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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啦,你的嘴再张下去下巴就要脱臼啦!”老头的叫嚷总算将月析柝的魂喊了回来,“快走吧,我今天心情好,陪你们进幽都走一遭。万一能碰上主公大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哩。”他又小声嘀咕了句。
月析柝拼命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与离冷一道跟上那瘦矮的老头,毕竟这不是他的地盘,有个向导总比他们瞎闯来得好,虽然这个向导并不怎麽靠得住的样子……
夭水之上架一座精致石桥,其下流水涓涓,舒缓平慢。桥下一棵参天古木,无花无叶,枯枝虬髯纵横上天,树身雕刻“幽都”二字。再远处,便是迷离一片,漫天柳絮飞散,一色淡白,犹若初雪满城。
“幽都到了,”老头朝桥下努了努嘴,道,“跟你们凡人来幽都是最有意思的事。幽都会随你们心中所想呈现出不同的相貌,我看到过人间炼狱、云海天宫、海中孤岛……你们会让我看到什麽呢?”
月析柝好奇道:“它只折射我们心中所想?没有你的?”
“没有,寻常妖类都没有。如果是主公大人的话,说不定可以。”
月析柝看了看身侧平静的离冷,忍不住暗暗揣测阴辰邪和妖颜看到的会是哪一幅景象,会是同他和师兄所见一致吗?
与此同时,他心头也多了一份新奇,雀跃地想要一探究竟。
这幽都,在他们眼前,究竟会是何种面目?
第二十章下
穿过长桥,便是幽都。
满眼醉红,一座亮丽红城,大红灯笼、金玉元宝、宝盖幡幢,万千花灯烟火齐燃,夜空交织锦绣画幅,绚烂多姿、金碧辉煌,鞭炮爆竹、敲锣打鼓之声不绝於耳,一派载歌载舞通宵达旦的热闹景象。
“哇!是庙节耶!庙节!唷嘿!”
老头欢呼一声,抓著手中斗笠一边挥舞一边哧溜一下窜到人群中去了。
仔细琢磨之下,长街上的满满人流并非真实形体,大多是忽而闪现的模糊影像,但人头攒动,竟也似纵情欢闹的人山人海。
有的立在长街两廊看歌姬曼妙舞姿,有的同那吹笙的青年一道摆弄乐器,有的向那街边小贩购买各种玲珑吃食,还有三两的款款女子相携去对岸寺庙祈子求平安……更多的便是小孩子模样的妖物精怪,嘻嘻哈哈地打闹著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跟著耍龙灯、舞狮子起哄,再跑到双簧高跷队伍里捣乱……
月析柝睁圆了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前一幕,他没见过传闻中皇城的庙市,面前的景象竟让他觉得比旁人描述得还要热闹非凡。
“要吃吗?”老头不知从哪又跑了出来,手上的兜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支塑糖人,见月析柝面上犹豫,他道,“别担心,吃吧,我买的你们保管吃就行。”
月析柝这才接过塑糖人,一支递给离冷,拿走手里细细端详他才惊觉这模样做得正是他和离冷的相貌,小巧精致,他手里的离冷糖人连眉宇的冷淡都塑得入木三分。
月析柝一阵感叹:“好厉害的手艺!”随即“啊呜”一口将糖人吞进口中。
他不由转头瞅了瞅离冷,见他转动著塑糖人,目不转睛地盯著瞧,月析柝一瞬觉得面上熨烫,再回神,那糖人已经只留根孤零零的竹棒了。
月析柝目瞪口呆地瞪著那光秃秃的竹棒,半天回不过神,张著嘴骇道:“师兄你你你……”
……怎麽一下就把我吃了……
离冷微微偏过头来,薄薄的嘴角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细眉上挑了一下。
轰──!
