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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逼得百姓不得不逃到李卫那儿去讨饭,祥符、封丘那里还有人鬻卖子女,人家是已经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那么做,大人竟然还不知要反省自问做错了什么,仅仅下令百姓不准鬻卖子女,其他的你一概不管,大人这不是硬生生要断绝百姓的生路吗?”
田文镜的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大人是清官,但起码青菜萝卜还活得下去,可是百姓已经连啃树皮都活不下去了,大人这清官做得又有何意义?或许大人认为拿百姓的性命去换皇上的宠信,值得……”
“爷,您来了!”
塔布总算能松下一口气,旋即一把抓住正待飞身下去的主子。
“不,爷,夫人说了,之前田文镜曾被刚正不阿的李绂弹劾,是皇上偏宠田文镜,以致李绂反被他害得丢官抄家,还差点掉脑袋,所以这会儿她要看看田文镜会对当面指责他的“百姓”如何?是从善如流?抑或是……”
“够了,她究竟想要如何?”
完了,肯定是不高兴见到福晋跪在那里,主子的脾气上来了。
觑着主子那张阴郁冷森的脸,塔布不由心惊胆战地咽了口唾沫。“夫人说……说除非她有危险,否则不准救她。”
“……那女人,为何就不能安分一点!”
塔布不敢吭声,连瞄也不敢多瞄上一眼,不过他敢打包票,福晋一定会后悔死了,因为她这一多管闲事,把酷王爷也给“管”回来了!
“住口!”
无视于须发皆怒的田文镜,满儿继续往下指控。
“……若大人要说是大人的属吏有所欺瞒,因此大人对百姓的困苦实是一无所知,那我还是要说,大人上七十了吧?年纪大啦,既然精力不足以承担河东总督的沉重职务,只能任由属吏欺诳,那么大人就该退开让其他……”
“住口!住口!住口!”田文镜气得站起来大骂。“你这无知刁女竟敢在这大放厥词,想我田文镜自蒙皇上……”
“不用说那些,我只问一句,”满儿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说的是实话或为不实传言?”
“自然是不实传言!”
“那为什么李卫那边跑去那么多从大人这儿逃去的难民?”
田文镜一时哑口。
“为什么大人的衙役要向一个连饭都没得吃的老人家强征赋税?”
满儿咄咄逼人的一再质问,问得田文镜张嘴说不出半字辩词。
“为什么……”
惊堂木猛拍,“住口!你这无知刁女……”田文镜老羞成怒了,“竟敢妄言污蔑本官,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呀,给我掌嘴!”话落,丢下六支火签。
一支火签五下,六支三十下。
侍立两旁的衙役当即应声上前,两个抓住满儿,一个取来“皮掌”──用这种特制皮掌掌嘴,用不着几下,两、三下就够把人的牙齿全给敲落,要掌刮满儿三十下嘴是存心要她变猪头。
在这种状况下,换了是其他女人,早就扯开嗓门呼爹喊娘了,偏满儿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还满不在乎地对田文镜笑。
“你掌不了我!”
田文镜一听更是怒极,惊堂木又拍。“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给我掌嘴!”
“是,大人!”
说时迟那时快,皮掌高高扬起正要落下,忽地人影一闪,几声惨叫,再定睛一看,那三个衙役已然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又颓然滑下,满嘴都是血,还有一颗颗类似花生米的东西夹杂在血水里淌落地面。
敢情他们的满嘴牙先被敲光了。
田文镜又惊又怒,正待开口咆哮,忽又一窒,随即慌里慌张地离座趋身向前,端端整整地哈下腰去。
“下官河东总督田文镜见过王爷。”
但没人理会他,跪在地上的满儿被扶了起来,抬眸一看,嘴角不由心虚的勾起假笑。
完了、完了,那张娃娃脸那么黑,呜呜呜,允禄回来了。
“哈哈,老爷子,你来啦。”
她猛打哈哈,希望能混过这一回,可惜那双冷冷俯下来注视她的瞳眸透着无可妥协的怒意,摆明了不给她混。
“究竟何时你才能改去惹是生非的毛病?”
