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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困了,也不再多想些什么,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自然害怕过。怕冷,怕饿,怕痛,怕死。”
白玉堂笑了看他:“倒真瞧不出来。”
展昭瞧着他这样笑,忽然很想问他:你又可曾害怕过?
他想若他说不曾,他定然会将他一脚踹出这院子。
然而白玉堂低了声音:“展昭,你可知白爷爷害怕过什么?”
那人静静地看向他的眼底:“展昭仍然是展昭,而白玉堂,再不是白玉堂。”
那时,展昭听着,其实是有些恼的。
他抬起眼看去,正了神色:“白兄莫要开这等玩笑。”
“白兄,自始至今,未曾变过。从今往后,也绝不会变。”
然而时至今日,展昭突然明白,白玉堂当日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了。
如若……如若白玉堂能再问他一次……在这世上,他最害怕的是什么?
他想,他会说出来的。
有些事情,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生。
他这一生,怕是再也不会忘记。
——白玉堂仍然是白玉堂,而展昭,再不是展昭。
这一时,这一刻,没有真假,没有幻境,所有的生死离别,不过是由静而冷,不过是由冷而悲,不过是由悲而恨,不过是由恨而空。
不过是血在其心的那暗哑而颤抖的嗓音。
每一个字,说出来,都是那样痛苦不堪。
可也不过是血在唇齿的三个字。
白。玉。堂。
一字,切齿,咬唇。
二字,剑刃,透掌。
三字,望绝,闭眼。
不过是一个白玉堂。
这一声白玉堂,如同野兽低鸣咆哮,挤压碰撞,往复回旋。
冲霄楼外的白衣一刹间随风而起,青丝飞扬,掠过眼睫,狭长凤眼倏地睁开,冷,灼,清,炙,水火交融,水火相燃。
而呼啸狂风中,一切迅速崩塌,残垣断壁,遍野横尸,冲天浩火,红衣白裳,支离玻碎,分崩离析。
白玉堂的意念,一瞬凝聚成形,三魂七魄,俱归体内。
——心如刀割。
展昭,展昭。
不过这样一场梦魇。
那人含笑的眉眼,那人半垂的星眸。
所有的稚然,所有的生动。
与风同逝,与火成灰。
再不会有被自己激出的斗气,再不会有被自己气出的闷声。
不过是一个白玉堂。
不过是为了一个白玉堂。
白玉堂掷剑而跪,轻声唤道,展昭。
那样轻声,他也知晓唤不醒他,可他还是说了下去。
他问:“展昭,你答应了我什么?”
他瞧着他,眼里是一丝难辨的柔软:“你答应我,不认输。”
他像是哄一个孩子一般,要让他安静下来。
他说,既然从不认输,那睁开眼来,好不好。
睁开眼来,好不好。
从前那么多的冷静,这时候,都到了哪里。
他抓住那人的肩膀,他的声音那样轻,手却那样用力。
那样用力,那人的肩膀上都勒出了青紫的痕迹,可是仍旧没有醒过来。
这时候,他应该狠狠地摇晃他,还是狠狠地将他揉进自己的怀里。
哪一种,才能让他不那么痛苦。
哪一种,才能让他醒过来。
什么风流天下!什么洒然一世!
再是风流,再是洒然,也那样清楚地记得,这个人,是展昭。
以完全占有的姿态,可是折辱了他?那人醒过来时,可会不高兴?
这样小心翼翼,是一种怎样不为世容的眷恋,又是一种怎样求而不得的隐痛。
然而不过是一个不为世容,不过是一个求而不得。
如若那人愿意,拘于尘世,他白玉堂,从不知如何写!
如若那人不愿,求而不得,他白玉堂,从不是痴缠之辈,又有何所谓?!
终是白衣颤抖,声似风割:“我白玉堂,怎会任你独占了好处!”
怎会任你……
任你一个人独守青天!
——原来,他最害怕的,不是天涯离别,不是生死黄泉。
他最害怕的,是见到这样的展昭。
如果这是上天注定,如果必须有一个人死去,不如让他白玉堂一个人,留下来承了这一切!
终是眼眶微红,低声嘶吼:“醒过来啊!展昭!”
你听见没有!
醒过来啊!
展昭!!
——悲从中来。
抵死纠缠的痛楚撕扯着五脏六腑,只觉心力交瘁,气血上涌,喉中顿时一阵腥甜,一张口,鲜血喷出,连声急咳,又是一口鲜血。
眼前刹时一暗,似是昏去的征兆,白衣刹时一晃,连撑剑跪地也跪不稳,便跌了下去。
意识尚在时,却并未跌至地面的冷硬。
似是有谁跌撞着接住自己,虽是不稳,却是温暖之处。
有谁似仇又似情地在自己耳边低喃。
白玉堂。
☆、十六
戌时。
月挂枝梢。
天地一片静然。
方圆几里,均是人烟稀少之地,寥寥门户,家家紧闭。
夜深人寂,何境亦幻亦真,何情亦苦亦涩,何人亦醒亦梦。
谁在……
呢喃……
天地……天地间……
血……血色……
成河的血色……血光冲天……地狱修罗……枯砖朽木……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嗜血……砂石……
红衣浴火,白衣浴血。
是谁在……
谁在呢喃。
白玉堂。
卧榻上的白衣之人,一双狭长凤眼倏然睁开,不过半晌,眸间浓雾皆已散去,唯留雾中阴霾昏暗,影影绰绰,隐约浮沉。
眼风一扫,唯见暗灯一盏,屏风一扇,简案一方。
池中栈。
——幻境。
青阳幻术,苏幕遮。
怎地如此不慎!
