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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道:“你要是气死了她,那可糟糕!”只觉马夫人的身子已一动不动,呼吸之声也不再听到,忙一探她鼻息,已然气绝。萧峰大惊,叫道:“啊哟,不好,她断了气啦!”这声喊叫,直如大祸临头一般。
阿紫扁了扁嘴,道:“你当真挺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死了,也值得大惊小怪。”萧峰跌足道:“唉,小孩子知道什么?我要问她一件事。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若不是你来打岔,她已经说出来了。”阿紫道:“哎哟,又是我不好啦,是我坏了你的大事,是不是?”
萧峰叹了口气,心想人死不能复生,发脾气也已无济于事,阿紫这小丫头骄纵成性,连她父母也管她不得,何况旁人?瞧在阿朱的份上,什么也不能和她计较,当下将马夫人放在榻上,说道:“咱们走吧!”
四处一查,屋中更无旁人,那老婢已逃得不知去向,便取出火种,到柴房中去点燃了,片刻间火焰升起。
两人站在屋旁,见火焰从窗子中窜了出来。萧峰道:“你还不回爹爹、妈妈那里去?”阿紫道:“不,我不去爹爹、妈妈那里。爹爹手下那些人见了我便吹胡子瞪眼睛,我叫爹爹将他们都杀了,爹爹真胡闹,偏不答允。”
萧峰心想:“你害死了褚万里,他的至交兄弟们自然恨你,段正淳又怎能为你而杀他忠心耿耿的部属?你自己胡闹,反说爹爹胡闹,真是小孩儿家胡说八道。”便道:“好吧,我要去了!”转过身子,向北而去。
阿紫道:“喂,喂,慢着,等一下我。”萧峰立定脚步,回过身来,道:“你去那里?是不是回师父那里?”阿紫道:“不,现下我不回师父那里,我不敢。”萧峰奇道:“为什么不敢?又闯了什么祸啦?”阿紫道:“不是闯祸,我拿了师父的一部书,这一回去,他就抢过去啦啦。等我练成之后再回去,那时给师父拿去,就不怕了。”萧峰道:“是练武功的书吧?既是你师父的你求他给你瞧瞧,他总不会不答允。何况你自己练,一定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由你师父在旁指点,岂不是好?”
阿紫扁扁小嘴,道:“师父说不给,就是不给,多求他也没用。”
萧峰对这个给骄纵惯了的小姑娘很是不喜,又想她师父星宿海老怪丁春秋恶名昭彰,不必跟这种人多生纠葛,说道:“好吧,你爱怎样便怎样,我不来管你。”
阿紫道:“你到那里去?”
萧峰瞧着马家这几间屋子烧起熊熊火焰,长叹了一声,道:“我本该前去报仇,可是不知仇人是谁。今生今世,这场大仇是再也不能报的了。”
阿紫道:“啊,我知道了,马夫人本来知道,可惜给我气死了,从此你再不知道仇人是谁。真好玩,真好玩!乔帮主威名赫赫,却给我整治得一点法子也没有。”
萧峰斜眼瞧着她,只见她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喜悦之情,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脸上,映得脸蛋有如苹果般鲜红可爱,那想得到这天真无邪的脸蛋之下,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恶意。霎时间怒火上冲,顺手便想重重给她一个耳光,但随即想起,阿朱临死时求恳自己,要他照料她这个世上唯一的同胞妹子,心想:“阿朱一生只求我这件事,我岂可不遵?这小姑娘就算是大奸大恶,我也当尽力纠正她的过误,何况她只不过是年轻识浅、胡闹顽皮?”
阿紫昂起了头,道:“怎么?你要打死我吗?怎么不打了?我姊姊已给你打死了,再打死我又有什么打紧?”