“人家哪有惹是生非,明明是田文镜太混蛋,做错了还不敢承认嘛!”
满儿振振有词地反驳,田文镜竟还不知死活地抬起老脸大声怒叱。
“你这刁女……”
“大胆,你竟敢叫本王的福晋为刁女!”允禄吼得比他更大声。
大惊失色,田文镜骇然跌坐地上。“福……福晋?”
“不管我是刁女或福晋,我刚刚说的可都是事实。”有允禄做后盾,满儿更不肯轻易饶过他。“我知道你是真心想替皇上办差,但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这也是无可奈何,皇上当能谅解,所以,回京去吧,别为了你的虚荣心而苦了下面的百姓,他们真的很可怜啊!”
“但下官……下官……”
“田文镜,听到福晋的话了,”允禄不耐烦地打断田文镜不甘心的迟疑。“自个儿回京去!”
回京?
“不!下官不服,王爷岂可仅听信福晋一面之词,便判定下官的罪!”田文镜连忙爬起来大声抗议。“王爷英明,理当明白妇道人家耳根子软,福晋之指控定然是受人煽动,待下官查明……”
“查明什么?”满儿忿忿道,真的有点生气了。“查明是谁告诉本福晋这些事实,好让你去反咬人家一口,就像你整倒李绂那样吗?为何到现在仍不知要反省?难道你真的都看不见老百姓过得有多辛苦吗?”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是怎样啊?
都活了这大把年纪了,也不回家去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快快活活地做个称职的老人家,偏偏恋眷官位不舍,赶不走、骂不走,踢也踢不走。
明明没有意愿尽心体恤民情做个好官,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一心只想发挥那令人深恶痛绝的严苛制事“才能”,整得老百姓叫苦连天,他还在那边得意洋洋说自己是个多么能干的清官,照她来看,雍正初年的整顿亏空应该交给他来办才对,包管办得有声有色,谁也逃不掉。
但让他来作父母官,却只可怜了老百姓,他若是挂点了,河南山东百姓八成都要放鞭炮庆祝,一路放到过年去!
作官作成这样,他到底有什么好自傲的?
不过毕竟田文镜是雍正宠信的臣子,满儿也只想说能点得他开窍就好,免得又去得罪皇上老大爷,谁知道她讲了半天口水都是白搭,从头至尾她提的都是他的错失,田文镜却只注意到她顺口溜出的那个名字,当即老眼一眯,阴险险地哼了哼。
“原来又是李绂……”
“你……你有毛病啊?还是老糊涂了你!那人我见都没见过,又如何告诉我什么?”满儿不由气结,反手一指允禄。“告诉你,是我家老爷子告诉我的,好了,你有种就去整倒他吧!”
田文镜一怔,下意识回眼去看允禄,然一对上允禄那双犹如万年寒冰的冷眸,不由机伶一个暴颤,慌忙又哈下腰。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不敢?”满儿斜睨着他。“那你来整倒我好了,话是我说的,罪魁祸首就是我,有种就来整倒我,横竖我无权又无势,也没有娘家做后盾,要整倒我容易得很,最好关我个十年八年,每日大小刑伺候,每夜……”
“够了!”允禄怒叱。“你这女人,从来不知何谓收敛么?”
只是说说而已,这样他就心疼啦?
