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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松开他的衣襟,低低叹了一口气:“你这猫,都醉成了什么样。进去睡吧。方才白爷爷说的,你悉数忘了罢。”
笨猫。
你若当真不愿意知道,白爷爷,怎会让你难为?
抬手去扳过展昭的双肩,将他带了过来,便要扶了他进去。
却见得展昭瞧着他,竟是极轻地笑了笑,月色清辉下,那笑有恍若隔世之感。隔世得白玉堂霎时愣了一愣。
听那人轻轻叹道:“……近来……总是怕极……”
长睫覆眼,嘴角上翘,微弯起了眉眼:“……展昭……怕忘了从前的寂然……若是以后的落寞……习惯不得……又当如何?”
——然而,从前以后,俱是想得清楚了,却唯独忘了此时。
他抬起头,含着笑,眼里泽光流泻:“玉堂,我悔了。”
也不管这一声玉堂,惊起了眼前这人心中怎样的波浪滔天,闭了眼,抿了嘴,一个倾身就向前倒去。
翌日。
池中栈。
卯时中。
天方微亮,淡云,无风。
倏然睁眼。
看见顶头的灰褐梁柱。
视线向四周扫了一圈。
无人。
有些怔然。
起了身,还在坐在榻上,继续怔然:这被子好像厚了两层。
于是怔在那里,盯了一会儿两层的素色被子。
忽地木门轻轻被推开了一条缝,屋内又亮了些许。
推门而进的人一身如霜白裳。
半明半暗之中,隐约能看清白玉堂单手托了装有一半水的木盆,木盆上搭着条帕巾。
白玉堂在光源处,逆着光瞟了展昭一眼,嗓音却略有笑意,道:“醒了?”
将木盆放在案上,取了帕巾浸了水,然后拧干。
此情此景,着实是有些诡异。
见得白玉堂走近了,展昭依旧有些怔然,转移了视线,向上看去。
还未看全,温热的帕巾便敷上自己的脸,自额间往下绕着眼处揉了揉,又抹了抹面颊,直至揉得有些发红,便往耳后擦去。
此情此景,着实是万分诡异。
万分诡异得……展大人,瞬间清醒。
劈手夺下帕巾,眼里染上些无奈之意:“……展某已是醒了酒……这些事……自己还是会的……”
话毕,更为诡异地看到白玉堂的耳根处浮起些许薄红。
恶狠狠地瞪向自己,恶狠狠地道:“爷!乐!意!”
展昭默然一会,忍了忍,没忍住,明眸微眨,低头笑出声来。
原以为白玉堂面上挂不住,定然出言相讽,却并未听见他吭声。
只见白玉堂神色变幻复杂,望了一会房梁,再望了一会地上,抿了嘴,皱了眉,犹疑地:“……猫儿……昨日白爷爷应了你……你也当应白爷爷一事。”
——应了他?应了什么?怎地完全记不得?
展昭斟酌了一下,如实地:“展某……忘了……”
白玉堂眉梢一轩:“忘了?白爷爷倒要问问,展大人昨日,是何故醉了酒?”
——似乎,记起来了。
但,这人应了他?
分明是自己……自己应了这臭耗子罢?!
展昭蹙起眉尖,恼上心头:“不错,展某是记得昨日想让白兄应些什么,却不记得白兄应了展某些什么!”
白玉堂抱着双臂,微眯起凤眼瞧着他。
有顷,抬起展昭的下颔,道:“你叫白爷爷什么?”
此等轻薄之举,很显然,已是超出了展爷的承受范围。
展昭瞪大双眼,怒上眉梢,差点攥了拳头就要揍过去。
白玉堂松开他的下颔,偏过头,问:“这样就恼了?”
皱眉道:“昨日那猫儿让白爷爷将命给他留着,你说白爷爷,该是恼呢,还是不恼呢?”
展昭闻言一怔,看那人眸里泛起一丝似曾相识的波澜,心下刹时一软。
既是原已打算说清楚,如今也再不会犹豫些什么。
眉眼间,却是缓缓笑了:“昨日有耗子问……凭何而说……”
黑而深的眼里,清亮而明净:“依凭只在,展某对玉堂上了心。”
——他说,玉堂。
他说的是玉堂。
白玉堂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窘迫地别过脸去。
——这个动作,倒是显了十足别扭的孩子心性。
良久,展昭才听得他低了声音,道:“展昭,你听着罢,白爷爷,便再应你一次。”
他的嗓音一向如玉清越,现下却是低而沙哑:“如若展昭手上之巨阙在这世上一日,即便黑白无常悬在眼前,白玉堂,也能杀出一条生路来!”
说罢,一抬颔,扬眉看向展昭。
同样的坦荡和宁定。
如今,展昭予你一诺。
他说:“白玉堂,你也听着罢。”
他定定地看入他的眼底:“展昭,从今往后,如同玉堂一般,再不轻言生死。”
语气里折箭起誓,铿锵分明。
倘若白玉堂,画影在手,黄泉之路,展昭,必定不会先行而去。
剑在,人在。
这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缠绵缱绻的情话。
生死契阔,与子成悦。
即使不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日光透过半掩的门,流洒于二人的白衣上,眉目乌黑,青丝如墨,风华正好,宛若一幅宁静悠远的山间水墨图。
那着白色里衣的人坐在榻上,扬手扣住白玉堂的右手腕,握住他的手翻转过来,见伤口处已用纱布绷带包扎,略觉放心。
——然而,昏醉的记忆,却已有些遥远模糊。
展昭眉心攒起:“怎就真的划出一道伤口?”
