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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雩妮被迫困居淀城后,她总三天两头来探望一次,藉口送吃的、用的,最主要是因为她寂寞。嫁给一名大半年在外经商却拥有六名妻妾的丈夫,她内心的痛楚不问也可明白。
“今天又带什么好吃的来给我?”朱雩妮挽着她臂弯,一起坐落在迥廊内的蒲团上。
“抱歉,今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肚子委屈。”她低首轻叹,两颗晶莹泪珠顺颊垂落。
“怎么啦?他又欺负你?”朱雩妮是遭残酷遗弃的人,照理说,她对丈夫的相思已是不是曾闲,然她却有空天天替这个侧室、那个元配打抱不平,和丰臣家三个高傲自大的男人辩论不休。人家原本还对她心生浓烈的倾慕之意,而今是一见到她便抱头鼠窜,避之唯恐不及。
他们有鉴于祖先们因图谋霸业,而落至家破人亡的惨境,是以弃武从商,每颗脑袋瓜子里充斥的全只是些赚钱的行当,哪有闲功夫猛灌墨汁,如朱雩妮把隋炀帝、唐玄宗……等既陌生又似乎伟大得要命的人名,一个个搬出来指桑骂槐,却苦无还嘴能力。
日子一久,所有饱受委屈,长期隐忍不敢发作的女眷们,有事没事就跑来跟她吐苦水,害朱雩妮忙得没空白艾自怜,更逞论去恨或思念织田信玄啊。当然她内心真相如何,旁人无法得知的,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她因情伤怀手可怜样子。
“不算是。”兰萍显然才懈哭过,两只眼睛犹红红肿肿,漫着水雾,“他……他从大阪又带回一名妾室。”
天!快五十的人了,还纳妾?他有完没完哪!?
“别哭,更不准伤心难过。”为这种负心汉流泪一点不值得!“只要他还有能力,类似样的情形还会继续不断的发生,你有那以多眼泪可以为他流吗?”
“除了暗自饮泣,我还能做什么?我没你坚强,失宠之后犹能像个没事人,成天悠哉悠哉地过日子,奇怪,你为什么一点也难过?我不相信你不爱他。”织田信玄是个多么令人心动的男人,是那种教女人无法拒绝,欣然投怀送抱的奇男子。看看百合子,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爱很苦,爱之不可得更苦。”朱雩妮不再强凝出辛,天晓得她内心的煎熬绝不下于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于今,除了坚强承受,她已别无他法;她不肯以死示弱,就必须打牙齿和血吞,化悲愤为喜悦,让自己活得光鲜亮丽,或者随心所欲。
“但我从来没见过你流泪。”她们几乎要认定她是个冷血热情的人了。她的表现太反常,题诗、绘画、比奕、抚琴,那些只有身处顺境,不知愁滋味的人才做的事,她却每天做得精采绝伦,快乐得不得了。
“不流泪并不代表不伤心,我只是比较懂得排遣罢了。”好在她琴棋书画样样均能来上一手,否则不早闷疯了。“淀城笼烟楼那么远,即便我哭瞎了跟,哭断了肠,他会知道?知道了又会心疼吗?他们是只见新笑,不闻旧人哭的。”
朱雩妮的思绪一下了飞回绿荫葱茏的烟楼,怀想织田信玄醉拥新人,纵声欢笑的情景…柔肠猛然抽搐着,热泪立刻奔至眼眶,那痛,居然如此令人仓皇换措。
“不,我看得出来织田夫人是爱你的。”她是百合子的嫂嫂,似乎不太应该帮着外人离暗自己的小姑和她丈夫之间的感觉。但她也不想昧着良心说话。“他娶百合子,其实是很迫不得已的。”
朱雩妮凝一笑。人家又没架把刀子在织田信玄脖子上,有什么不得已?
男人一旦翻脸变心,再荒诞不经的事情,他们称可以讲成理所当然。她才不信哩!
“呀!雨停了,咱们散步去。”她不要围绕着那个永远不会有解答的话题转,男人爱纳妾、爱变心,随他去,只要她拒绝受伤,就谁都别想令她心碎!
