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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干笑两声,立刻转回去,接着沉痛道:“话说那阮氏女子,化作游魂后,吸进天下怨气,竟孕育了原本在腹中的胎儿。那婴孩作为鬼胎出世,取名青灯行。青灯行自出生起,便是带着妖气的。到了八岁左右,便不再长大。夜半时常出没于山岗,林间,甚至闹市之中,诱人做游戏。这游戏需点一盏灯笼,糊上青纸,燃起百枝烛火,每一个路过的行人,诉一个故事,每诉一个故事,灭一枝烛火,直至第九十九个故事,缄口,以待天明。但若有人讲出第一百个故事,那笼青灯便会……”
便会……
风九天倏地住了口。
方才,并没有现下这样暗,也没有现下这样冷。
一股极其诡秘的寒气砭人肌骨,一刹那全身泛冷,如堕深窟底渊,似置冰天雪地。
只是一刹,却足以让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怔然地看着成片的黑云在火光下凝结成大块的阴影,那些阴影在地面上迅速移动,顷刻间笼罩了天地。
乌云密布天欲落,月已无踪。
然后,起风了。
风在呜咽着,呜咽里隐隐传来如佩环相扣撞击的银铃笑声。
二十余处篝火忽地一暗,一闪,又一暗。
风渐高亢,似化状成形,若银龙盘踞,俯冲而下,死死地缠绕篝火,缠绕着,勒紧着,直至——
窒息。
四周沉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还有微光。不知何处的火苗微弱而断续地残喘。林木的枝杈伸向天空,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扭曲,泛出阴森森的绿色荧光,忽远忽近,忽明忽暗。死寂一般的崖上,唯能听见稚童咯咯地笑着,忽高忽低,忽尖忽细。
黑暗中,忽然有人自身后用力拉了风九天一把。
姑娘本已心悸,此刻面色一白,心眼往嗓尖一提,便要啊地一声叫出来,却被那人捂在掌心。
苏掌柜温热气息环绕耳边,听得他低声问:“你在害怕?”
风姑娘霎时心神归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是,怕死了。苏掌柜最好把五指装上森然白骨再伸过来,这么一来小爷会被吓得更畅快。”
苏掌柜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道:“说得有理。”
风九天踹了他一脚,踹完后突然抓住他的手,狠狠地掐住。
苏子时:“你……”
……反应也不必如此之大。
方觉风九天那抓住自己的手越掐越紧,竟是湿漉漉地渗出冷汗来,又听她突然颤着嗓子道:“你……你、你可听得清他在唱些什么?”
苏子时却没有回答。
因为已不需要他的回答。
咔擦。咔擦。谁的脚步踏着枯叶,踩断木枝。
稚童脚踝处的铃铛轻响,琵琶弦音纤细悠绵,珠落玉盘。
——羽、羽、羽、角、商、商。
宫、羽、羽、羽、角、商、商。
那弦音幽幽,嘈嘈切切,清晰可闻,却仿佛并非由耳入心,而是由内而外生,因其音真当绝世空响,虽是幽咽泉流,寒意入体,却摄人心魄,不能自拔。
他在唱些什么?
——潸潸三河引魂。
风九天咬紧牙关,另一手五指并拢,深陷掌心。
——点幽幽幽冥青灯。
她的脸色却隐约有些病时一般不正常的红晕。
——过长长长巷几深。
几时辗转反侧,魂牵梦萦。
——拂萧萧晓雪满身。
怎盼今生之景,前世之音。
——梦前世前生。
——空忘七罪言真。
风九天的瞳孔猛然收缩。
苏子时紧紧捏住她的手,他的面色隐隐发白,他似乎听见她说了什么。
她的唇齿张合,无声地溢出八个字。
那一刻,笑声里漾着幽歌,幽歌里漾着笑声,铃铛的轻响,琵琶的琴音,一字一句,一曲一调,在这崖上每一个人的耳畔同时响起。
——惑灭尽九九青灯。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
无法呼吸。
有什么掐住了脖颈。
空气凝固,蛇风蜿蜒,轮廓模糊,清脆的铃铛在脚踝处起落,琵琶的鸣泣时断时续,唯有冥歌凄凄;哀怨痴痴;低声哭诉这幽禁在囚笼般的山岗;无人诉说的不甘和怨气。
视界细细溃动;灰色;暗绿;朱红;斑驳的漆彩;重叠着浮于阴影的苍白光点。
斑斓夜市,落水鬼魅,漆清朱门,不见尽头的狭小宫巷,泛白的青灯纸罩,暗色木杆跌入锈迹斑斑的腐水。
错综的片断,时空的交叠,瞬息浪潮汹涌。
南风聊斋,青灯行。
他是谁?他在唱什么?他来自何处?又将去往何处?