这几句话便如尖刀般刺入萧峰心中,他胸口一酸,无言可答,掉头不顾,大踏步便往雪地中走去。
阿紫笑道:“喂,慢着,你去那里?”萧峰道:“中原非我可居之地,杀父杀母的大仇也已报不了啦。我要到塞北之地,从此不回来了。”阿紫侧头道:“你取道何处?”萧峰道:“我先去雁门关。”
阿紫拍手道:“那好极了,我要到晋阳去,正好跟你同路。”萧峰道:“你到晋阳去干什么?千里迢迢,一个小姑娘怎么单身赶这远路。”阿紫笑道:“嘿,怕什么千里迢迢?我从星宿海来到此处,不是更加远么?我有你作伴,怎么又是单身了?”萧峰摇头道:“我不跟你作伴。”阿紫道:“为什么?”萧峰道:“我是男人,你是个年轻姑娘,行路投宿,诸多不便。”
阿紫道:“那真是笑话奇谈了,我不说不便,你又有什么不便?你跟我姊姊,也不是一男一女的晓行夜宿、长途跋涉么?”
萧峰低沉着声音道:“我跟你姊姊已有婚姻之约,非同寻常。”阿紫拍手笑道:“哎哟,真瞧不出,我只道姊姊倒是挺规矩的,那知道你就跟我爹爹一样,我姊姊就像我妈妈一般,没拜天地结成夫妻,却早就相好成双了。”
萧峰怒喝道:“胡说八道!你姊姊一直到死,始终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我对她严守礼法,好生敬重。”
阿紫叹道:“你大声吓我,又有什么用?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咱们走吧。”
萧峰听到她说“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这句话,心肠软了下来,说道:“你还是回到小镜湖畔去跟着你妈妈,要不然找个僻静的所在,将那本书上的功夫练成了,再回到师父那里去。到晋阳去有什么好玩?”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是去玩的,有要紧的大事要办。”
萧峰摇摇头,道:“我不带你去。”说着迈开大步便走。阿紫展开轻功,随后追来,叫道:“等等我,等等我!”萧峰不去理她,迳自去了。
行不多时,北风转紧,又下起雪来。萧峰冲风冒雪,快步行走,想起从此冤沉海底,大仇也无法得报,心下自是郁郁,但无可奈何之中抛开了满怀心事,倒也是一场大解脱。
第二十五章 莽苍踏雪行
萧峰行出十余里,见路畔有座小庙,进去在殿上倚壁小睡了两个多时辰,疲累已去,又向北。再走四十余里,来到北边要冲长台关。
第一件事自是找到一家酒店,要了十斤白酒,两斤牛肉,一只肥鸡,自斟自饮。十斤酒喝完,又要了五斤,正饮间,脚步声响,真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阿紫。萧峰心道:“这小姑娘来败我酒兴。”转过了头,假装不见。
阿紫微微一笑,在他对面一张桌旁坐了下来,叫道:“店家,店家,拿酒来。”酒保走过来,笑道:“小姑娘,你也喝酒吗?”阿紫斥道“姑娘就是姑娘,为什么加上个‘小’字?我干嘛不喝酒?你先给我打十斤白酒,另外再备五斤,给侍候着,来两斤牛肉,一只肥鸡,快,快!”
酒保伸出了舌头,半晌缩不进去,叫道:“哎唷,我的妈呀!你这位姑娘是当真,还是说笑,你小小人儿,吃得了这许多?”一面说,一面斜眼向萧峰瞧去,心道:“人家可是冲你来啦!你喝什么,她也喝什么;你吃什么,她也吃什么。”
阿紫道:“谁说我是小小人儿?你不生眼睛,是不是?你怕我吃了没钱付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掷在桌上,说道:“我吃不了,喝不了,还不会喂狗么?要你担什么心?”酒保陪笑道:“是,是!”又向萧峰横了一眼,心道:“人家可真跟你干上了,绕着弯骂人哪。”
一会儿酒肉送上来,酒保端了一只大海碗,放在她面前,笑道:“姑娘,我这就给你甚酒啦。”阿紫点头道:“好啊。”酒保给她满满斟了一大碗酒,心中说:“你若喝干了这碗,不醉倒在地下打滚才怪。”
阿紫双手端起酒碗,放在嘴边舐了一点,皱眉道:“好辣,好辣。这劣酒难喝得很。世上若不是有这么几个大蠢才肯喝,你们的酒又怎么卖得掉?”酒保又向萧峰斜睨了一眼,见他始终不加理睬,不觉暗暗笑好。
阿紫撕了只鸡腿,咬了一口,道:“呸,臭的!”酒保叫屈道:“这只香喷喷的肥鸡,今儿早是还中咯咯咯的叫呢。新鲜热辣,怎地会臭?”阿紫道:“嗯,说不定是你身上臭,要不然便是你店中别客人臭。”其时雪花飘,途无旅,这酒店中就只萧峰和她两个客人。酒保怎笑道:“是我身上臭,当然是我身臭哪。姑娘,你说话留神些,可别不小心得罪了别的爷们。”
阿紫道:“怎么啦?得罪了人家,还能一掌将我打死么?”说着举筷挟了块牛肉,咬了一口,还没咀嚼,便吐了出来,叫道:“哎唷,这牛肉酸的,这不是牛肉,是人肉。你们卖人肉,黑店哪,黑店哪!”