那双凤眼里溢出了笑意:“这个么,昨晚白爷爷做了个梦,梦见有只醉猫,提了剑便朝着白爷爷砍来。”
挑了挑眉:“不知怎的,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说着以身相许。”
纵然脸皮再是不薄,展昭此刻也自觉面上忽地腾起了热气,抬头剜了他一眼。
白玉堂嘴角翘起:“红皮猫。”
展昭面无表情:“没毛鼠。”
白玉堂眉梢扬起:“傻猫儿。”
展昭眼角一抽:“笨耗子。”
白玉堂眼梢一勾:“痴猫儿。”
展昭抬眼一瞪:“臭耗子。”
白玉堂促狭一笑:“旱猫儿。”
展昭白他一眼:“你也好不到哪去!”
五爷凤眼一横,敛了笑容。
俯下身,扬手一弹展爷的额头,哄道:“好了罢,展小猫,别闹了,都多大了?”
正了神色,整了衣襟:“吃饭罢。”
转过身,抬脚就走。
身后腾起展大人再不能抑制的怒火,轰然一下熊熊燃烧:“白玉堂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离现在离得越近,变动越少了啊……
但这个境况,其实很神奇……展爷和五爷,是木有啥么波折的……
包括查案……
因为在本亲娘的心中……他们……是全能且非人的……(滚,难道不是因为乃写不出么!么!!)
池中栈
桫椤木方桌。
正中铺着一张澄心堂纸图。
右上方戳破镂空出冲霄楼字样。
风姑娘盯着纸图,眼泛泪花,许久不语。
苏掌柜皱眉道:“小风,你怎么看?”
风姑娘抹去泪花,伸出拇指和食指,夹在下颔处,肃容道:“大人,依我看,此事必有蹊跷。”
苏掌柜揉揉额角:“抱歉,苏某问错人了。”
风姑娘柳眉倒竖,杏目圆瞪,拍桌而起:“怎么!依小爷看,这就是天意!”
白玉堂斜眼看她:“依白爷爷看,天意要你闭嘴,你从不从?”
风姑娘缩了缩脖子,委委屈屈不情不愿地往墙角一蹲,一边抹泪一边做着画圆圈的手势。
展昭瞟了一眼纸图,眸中冷光闪逝,却是微微一笑:“若是天意,不如顺而为之。若是虎穴,不如将计就计。”
白玉堂眼里寒意顿起,却也负手长笑道:“遇鬼杀鬼,遇神杀神,有何不敢!”
二人相视一眼,均是神色渐缓,寒光渐消,情由心生,映于眼眸,实是人间世情之常态,无端便生出各自均未察觉的些许柔意。
苏掌柜默默地咳了一声,道:“总之,苏某与风姑娘不通机关之术,也未曾身临其境,若前去定然成累赘。此番展爷与五爷虽已对冲霄楼略有了解,还是小心为好。”
这一声咳嗽,实是生硬,展昭迅速收回视线,迅速正色道:“展某与五……”
从侧里被瞪了一眼。
面不改色地改了口,任那凤眼恼意横生:“……与白兄今夜动身……苏公子与风姑娘在客栈中也须小心为上。”
姑娘从墙角直了身子,伸了耳朵,听得今夜动身这四字,立刻兴高采烈地挪了回来:“小爷看这月圆之夜很是顺眼,正好小爷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能力高强,也可以跟着……”
白五爷瞥了苏掌柜一眼,截住了风姑娘的念头:“到时候记得用绳子捆住她。”
苏掌柜颔首表示此举甚有道理,道:“自然应当用上绳子。”
添了句:“粗麻绳。”
……
戌时。
夜凉如水,浓云遮月。
襄阳王府邸近郊之区。
回望可见群山深黛,轮廓隐绰,高耸云端。
樵夫从山中归得晚了,天色已是深色蓝黑,家中妻与子怕皆是等得急了,须得抄近路才是。
今夜无月,不能如平常那般仗着月光,四处一片寂静黑暗,偶尔脚下轻踩积叶乱石,嘎吱声响,每响一次,回荡在静谧之夜中,更是诡异,不免心中有些战栗。
樵夫稍微压下斗笠,加快了步伐,犹听得林间一阵凄凄风声,如低低诉语。
不自觉抬头看去,这一看,心下一骇,惊与吓并起,竟呆在了原地。
方才、方才……是如、如鬼魅魍魉一般的行速……两道暗影……似冥府勾魂之黑、黑白无常……不过是一晃……是、是自己眼花了罢……
平生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默念了几遍,握紧手中锄头,冷汗涔涔,竟觉得手有些滑了,壮着胆望远处略略看去,定了睛,额间冒出了一股冷汗。
远处,那立在乱坟乱石岗旁的木城之下,隐是一座高楼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自己白日间也曾看过,那时不觉有何异样,如今一想,其高异常,其楼却无门,唯余一面窗棂,已是古怪之极。
夜间本就冷寂,在此无人烟处,那顶端的匾额,莫不是写了、写了阎……阎、阎王殿……三个字罢……
抄、抄不得近路……
樵夫一时心惊骇然,在那处立了半晌,被风吹得回了神,身子虽还哆嗦,却似乎利索了一般,想也未曾细想,拔腿便踉跄转向回家处的远路。
那楼,仍是在那儿,不声不响,无声无息。
眼见浓云渐散,露出圆月一角,已透出些光亮。
五丈远处。
林旁乱草风过微响。
伏在丛中,细细看去,约有半个时辰,无人把守,无门可入。
何意?
相视一眼。
一是赵爵自信自负,二是此楼确实凶险。
图纸上虽仅是四层,也不可尽信,现下看来此楼是如此之高,若真是四层,其间楼道盘旋,间距之大,不可估量。
唯见约莫二层处,一扇木质窗棂,想是入口。
入口处向北,与图纸倒是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