钥匙。
司掌时间之鬼神,可有……可有能让她回去的钥匙?钥匙。钥匙。
不能再想下去。不能……
风九天蓦地闭上眼。
一切戛然而止。
有柔软物什覆上唇瓣,似被舌尖顶开唇齿,一口气缓缓渡了进来。
呼吸逐渐平稳。
稍顷,苏子时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了一些。
微微的火光里,风九天睁开眼,却不恼不赧也不言语。
适才想了那样多,如今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忽听似是有人勉强挣开凝气,高声断喝道:“何人装神弄鬼!可敢现身一见!”
是严承正。
仔细看去,严承正面目微微发紫,想也是呼吸困难。这一声似是用力颇大,却仍凝结于风中,竟似结状成块,又转瞬销声匿迹。
没有人回应。
回应他的是暗夜的寂静。
慢。
寂静?
严承正与秦七娘对望一眼,俱是眉头深锁。
只是前者与众人一般,是因未知的不可掌控而忧,后者却隐隐有异常熟悉之感,这熟悉竟是恍若前生,因而更觉渺然且荒唐。
叮、咚、叮、咚。
铃铛复响,却是近在咫尺。
风九天咬牙盯住那铃铛轻响之处。
暗空中忽现墨绿一角,闪烁间,墨绿染成荧光,又渐渐消失。
尔后是铃铛。
那铃铛现了出来,银环圈上铜铃,锢在一双乌黑布鞋上的脚踝处。
这鞋子的尺码,恰是八岁左右的小儿脚底所踏。
从脚踝处的铃铛开始,自下往上,这鬼魅一点一点现了出来,乌鞋上的棉质长裤,裤脚挽起,膝盖处的衣摆,缠在腰间的绳索,未扣上的纽扣,半敞的衣襟,左手握住绳索的一端,另一端缠着一把竖着的琵琶,他的右手食指微勾,轻放于弦上。
然后,这小孩儿终于完整了。
散着黑发,抱着琵琶,看不清眉目。
他的手指往下一按,往前一拨,琴声便若流水清泉化开涟漪,引带着那住凝之风,四下荡开。
寻常的水波涟漪,漾开去,那波纹的隔间理当越来越大,其力道也理当越来越小,直至化为虚无。
而这琴声的涟漪却越漾越急,越漾越密,越往前去,劲力越大,那纹波甚至在暗中荡出凛冽白光,至最后,竟是震耳欲聋,令人头痛欲裂。
这时分,能如常呼吸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苏子时却忽然伸手抵住了风九天的额头,低头道:“既是害怕,就站在原地。若有飞沙走石之况,抱头,蹲地,知道么?”