酒保慌了手脚,忙道:“哎哟,姑娘,你行行好,别尽捣乱哪。这是新鲜黄牛肉,怎么说是人肉?人肉哪有这么粗的肌理?哪有这么红艳艳的颜色?”阿紫道:“好啊,你知道人肉的肌理颜色。我问你,你们店里杀过多少人?”酒保笑道:“你这位姑娘就爱开玩笑。们阳府长台关好大的市镇,我们是六十多年的老店,哪有杀人卖人肉的道理?”
阿紫道:“好吧,就算不是人肉,也是臭东西,只是傻瓜才吃。哎哟,我靴子在雪地里弄得这么脏。”说着从盘中抓起一大块煮得香喷喷的红烧的牛肉,便往左脚的皮靴上擦去。靴帮上本溅满了泥浆,这么一擦,半边帮上泥浆去尽,牛肉的油脂涂将上去,登时光可鉴人。
酒保见她用厨房中大师父着意烹调的牛肉来擦靴子,大是心痛,站一旁,不住的唉声叹气。
阿紫问道:“你叹什么气?”酒保道:“小店的红烧牛肉,向来算持是长台镇上一绝,远近一百里内提起来,谁都要大拇指一翘,喉头咕咕咕直吞馋涎,姑娘却拿来擦皮靴,这个……这个……”阿紫瞪了他一眼,道:“这个什么?”酒保道:“似乎太委屈一点。”阿紫道:“你说委屈了我的靴子?牛肉是牛身上的,皮靴也是牛上身上来的,也不算什么委屈。喂,你们店中还有什么拿手菜肴?说些出来听听。”酒保道:“拿手小菜自然是有的,不过价钱不这么便宜。”阿紫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抛在桌上,问道:“这够了么?”
酒保见这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两整桌的酒菜也够了,忙陪笑道:“够啦,免啦,怎么不够?小店拿手的菜肴,有酒糟鲤鱼、白切羊羔、酱猪肉……”阿紫道:“很好,每样给煮三盆。”酒保道:“姑娘要尝尝滋味嘛,我瞧每样有盆也够了……”阿此沉着脸道:“我说要三盆是三盆,你管得着么?”酒保道:“是,是!”拉长了声音,叫道:“酒糟鲤鱼三盆哪!白切羊羔三盆哪……”
萧峰在一旁眼旁观,知道这小姑娘明着和酒保捣蛋,实则是逗引自己捶嘴,当下偏给她来个不理睬,自顾自喝酒赏雪。
过了一会,白切羊羔送上来了。阿紫道:“一盆留在这里,一盆送去给那位爷台,一盆放在那张桌上。那边给放上碗筷,斟上好酒。”酒保道:“还有客人来么?”阿紫瞪了他一眼,道:“你这么多嘴,小心我割你了你的舌头!”酒保伸了伸舌头,笑道:“要割我的舌头么,只怕姑娘没这本事。”
萧峰心中一动,向他横了一眼,心道:“你这可不是自己找死?胆敢向这小反魔头说这种话?”
酒保将羊羔送到萧峰桌上,萧峰也不说话,提筷就吃。又过一会,酒糟鲤鱼、酱猪肉等陆续送上,仍是每样三盆,一盆给萧峰,一盆给阿紫,一盆放在另一桌上。萧峰来者不拒,一一照吃。阿紫每盆只尝了一筷,便道:“臭的,灿的,只配给猪狗吃。”抓起羊羔:鲤鱼:猪肉,去擦靴子。酒保虽然心痛,却也无可奈何。
萧峰眼望窗外,寻思:“这小魔头当真讨厌,给她缠上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