月析柝觉得嘴里的甜味顷刻都涌到心口去了,甜腻得胸口发慌,简直像中毒了一般。
他尚自一副呆相地含著糖人,几时被离冷牵著手往前走的都不知道,乖乖跟著他一路穿过热闹的长街。
不远处的黑夜被一轮火红的映月照亮,定睛一瞧,便是那高百余尺的硕大灯楼姗姗而来,灯轮熠熠闪光,绚烂的彩光将万里长街映得灯火通明,淋一色火树银花,璀璨夺目。前头遣无数彩车花灯,在热烈的吹吹打打中缓缓驶来,两旁歌舞升平,幻术杂耍络绎不绝。
妖类精怪们都欢腾起来,随著那精致美丽的灯楼雀跃不已,纷纷跑去彩车下打转围观,仰著脑袋一脸神往的模样。
有只松鼠大约还幻不出人形,吱吱呜呜叫著蹦跳,挥舞著短小的胳膊和腿拼命往上蹭,不知是被什麽挡撞了一下,啪嗒一声砸在月析柝手背。月析柝吓了一跳,举起手来才发现是只摔晕了的小松鼠,小东西晕晕乎乎地抱著脑袋往上跳,才跳一下又重重落下来,圆滚滚的肚皮砸在掌心,它弹跳一下便四脚朝天地动不了了。
月析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将手掌摊平轻轻拢起护著那小松鼠,凑到离冷耳边道:“师兄,我们到灯楼下面去吧。”
周遭声音太大,月析柝听不到离冷应了什麽,只见他点点头,然後腰上便是一紧,离冷环著他高高跃起,点踏了几个外翻的屋檐钩子,几个纵身便在巨大的灯楼之下了。
松鼠彼时清醒过来,一睁眼就是明晃晃的灯轮,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吱吱大叫著窜了出去。跑了几步大概是想起有两个人帮了它一把,又跳回月析柝掌心蹲著磨蹭了一阵,看上去就像在梳理毛发地将头缩在胸前,好半天捧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摆在月析柝手心,然後扭著屁股转身头也不回地撒腿奔走了。
月析柝疑惑地伸指碰一碰那圆圆的小球,凑近打量一番才看清那是什麽,几乎要被那胖乎乎的小松鼠乐翻了,原来那松鼠精送了一枚松果给他们作为酬谢之礼。
“师兄……”他方才捻了那颗松果想要给离冷看,一抬头便见他遥遥目视远方,墨黑的瞳仁里满是深邃。
月析柝也仰头来望,此时他们站在光亮下,三面环绕巨大的灯楼、灯轮、灯树,五彩斑斓宛若霞光的灯火照亮四野,映得此地犹若梦幻。
一簇簇五光十色的花火在天际散落,有如五彩的花雨飘洒,美不胜收。
月析柝一直以为那细小的花瓣是烟花的碎片,直到此刻才发觉那并非是盛放夜空的美丽花朵,是从一开始就在夭水见到的纯白柳絮,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在忽明忽暗的长空绵延不断。
数不清的精魅穿梭於五颜六色的光束,缠绕著巨大矗立的灯楼,不曾停歇的笑声如同夜空一明一灭的烟花火,片片落花言语,如梦似幻。
“下雪啦……”
不知是谁在耳边悄悄呢喃了一句,月析柝倏然张大了眼,这一刻,才真正明白过来。
他一直以为的柳絮纷飞原是细小雪花,因了轻薄无根的姿态飘然而落,才误将它当做柳絮。月析柝伸手接了一枚小小的六角形雪花在手心,璀璨晶莹的落雪没一会就化了,反而是身边的小孩子落了满头满脸的雪花,得意洋洋地冲他笑。
月析柝在那漫天雪雨中望见一座雄伟高塔,虽是距离甚远,万象幽暗的地方,但那一幅暗影幢幢下的姿态,依然可见其高耸入云,直冲云霄。
“你们两个一下就跑没影,可叫我一顿好找!”老头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见月析柝盯著远方光线幽暗处发愣,也凑上来瞥了一眼,道,“哎?”
