,才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阿息的胸口一紧,剧痛已然袭来,她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门口,直到完全看不见。
还是在十岁的时候,阿息在离家五里的小镇上学,那时候阮大同和吴丽焘的关系还很好,他们在村里经营一个小卖部,日子过得凑合。那年秋天,阿息肚子痛的毛病又发作了,当时是晚上九点,宿舍里的同学早早睡下,只有她一个人蜷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汗滴在枕巾上,濡湿了一大块,到后来不知不觉昏死过去。醒来时阮大同抱着她坐在诊所的板凳上睡着,怕她着凉,敞开那件青灰色大衣将她包在里面。父亲睡得很沉,还打着鼾,环着她的双手却是紧紧的,她昂起头,看见父亲日渐衰老的倦容和薄了一层的头发,头一回埋在他怀里哭了。
她一直觉得阮大同不爱她,甚至怀疑自己是捡来的,父母那辈总有重男轻女的弊病,他总说儿子好,宁肯抱别人家的小孩也不碰她一下,老摆着一张扑克脸,叫人望而生畏,她多羡慕那些偎在父亲的怀里撒娇,吊着父亲的脖子要糖的孩子,多少次她躲在被窝里咬着牙在哭,但是那晚,她才真正感觉到了父爱,那么多,那么深,足够她缅怀一辈子,可也是那样的父亲,会犯下弥天大罪,打死她也不能相信,不敢相信。
周遭是一片刺眼的白光,还有浓浓的雾,阮大同口中反复叫着她的名字:“阿息,我的女儿。”他朝阿息伸出一只手,微笑着迅速地向后退去,渐渐苍白了面目,渐渐不见了踪影,隐蔽在白色之后。
阿息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凉凉的,一揩全是汗,手指从下往上开始慢慢变得冰冷,身体的各个关节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四周一片寂静,亮着的壁灯仿佛也随人而睡,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她觉得透不过气来。
阿息慢慢平复呼吸,掏出手机,四点十五分,陆衡生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手机屏幕并没有未接来电与短信,她揉揉酸涩的眼睛,翻身下床,目光掠过尿袋又折回来,还没到四百。唐玲睡得正熟,睡梦中有轻微的呻吟,许是麻药过后的反应,阿息掖掖宝宝和唐玲的被子,悄悄地走到了洗手间,看着镜中眼神涣散头发黏在面颊的女人几乎不敢相信是自己。
纪远航走了将近七个钟头,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姚鸿涛的也不通,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傅靖琪自杀,还能为了什么呢,她应该会没事吧。阿息暗自苦笑,心里却有另一种情绪在蔓延,积聚在血管,随时要爆发出来。
她掀开窗帘一角,隐约能看到林立高楼后的的火光,街灯排成了一条直线,轿车飞快地自大街上驶过,积雪的路面被碾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渐渐融化的雨雪倒映出街灯的影子,影影幢幢,光景迷离。对面大楼广告牌霓虹闪烁,工地上的探照灯来回梭巡,忽明忽暗的光让她的脸看起来有些莫测,她紧了紧衣服,才发现自己一直穿的是纪远航的外套,他把衣服给了自己,那他怎么办。
“阿息?”
阿息重新拉上窗帘,俯身在唐玲床边:“口渴吗?我给你倒水。”
“不。”唐玲突兀地抓住她的手,动作太大牵动到刀疤,不禁唏嘘起来,阿息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坐在她身边。唐玲幽幽地叹了口气,用估量的眼神望着阿息:“你在想谁。”
阿息一愣,随即摇摇头。
“阿泽还是,他?”
唐玲看上去很是疲惫,声音暗哑,最后一个字阿息几乎听不见,她将头发掠到耳后:“唐玲,跟陆衡生在一起,为他生孩子,你还会想起那个男人吗?”阿息不知道自己哪根筋错了,会提起那个人。
唐玲轻轻地笑了:“我不想了,真的不想了,虽然我们曾经彼此相爱,但是他放弃了,我不要这样连自己的爱情和婚姻都做不了主的人,所以我不爱了,也不想了,现在我想的是好好养大我和衡生的孩子。你呢,你能放下吗?”
正月没过完阿息便到公司报到了,上班三天,纪远航和姚鸿涛还是杳无音讯,这样的事底下的人司空见惯,有关文件会议方面的事都暂时交到了她手中,董事会的人联络上总公司,确认了名额与人员,由阿息代表纪远航为他们举行送别仪式,顾临铭榜上有名,晋升到总公司做副总,上飞机前五分钟,同事们陆续过了安检,只有他还杵在原地,眼睛一次次地扫过人群,阿息从他眼里看到了压抑的悲伤和眷恋,许久,他沙哑着声音对阿息说:“阮秘书,我能抱抱你吗?”阿息一愣,他已然欺身上前将她拥在怀里,似乎做着诀别。
阿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她发现自己竟然拒绝不了他,只能由着他抱着自己,而自己保持着双手凌空的怪异姿势。
顾临铭的声音低低的,他说:“再见。”然后松开阿息大步流星地离开。
总公司的人在当天下午赶到,其中很多都是那边的精英,业务骨干,公司在金永泰设宴,派了阿息和其他两位部长招待他们,酒店经理一瞧是华兴的人,亲自送上了特供酒特供烟,找来几位姿色颇丰的小姐在旁边“伺候”着,阿息对此反感,也不好说什么,她嘴角含着职业性的微笑,眼睛貌似专注地看着在座的人,思想则游离在状态之外,她就是有这种本事,想和做能分得开来,连纪远航也曾说过佩服,当然是讽刺的语气。
妆容精致的女人欠着腰捂着嘴嗔笑,纤纤玉手随手搭在某个人肩上,半敞开的衣领内chun光一览无余,阿息对座的人不动声色,兀自喝着酒,眼睛沉静安详地望着她,偶尔冲她扬一下酒杯。
阿息嘲弄地勾起一抹笑,有人敬酒,她便礼貌地喝下,然后回敬过去,几杯酒下肚胃如火烧,趁着空档她一溜烟跑到了洗手间,空腹喝酒本身就难受,此时恨不得通通抠出来,该死的经理好拿不拿拿白酒,也怨纪远航,消失半个月不见踪影,公司不要了还是怎么的,要是他在也轮不到她来,至多编个理由搪塞就是,也不至于——
她胡乱抹把脸,酒醒了七八分,思想还是混混沌沌,抬头时刚好看到里倒映出守在门外多时的男人,外头黄澄明亮的光线与走廊夹隙幽暗的夜色在他身上形成了一明一暗鲜明的对比,不知是不是水珠进了眼睛,眸子里像是蒙上雾,阿息总觉得看不清楚他的脸,大概是瘦了,才觉得比以往要高。
阿息使劲摇摇头,侧身绕过他走,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阿息挣了挣,没能挣开。
方伟泽怕弄疼她,稍微松了力道,五指还牢牢扣在她纤细的手臂上:“阿息。”
阿息撇撇嘴,口气满是揶揄:“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