硬拉着兰萍的手,小心翼翼地踩着石板,偶尔倦装踏到积水的地方,便夸张地哇啦大叫,藉机抒发闷气,顺便兰萍吓走了肚子苦水。
雨后的大地,真有“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应如是”的舒畅愉悦。朱雩妮像只彩蝶,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逗得兰萍笑不拢嘴。
“这是什么?”她的笑因花叶内的东西登时僵凝在空中。
“又看到新奇的玩意儿?我来瞧瞧。”兰萍随着她的目光凑近花叶中,“咦?这……看起来像是你那天晚上到淀城时穿的汉装,怎么会丢在这儿?”它原先应该是被埋在土中的,因雨水的冲刷,才露出泥巴外。
兰萍伸手用树枝将它挑起。
“嗳呀!怎么破成这模样?雩妮呀,不是我说你,你也真是舍得,好好一件绸衫,礁!给剪绞成稀巴烂,你这是
“那不是我弄的。”朱雩妮霜冷得心口一阵痉攀。
有人在她背后搞鬼,这个人不是北政夫人就是百合子,她有十足的把握,织田信玄之所以不告而别,应该就是她们母女联合造成的。
“不是你?那会是谁?”兰萍茫然瞪着树枝上的衫裙,蓦地,一个念头浮掠而过,“天!不会是——”
“是,一定。”除了她们母女还会有谁?朱雩妮永远也忘不了织田信玄拂袖而去的那天清晨,百合子喜得眉飞色舞,不停夸赞他有多厉害、多神勇,又不断讽刺自己将夫婿的安危置之度外。
是她。她早该料到的,只是没想到她会使出这样幼稚、无耻的手段;而织田信玄居然也信以为真?他们夫妻之间的情感竟脆弱到如此不堪一击,唉!火死了。.“难怪。”兰萍抚握着朱雩妮冰冷的纤手,深怕她会承受不住打击,“那天黎明之际,织田大人兴冲冲到‘扶风坊’找你,不一会儿却勃然大怒地冲出来,告诉我婆婆,他愿意纳百合子为妾,我想,他想必跟我一样,以为……”往下的,她就不便明说了,事实摆得很明显,织田信玄和朱雩妮之间,发生了重大的误会,而这个误会的始作佣者,想当然尔的是百合子。
“答应我,在真相尚未水落石出之前,先别嚷嚷,我保证一定站在你这边,帮你查明一切。”兰萍很珍惜和朱雩妮这段虽短暂但深厚的情谊,她痛恨别人来抢她的丈夫,跟她分享丈夫的爱;基于同病盯怜的心理,她也不屑百合子这种不光明坦荡的横刀夺爱行径。
“兰萍!”先前不明就里也还罢了,而今,乍见残破的衣衫,她的心陡地跟着拧碎。两个月来的心酸委屈,化为决堤的泪水,潸然涌出。
朱雩妮虚弱地伏的兰萍肩上,哭得肝肠寸断……
雨滴又白天空缓缓飘落,淋湿了她俩的发丝、衣裳,浇冷她原木依然暖热的心。
“雨热加大了,咱们回去吧。”兰萍担心她着凉,忙举起袖子挡在她头顶上。
“你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感激她的好意,轻轻拉下她的衣袖,恳求地,希望别—她,这时候她真的好需要一个人冷静里清思绪。
“好吧,但不要待太久,我先回去替你拎把伞过来。”
守候在迥廊下的阿发,一听见雨滴叮咚敲击在屋瓦中,立即转进房内,拎出雨把油纸伞夹在腋下,快速穿堂走巷,寻找朱雩妮和兰萍的驻足处。
当她旋过藤夹杂的洞门时,果见她二人相偕在花叶下低语。她欣喜地跨出几步,却倏然止住脚步,因为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玄黄大人!”
织田信玄摆手,要她别出声,退回回廊下等侯。
他走到距离朱雩妮五、六步远的地方住,焦灼凝碍睇着她更形瘦削的身子。
有人!
