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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并没有进来新的游客,上午进来的也趁午饭时走得差不多了,才三点,会场人流已经稀稀落落,主办方似乎觉得反响没有预期中火热,过来跟时朗交涉,希望他接下来几天能多补几场,时朗轻轻拒绝了,说明天有旅行计划脱不开身,对方面有不悦之色,丢下一句:“那么请留到合约上说的闭馆时间再走!”会展四点多就开始清场,闭馆却要六点,时朗无所事事,在展厅之间来回踱步,昨天那些画,后来收到哪里去了呢?他佯装观赏墙壁上的同人画作,实则回忆昨夜在这个位置上的,自己画过的岁月。
时朗看一眼表,五点十分。
他给柏岚打电话,柏岚手机关着。
时朗回头看主办方负责人,平头中年男人一边和秘书交代什么,一边用眼角余光紧紧盯住他,仿佛提醒他,想溜不可能。
天色暗得飞快,不像这个季节,看来又要下雨了。
七点整,时朗回到莲巢公寓,一开门,热气扑面而来,屋子里的温度和外面一样闷,这意味着没有人在家。沙发旁边放电话的矮几上,有一只关了机的手机,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字写得龙飞凤舞:
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一下!
窗外忽然白了一瞬,时朗下意识看去,炸雷近得仿佛就在他脸上炸开,大雨先是打在玻璃窗上,一个一个圆点,几秒钟就变成了细流,像许多蠕动的虫子,时朗过去关窗,一只飞蛾突然撞上玻璃,咚咚作响,他动了恻隐之心,放它进来,看它在屋子里没头没脑地继续撞,最后噗通掉在那只手机上。
他把衣服晾起来,打开空调,正在想下一步是打扫屋子还是做晚饭,门铃响起,时朗愣了
一下,笑着去开门,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柏岚,而是罗曼莹。她手里的长柄雨伞还在滴着水,趴在手机上的蛾子仿佛受了惊吓,拼命拍翅,在急促的嘚嘚声中掉下了矮几。
“你怎么……”
他愣愣开口,罗曼莹冲过来抓住他的手腕:“跟我走!快!”
时朗被她拖着走到电梯口,他问:“去哪里?”
“你不是要找柏岚吗?快走啊!迟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
在车上时朗看着窗外,小心翼翼回过头,说:“这不是去机场的路……”
“是去医院的。”
时朗似乎意识到什么,喃喃地问:“他说要去机场的啊?他难道不是去旅行了吗?”
罗曼莹竟然不敢看他,他那种像是被看不见的刀一刀一刀捅着,却不知道躲开的神情让她都害怕了。
在干净的走廊上,药水味像一柄薄薄的飞刀,时不时划破空气射中人们,卫孚坐在塑料椅上低声哭泣,看到时朗,他猛地站起,扑过来抓住他:“对不起,我答应过柏岚不会告诉你,可我真的忍不住、至少请你见他最后一面……”
“是我告诉他的。”罗曼莹说,“不关你的事,你没有不守信。”
“他在哪里。”时朗轻声问,他听不清自己说出的句子,耳边风声呼啸,仿佛悬崖边一脚踩空的感觉,身体一直下坠。
有人领他走进一间屋子,时朗顺从地坐在床边,他不敢看床上躺的人,下意识看向外面,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双手合在身前,跟卫孚和罗曼莹说着话,说的什么,时朗全没听见,他又把注意力放回床上,那只露在毯子外面的手,干干瘦瘦,皮肤已经失去光泽,仿佛枯了的朽木,他把手指从指缝中穿过去,牢牢握住,还有一点暖,有一点熟悉,这契合度,让他想了起来,这双手明明就在不久前还抚摸过他的啊。
他鼓起勇气,目光顺着手臂往上移,熟悉的肩膀、脖颈,熟悉的下巴和血痂,被氧气罩遮去大半的脸,虽然他没有看过这样子的柏岚,却也不觉得陌生,眼前的他,和记忆中那个喜怒无常随心所欲的柏岚的形象一点一点叠合着,当完全重叠的那一刻,时朗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屏住哽咽,头慢慢低下去,把脸轻轻地埋在枕头边,然后,他隐约听见了老人的声音。
“仪器的话,也只是维持几个小时。”
“他还会再醒吗?”卫孚问。
“应该不会了。”老人缓慢地说,“跌倒时造成颅骨骨折,脑干出血,再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不知道时朗来看他吗?”卫孚极
为失望,罗曼莹看他一眼,接话说:“他本来就不希望时朗来吧。”
死的人在温暖中奔赴天国,留下还活着的人尸骨无存。
罗曼莹觉得,柏岚真是个分外残忍的人,然而他们哪个人不曾残忍过?她为了独得时朗,不也瞒骗了他诸多真相?