满儿吐吐舌头,不再吭声了。田文镜却以为庄亲王也对自己的福晋有所不满,不由暗自窃喜。
谁都知道庄亲王的冷酷无情,自己的哥哥都狠得下心去整肃,只因为雍正下了旨意,更何况是自己的老婆,保证不会太客气,随时都可以切八段,相信他只要送上几句煽动的话语便足以让那女人受到严厉的惩罚,使她再也不敢“胡言乱语”来“污蔑”似他这种皇上千般重视,万般宠信的大臣。
“对、对,王爷理该如此,牝鸡司晨最是不该,妇道人家原就不该插手男人的事,一旦任由她爬上男人头上……”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田文镜愈说愈是激昂,口沫横飞,满嘴泡泡。
依偎在允禄怀里,满儿却是愈听愈有趣,心想田文镜待在京里的时间必然不久,不清楚允禄有多么宠爱她,眼下才敢当着允禄的面说她的坏话,一面吹捧允禄,一面又彻底贬视女人,末了还搬出皇上来,频频暗示说皇上有多么欣赏他刚正不阿的为人,意图“陷害”他的人向来只会招致恶果。
看来田文镜不仅是个硬铮铮的酷吏,也是个拍马有术之人,对于威胁恐吓更有一套。
“……圣上亦曾对我言:小人流言……”
只可惜他不太会看人脸色。
“住口!”冻结在允禄脸上那层冰霜厚得简直可以敲下冰块来,“不想自个儿回京么?好,那就由本王说去!”话落即推着满儿离开。“回去了!”
“回哪儿?”
“回京。”
“嗳?不要吧,老爷子,咱们才来两天……”
“回去!”
“……好嘛!”
嘴里说好,其实脑子里还在忙碌地转个不停,思索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拐允禄继续留下来。
很不幸的,当满儿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最好的理由时,却用不上了。
“王爷,京里传来消息,皇后崩逝了!”
十天后,他们回到了京城。
雍正确实是个工于心计又心狠手辣的皇帝,但他更是个刚毅果断,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勤于政事之毅力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回皇后病逝,他甚至没有参加皇后的大殓礼,因为他有更重要的国事待办。
“这一仗总算赢了,傅尔丹确实是蠢材,而丹津多尔济和策凌也果然厉害!”
“噶尔丹策零还没有死,他必然会卷土重来。”
雍正有一会儿没动静,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十六弟,你特别喜欢泼朕的冷水,是么?”
“臣弟尽力而为。”
“这种事就麻烦你不用太尽力了!”雍正哭笑不得地说。“好了,别说这了,眼下先来说说鲁王孙子那一家子吧,提到这,朕实在不能不夸奖你,粘杆处那些个笨蛋查了半天连边儿也没沾上,你却轻而易举的捉到了人,还不只一个……”
“不过是凑巧碰上了。”
“无论如何总是大功一件,说吧,要朕如何赏赐你?”雍正慷慨地说,这是他厉害的地方,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如此才能激发臣下更努力为他办事。
想也没想,允禄淡淡说了两个字。“弘昱。”
两个字虽简单,雍正却也能明白,“可以。”然而转个口,他也要论允禄的过了。“再说到吕四娘,李卫奏道……”
允禄冷冷一哼。“吕四娘计画劫牢救人,李卫却被小小的调虎离山之计骗离杭州,若非臣弟及时赶去阻止,吕四娘早已把人救走,为此,臣弟也因而暴露了身分,险些坏了臣弟的大事。但臣弟并没有责怪他,仅把吕四娘和弘昌交给他看管,谁知他竟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他那浙江总督究竟是怎么当的?”
要论过反被指控,雍正顿时语塞。
允禄脸色更寒凛。“莫不成他以为臣弟是闲来无事跑到杭州去度暑游湖,就该替他看管大牢,替他捉拿吕四娘,替他救弘昌……”
事实上,李卫的确以为允禄是带老婆上杭州去游湖的。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唇挂苦笑,雍正连连摆手,“这过该算在李卫与弘昌头上,朕自会斥责李卫,至于弘昌……”他轻叹。“朕会命弘晓将他圈禁在怡亲王府内,不得朕旨意便不得出府。”
允禄默然无语。
雍正捏捏鼻梁,又说:“那么,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