不是兰萍,也不是阿发,会是谁呢?朱雩妮拭去粉颊上的泪珠,轻浅回眸……
一触及织田信玄的脸,她马上掩面往反方向跑,她不要见他,那个她百转柔肠,思念得肺腑俱碎的人儿呵!
“别走。”织田信玄拔足追上,轻易护获她的双肩,“雩妮!”
“满意了吧?”她出言就是讽刺,“我的日了过得一团糟,既狼狈又落魄。你今儿来,是来跟我炫耀你的丰功伟业,还是幸福美好的婚烟?”她扬起下巴,直视他的眸子……天!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我来带你回去的。”他挺了不起的,内心分明渴切得命,出口仍僵硬得像块石头。
“为什么?她不好吗?还是你已觉得厌烦,想换换口味?何必风尘仆仆赶来找我?凭你的权势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唉!这种口气活脱脱是妒妇的翻版,她是怎么啦?没有人会喜欢她这种妒量窄的女子。
“走吧。”织田信玄鼓足耐性,听她发完牢骚,一刻也不愿浪费,立刻握着她的手,往风坊外走。
他轻装简从,不以通报,也不曾知会任何人便赶到淀城来,离去时,自然也无城惊扰任何人。
“等等,那是你的杰作?”她故意把过错赖给他。
“还好意思问我?”他一眼认出,那团现在仅能称破布的东西,就是获原定策的母亲受他之托,特地缝制蝗唐式襦
“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被人下了迷魂药,睡得迷迷糊糊,哪有力气跟一件心爱的衫裙过不去?”她不甘蒙受不白之冤跟他把话挑明了讲。
她的疑虑是他早已料到的,之所以迟迟不肯接她回.去,实在因为心中尚有一股怒气未平。他私底下走访淀城不下十余次了,每次都见到她兴高采烈,过得悠游自在。
离开他,她似乎更加快乐,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接她回去?
今天若非思念她,思念得快发狂了,他是不会来的。呵!她居然也会哭!?
兰萍和她的对话,他全听进去了。这个罪该万死只会整人的小小女子,终于也会为了他臾倒花叶下。他虽心疼,但心中洋溢着是更多的满足和安慰。
“我知道,我错怪你了。”使尽浑身的力气拥她入怀,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
“放开我!”恶心的感觉翻搅着的她的肠胃。她无法忍受自己投入一个拥抱过其他女子的怀抱。
长长的思念,换来锥心的恨意,她作梦也料想不到,她会如此这般不能遏制地恨着他。
“休想!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他不要放开她,相反的,他要紧紧抱住她,一如优虑转个身她就会翩然远去般,紧紧缠住她的身躯,闲不容发地……
“这次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她低喃,凄婉一笑,两剪清瞳下,又见晶澈朦胧的泪。
他当她是什么?可以任其好恶,挥之则去,呼之即来?他弄错了,她不是百合子,她的度量没有大到可以和别人分享丈夫的地步。
别了!我亲爱的夫婿,至少……至我曾经那样深深地爱过你。她闭起眼睛,齿尖用力一咬……
织田信玄搂着她,感觉怀中的人儿不再剧烈地挣扎,稍稍安下心来,将她轻挪向外——
“雩妮!!…他宛如嘶吼的声音,画破长空,震惊了别馆内外所有的人。
几乎是飞奔地踅回卧房。织田信玄用力扳开朱雩妮的嘴,下决识地低呼一声。她口鲜血横溢,已然咬伤的舌尖,虽不至于致命,却已足够令她痛得昏死过去。
忍受如此大的痛楚,她竟然连气都不吭一声!?
织田信玄火得想一掌掐死她,她怎么可以这样折磨他?她不知道他的心里会比她更痛更难过吗?
气归气,仍得赶快搭救她。
“阿发;告诉外头的蒲生鹤松,立刻赶到市集找大夫。”
“不用了。”兰萍提着药箱走进房内,“我这JL有口服的金甜药,很有效,服下后两三天使可痊愈。”
“你怎么会有这种药?”阿发知道这样问不合规矩,·但她真的很好奇。斯幸织田信玄一颗心全放在朱雩妮身土,根本没空理她。
兰萍腼腆地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