莫不成除去那老妪,还有何古怪之处?
——雪雁。
这雪雁,却并不陌生。
那双凤眼之中,一丝寒意一闪而逝。
这是柳逝儿的雪雁。
那猫,怕是也已想到了罢。
那猫……想是醒了。
莫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在这池中栈中醒过来。
白玉堂一寻思,寻思出了不妙。
若是以往,自己从昏迷中醒来,一眼看去,看见的也不该是房中景致。
猫儿,不在此处。
莫不是不敢见白爷爷?!
眉头一蹙:这臭猫!白爷爷还不如一包炸药炸了这池中栈,便不信炸不出那臭猫来!
当即一脚踢开衾被,起身抓过包袱,当真往里摸了一摸,掏出几包炸药,往袖子里一揣,取了剑便翻身下榻。
刚走过那简案旁,步伐忽地顿住。
暗灯下,一方墨砚,端镇着一张澄心堂纸图。
是极其显眼的位置,分明有人算准了他会经过此处。
细看之下,却不是襄阳内外城及城郊的纸图。
右上方赫然戳破镂空出三个字。
——冲霄楼。
据这图上所绘,此楼分为四层。
而第三层处尤为详画,多处机关触点均用小圆圈出。左侧细勾一长方条形,似是案桌形状,又似是锦盒形状。
凤眼一眯:不对,这纸图何处而来?
半晌,嘴角一勾:再过离奇荒唐的事情都已然见过,有人相助,尽数收下,此等好事,何乐不为?若是陷阱,顺藤摸瓜,毁上一毁,又有何难!
忽听房门嘭地一声响,冲力之大,径直将门撞开,酒坛的碎片随着那嘭声跳将进门,酒水泼洒,地面尽湿。
然后是一声低哑模糊的嗓音:“……五弟……醒了……醒了就……给我出来……”
白玉堂瞥了一眼地面的酒水和碎片,顺脚踢开一条通道,抬脚便走了出去。
倚在门那处,向庭院略略一望。
清月,丹桂,淡风,古井,秋色别景,好不自在!
太过自在,立在丹桂下的那人,可是很不自在?
这猫微微抬眼向这边望上那么一望,便知果然又是醉了个十成十。
醉了?
好得很,白爷爷倒省了几分炸开这池中栈的气力。
话得回说,白玉堂这等炸药当成石头砸的行径,展昭心中怕是早已了然。
他这样瞧着白玉堂,已是瞧得有些朦胧,然而,却还余了一分清醒。
一分清醒……够了……
……有些事情……待到非说不可……展昭……决不会回避……
……他……站在这……已久……为的……就是这么一刻……
……好罢……虽说……有些时候……要说一些事情……酒……仍是必须的……
巨阙空中凌光一闪,连剑花都未抖一个,很是朴实无华,便朝着白玉堂直刺而去。
而展昭这个动作,白玉堂既是意料不到,也便没有防备,于是一把冷剑倏地抵上他的脖颈。
毫无阻力。
有道是,笨猫一醉,便没有一个正常的想法。
有道是,白五爷看着醉猫,想法便跟着顺理成章地上升了一个境界。
——那就是一个想法都没有。
人都站不怎么稳,剑倒是使得很稳当,听得语气里硬生生咬出几分狠戾来,偏是醉眼晃荡,怕是连自己的脸都看不清楚。
稳当的剑,晃荡的人,狠戾地说:“……五弟现下……算是……欠展某一命……决不能……决不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事实证明,这个时侯,其实不是个好时候,在这个时候提起那幻境,实在是很欠揍。
苦涩与怒气一瞬自心头上涌而起,那当真是翻江倒海。
白玉堂右手一扬,紧紧握住剑刃,上古名剑的锋利,刚触及,手掌便裂开一道长口,顿时鲜血滴出。
这也是展昭未曾意料得到的。
一惊之下,长剑一收,即刻扣住白玉堂的手腕,伸手往他肘关下的郗穴点去,却被那人狠狠揪住衣襟,一把拉了过去,一瞬之间,彼此间距,近在咫尺。
而白玉堂这狠戾,怕是还要比展昭更重上几分,直把风声凝在了门前的阶石上。
他此番确是有些失控之态,却并不打算敛了这戾气,怒极反笑之下,恁地透出几分冷意:“展昭,你心中自有一片青天,我白玉堂又何尝没有!”
冷下声音:“白爷爷想做什么,展大人可曾见谁拦得住过!”
他拽紧他的衣襟,恨声质问:“展昭,你凭什么!”
——对你这猫上了心,是白爷爷一个人的事情;替你去闯了那冲霄楼,也是白爷爷一个人的事情;展昭,若真是死在了那冲霄楼,与你又有何干系?!
——展昭!你说是不说!!白爷爷的生死,凭什么由你过问?!
过往那些难以言说的念想,又是一阵翻涌,喉头腥甜一起,狠狠一咽。
沉默如刀似刃,刀刀蜿蜒入心。
凤眼底,终是渐渐黯了下去。
舍不得。
舍不得步步相逼。
舍不得见到这猫、这猫这样的神色。
然而,这样的神色,分明也已是动了情。
不甘心。
不甘心如此放手。
黯了下去的凤眼里,缓缓地泛起止不住的波澜,波澜里便有了一些孩子似的委屈,轻声问:“展昭,你当真不知爷的心思?”
展昭站在原地,仍是离他离得很近。
向来清澈的眸里此刻云雾混杂,静静地瞧了眼前这人,瞧了很久,却不说一句话。
白玉堂松开他的衣襟,低低叹了一口气:“你这猫,都醉成了什么样。进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