他这一声调甚是古怪,月析柝收回视线,只见那老头转一转眼珠,颇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离冷,道一句:“通天塔。”
“通天塔怎麽?”月析柝忍不住问。
“你仔细看,通天塔是没有塔基的,”老头说完,月析柝就眯著眼望,仔细看了好一会,他在那团暮色下果然没有发现塔基,还想再问,那老头却兴趣缺缺地说了一句,再古古怪怪地瞥一眼离冷,不肯多说了,“通天塔这种东西,除开通天之能,还能干别的什麽呢。”
“倒是这永远不会停的雪,你们应该更觉迷茫才对。”
老头立在氤氲光影,脚下一处光亮,身後漫天雪花,如同纷扬的雪雨。
“鬼城幽都,说的就是这里,你们该不会到现在都没发现幽都的真实之貌吧?”
幽都,是聚集灵魂的地方,尚未入轮回的魂魄都在这里。
“雪花。”
离冷的话让老头笑了笑,他满意地摸一把胡须,摇头晃脑地道:“这些雪花就是你们凡人数不清的亡灵魂魄。”
“幽都聚集四方未入轮回的魂魄,这些雪花不分昼夜,永远不会停息。”
月析柝微微愣怔,面上愕然地凝望著这一色纯白的雪花。
生生不息的雪花飘落,永不停歇,宛若天上天河,没有白昼黑夜之分,恒古不变的美。
凄迷的雪雨淋在白水之上,蒸腾浓浓白雾,飘飘扬扬仿佛能见那一个个鲜活身影,犹若在世时的那般婀娜多姿,真实血肉。但不多时,便又消散在朦胧的纷扬雪花中,只留浅淡的空影拖出一条冗长轨迹,未几,就被绵延不断的雪花该没,什麽都不留。
这一派的天地缠绵,无论是水墨怡情的白水碧波,又或是锦绣嫣然的庙市盛世,又或是缱绻哀愁的香海雪雨,恰也是正邪交错,在这遍地和合静美、纵贯古今的一座水城,皆是由心而生,自我幻化而出的幽都。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去里妖域的路须得由你们自己走。沿夭水而行,即可至诸夭之野,那里是妖域的中心。主公大人若在妖域,必可在那里寻获他影踪。”
“谢谢。老前辈。”月析柝恭敬地一揖。
那老头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一晃眼,瘦矮的身形已不见,只一句尚留。
“我只不过……是一条鲶鱼啊。”
第二十一章
出幽都,顺白釉夭水而行,中有虚、渊、山、州,不计其数,阳火阴水,无穷无尽。间夹神灵万物,或有恶形恶状,被离冷月析柝联手砍杀殆尽。
虽路途甚遥,间中魑魅魍魉横行,好在没遇上什麽棘手夭邪,两人顺顺当当抵达诸夭之野。
诸夭之野,谓妖域之心,为所欲自从、所愿自得、无所不有之地,百妖相与群居。妖域里外二重,由此导之而往。其有神灵万物,异形奇态,各自遵日月星辰,或夭或寿。虚、渊、山、州,不计其数,阳火阴水,历万载而未穷,概天地六合之庇佑也。
这是个地精告诉月析柝的,精怪中也不乏有好心热情的存在。
这是片明净长空下的田间山野,草长莺飞,阡陌交错,五光十色的繁花错落点缀绿浪,当真美不胜收。
月析柝震撼地惊叹之余也不忘提高警惕,毕竟这里是妖魔鬼怪的地盘,还是大本营!搞不好下一瞬就变成地狱火海,天空洒下浓稠血水……
月析柝被自己的想象骇到,惊吓地仰头望向苍穹。
这里的天空呈现的不是蔚蓝,而是种介乎水墨晕染出的淡蓝,更接近莹白的色泽,似乎还有一丝一丝涟漪般的水纹在天幕上漾开。
“……哎?”
月析柝揉了揉,他刚才好像看到那些水纹齐齐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是眼花吗?
天空骤然涌下强劲风束,呼啸著降落飞旋而来,不可思议的力道顷刻将月析柝全身压制得动弹不得,他勉力睁开眼,飞沙走石间,离冷笔挺的身影被逐渐吞噬。
顾不得自身安危,月析柝大吼:“师兄!”
然而离冷并非如他一般被制,只一霎为风沙迷了眼,正在席卷天地的沙幕中找寻月析柝,一听到声响,离冷即转身往声源来。
月析柝方才看清他轮廓,忽地听到一阵破空而来的嗖嗖声,耳边有人道:“……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