夜里十二点刚过不久,一直稳定的仪器出现了波动,时朗死死盯着柏岚,他相信他下一秒会睁开眼睛,接着那目光会转过来落在他身上,期待的这一幕终究没有发生,平静下来的仪器告诉他,柏岚睡得更熟了,从浅眠,变成了深深的熟睡。
于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就这样死去了。
天大亮后,预约好的殡仪车开过来,在之前的几个小时里,时朗帮柏岚换了衣服,那个老人进来跟他说话,自称方以恩,是这里的院长,声音温和柔软。“不要太难过,柏岚看得很开的,他常跟我提起你呢,他说过,他自己怎么样,其实无所谓,什么样的下场都可以接受,他唯一不能忍受的,是你过得不好,你这样的人都过不好,还有什么人该得善终?他忽然想明白了,以前为什么那么自私呢?他现在巴不得世界上多几个人来爱你才好,巴不得人人都把你当成心尖肉,他说,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不要担心他,他父母都在那一边,他去了是不可能不好的。”
时朗安静地听了,他们把柏岚抬到那个狭长的铁皮盒子里,塞到殡仪车后面的格档去时,时朗问了一句:“不回家吗?”
卫孚告诉他,直接去殡仪馆,他也没说什么,默默靠窗坐着。
直到火化时,一个人问:“你们要不要进来一个人看着?”时朗突然惊愕地抬起眼看着她。
那女人莫名其妙,见没有人要入内,就自顾自地进去了。她开门关门的一线空隙间,时朗看到了里面的台子和台子上的按钮,他想起来,这个按钮按下去,大火就会喷射出来,把他最后一点幻想彻底烧成灰烬。
“不要——”时朗忽然扑向那扇门,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别按——”
他突然的异动让卫孚大惊失色,急忙从后面抱住他往回拽。
时朗挣扎着,只是一心一念的想要接近那扇门:“别按,别按,求求你——”他哭着喊。
卫孚把他的脸扳过来:“好了!不看就好了!”他哭了,死死按着时朗说,“不烧,难道让他烂掉吗?啊?忍一忍吧,很快就好了!”
时朗瘫软地跪坐在地,卫孚拉不起他,便一同跪下来,把他抱在怀里。
那扇门里面安静了半个多小时,也就是说,大火烧了半个多小时,卫孚难熬地忍受着
一分一秒,他时不时地,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时朗一遍又一遍地说:“别去想那些,什么也别想!”