风九天心下一跳,便见苏子时转身向后看去。
微弱火光映着古老青松,展昭的眉目隐在夜色中,沉肩立地,是凝重之态。
白玉堂站在旁侧,却微微一抬颔,五指按住剑柄,寒光一闪,画影已出鞘几寸。
苏子时轻轻点了一下头。
风九天来不及道一声“小心”,只觉眼前一花,瞬时只见蓝白两道身影掠空飞出,直破凝风。两声长剑出鞘,铮然鸣动,一声低沉龙吟,一声清越激扬,正是巨阙与画影。
这二剑之质本自相辅相成,旗鼓相当,半空中,忽地就近相抵,相震相引下,恰是护住彼此的破绽,大开大阖间,隐有金石相鸣之声。
二人此前并未合剑过,此番也未曾相商,只是剑术至此,信马由缰,竟比平日各自使剑时威力刚猛,剑势连绵不绝,锋如流矢,直将那凝固之气自剑两侧似断锦裂帛,从中撕扯开去。
失而复得的流动之风,呼吸终于顺畅了些。
风九天张嘴吸气,抬眼一望,不禁咦了一声。
她并未看到苏子时纵身跃出,许是因为他的青衫与绿色荧光相融,可她也并未听到他手中的剑出鞘,可现下三人竟一同举剑止于空中。
听得严承正道:“这……”
秦七娘缓声道:“展爷与五爷使的是硬剑,而苏掌柜惯用的却是软剑。软剑不擅砍与刺,却擅裂割。方才展爷与五爷将那凝气贯穿了大半,两侧外剩下的大半,却须以真气贯注软剑,使其震裂为细块,方能土崩瓦解。”
众人凝目看去,心中俱是一紧。
那琵琶琴音未断,依旧如水漾纹,只是其势俱收,将震荡之力凝在近处,那三把剑虽去势奇快,却仍要比对方的收力之速慢上一些,霎时凝在琴波震荡处,欲近不得,欲退不能。
忽见白玉堂一个翻身,双足抵住近旁的林木,借力一跃,剑尖反转,内劲贯处,白衣如帆鼓风,只见剑光缭绕,势如烈火,竟也化波成纹,旋成逆流。一刹间,展昭借那逆流之向,飞身而起,双手举剑,内里运劲,剑势送出,竟是变挑为劈,过顶成砍,自左至右,自上自下,二人长剑气流汇在一处。往琴波震荡处冲撞而去,而苏子时的软剑虽悄声无息,寒光闪处,却也能逼近数尺,化去那震荡之力。
三股气流震撞相击,一声巨响,罡风顿起,刮得四周草木碎石乱飞。
风九天拍手道:“好!”
秦七娘却拧眉道:“不好!”
定睛再看,果然不好。
气流相撞间,琴音之波如山似浪,结成漩涡,隐隐显出一个“卍”字,这“卍”字本自左右相旋,此刻其速快若旋风,似要将人吸去一般。
那三把剑看似直取对方的命门,实则是被动进取,已处下风。
而苏子时早已唇色苍白,那气流劲力竟似掌风,犹似大铁锤一击,只觉胸口闷气翻滚,想兀自压下去,咽下喉中腥甜,却翻滚甚厉,一丝鲜血便溢出唇角。
静下心来,反倒寻思:软剑在手,却不能随心所用,倒不如弃了。
忽听一个如清越如瓷的微冷嗓音传来:“弃剑!”
是白玉堂。
苏子时却并未看见他开口,想是密音入耳之功。
忽又听另一个清沉若玉的温润嗓音传来:“苏公子,弃剑,用掌力。”
是展昭。同样是密音入耳。
原来适才二人也觉那旋风压迫相逼,俱是心血翻滚,暗自调息压下,却反倒寻出这气流虽似漩涡难以脱身,其状其势却与掌风相近,剑既不能抵,不如以拳掌相抗。
暗空里,只见寒光三闪,三个人真气凝掌,运力将剑向下猛掷,同时起手出掌。
拳法有阴阳,伸是阳,屈是阴,上是阳,下是阴。
那卍风为阴,便该以阳相化。
细细看去,每一个人的掌法倒是颇有套路,白玉堂是合手运掌,以吐法为先,用柔劲陷入,展昭是散手运掌,以吞法为先,用刚劲进击,苏子时所用劲力,是化掌为拳,化重为轻,化轻为空。但这招式连环而出,势如狂风骤雨,却没有一个确向,眼花缭乱中,只教底下之人徒增眩晕之感。
秦七娘摇头道:“胡闹。”
严承正与风九天眉头皱起,道:“何出此言?”
却见她一笑,道:“倒是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