罗曼莹没有过来,她始终怔怔站在一旁。
领完骨灰后的下一站是静如寺,柏澄澈和冷文如的骨灰都存放在那里,已经合二为一。卫孚发现,柏岚一家人好像都不喜欢世俗的繁冗仪式,死后,只要有一只龛可以栖身,就足够了,他把照片贴在盒子正面,两张都是两年多以前拍的,卫孚选了有点婴儿肥的那张,这才是他记忆中的柏岚。
离开之前,时朗把脖子上的钥匙取下来,放进去,也许这样柏岚回来的时候就不会迷路——钥匙上面有他亲手刻下的地址呢。
下山的台阶有点多,卫孚在最前面,时朗在中间,罗曼莹在最后。“我去取车。”卫孚说完转身时,背后传来一声闷响,罗曼莹短促地惊叫着,看时朗歪着身子倒进了台阶旁边的矮灌木丛里,卫孚把他抱出来,他额头上沾了泥,慢慢地说:“……我没事。”罗曼莹都要哭出来了,她强忍着眼泪打电话回去,请时母准备一些汤水,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时朗来到停车场,回头看时,青山笼在雾中,那些燃尽的香火,随风袅袅散去,姿态万千,忽快忽慢,像是告别。
到了家,他们还是一左一右地扶着他,上楼,进房间,时朗低着头,在离床还有两步远的地方,他佝偻下腰,够到床沿,慢慢爬上,又往里挪一挪,便抱住被子,越抱越紧,把脸全部埋了进去。
“吃点东西再睡吧?”时母担忧地说,罗曼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他们不敢放时朗单独一个人在房间里,怕他做出傻事,只能安排好顺序轮流看着他,罗曼莹正在浅眠,忽然听见什么响动,她猛地惊醒,同时从床上直直坐起,往窗户看去——她生怕看到时朗在那里一晃而下。
但时朗还在床上,在她旁边,靠着床头发呆。
罗曼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揉了揉太阳穴,时朗转过脸来看着她,柔声说:“继续睡吧,抱歉吵醒你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你干什么去?”罗曼莹喊道,时朗脚趾摸黑在地面找着拖鞋,声音软软地传来:“去洗个澡。不用担心,你睡你的。”
浴室门轻轻合上,里面响起流水声。
时朗坐在浴缸沿上,看着水从龙头里哗哗地流出,看得入神,那是水管的眼泪吗?它也会伤心?
洗完澡,他头发滴着水,来到书房里,拿出画稿上色,发梢尖偶尔滴到稿纸上的水,让那张画看起来像是哭了一样。他画了一夜,天亮时分才又回去躺下,睡到中午,起来再画。
晚上
他穿了一件出门的衣服,走到门口,刚一转锁,罗曼莹就有如警惕心十足的猫儿一样从卧室跑出来,问他去哪。
时朗只是想一个人安静地四处走走,但他也知道这种时候,自己离开了她们的视线范围,她们会怕,所以尽管不情愿,他依然耐心地等罗曼莹换好衣服,挑了双既能走路又不算邋遢的鞋子,挽着他的手一起出门。
他们开车到体育馆,在里面走了一圈又一圈,时朗不说话,罗曼莹也沉默,一个小时后她试探地问他,能不能到附近的百货公司咖啡馆去坐一坐?他知道她累了,但是如果叫她一个人先走,她大概更愿意逞强继续。时朗掏出车钥匙,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白天罗曼莹需要出去处理工作上的事务时,时母就代替她的职责,一步不离地守着时朗。他从不反对她们紧迫盯人,从不会说“你在这里我不自在。”之类的话。虽然罗曼莹也觉得,时朗如果能发泄出来,哪怕飙车、酗酒、打架,然后上头版头条……这样更正常,更有利于他加速痊愈,就像她说的,无论多重的伤,都有好的一天,可是想归想,真的要看时朗酩酊大醉,她无论如何还是做不到。现在她是时朗的妻子,不是他的朋友,她正努力要孩子,这个希望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而愈加渺茫,这么关键的时刻,怎能明知道是恶习,还纵容时朗去沾染沉溺?
三个月过去了,时朗一直很正常,没有任何想不开的迹象,只是变得更安静、更忙碌,但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没什么稀奇。十二月隆冬里,所有人为了圣诞和跨年忙得团团转,包括罗曼莹在内,突然有一个老友约她出去,提到她去年拍的《黑暗中相逢》,由衷赞叹这是个好电影,值得不遗余力地推行,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