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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和“猜”,是管事大人们才有资格做的,陆幺不过是一个仵作,就仵作而言,若想知道凶徒究竟几人,便只有去问死人了。
她从随身箱包中取出根银探——那银探细长若簪,浑圆若箸,由上至下细细标了刻度——陆幺将那东西一一探入死者伤口。
仵作若想知道凶徒人数,便是先确定现场有几样凶器。一般来说,能杀得这般行云流水,凶徒除了本事不弱,亦应是配了自家惯用的兵刃,而将一样兵器练到十分称手,最少亦需十年光景。
以此处为例,除裴世元之外,粗掠一眼便知四个侍卫都是死于刀伤。刀,是一把好刀,刀刃入处又薄又匀,使法却相当诡异——并未入刀很深,直取命门,精准从容,而后却豁地凶悍粗暴起来,刀尖往上狠狠挑开命门,出肉时翻作一片,甚是狰狞。。。脑后中刀的那侍卫,后枕骨已然爆裂,由此可见一般。
而裴世元左边太阳心处的致命刺伤,细勘后倒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大约是一件扁锥之类的东西,以内力瞬间楔入脑内。裴世元死时都没来得及醒,除脏了枕头之外,神态可谓相当安详。
陆幺坐在床沿沉吟半刻,复俯身想以银探再确认一次。冷不丁那孙淙在耳边暴喝一声:“究竟蘑菇什么?究竟是什么兵刃!本官只问你这个!”唬得陆幺手重重一抖,银探子叮当掉落地上,滚进床底。
陆幺愣愣看孙淙青筋暴涨满脸虚白地瞪着自己,竟不知如何应答,不知所措埋下头,掀开垂至床脚的褥单流苏便要去捡回银探,就在掀开褥单的那一刹那,只觉得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并隐隐含着股极为奇怪的焦香味道。
猛然间,却想起某日某人笑语盈盈——“凡世间事,大体都是由小见大,由内而外。”
陆幺转眸再望那黑洞洞的床肚,暖风流转涌出,淡淡扑在面上,竟似是藏着只活物般。。。一时几重心思,只管伏在那处,不进不退地定着,颇有几分滑稽。孙淙在侧旁忍无可忍,又要发作。冷不妨陆幺“呼”地猛站起身来,径自环视屋内。
凶场是在熏风院的后殿,这里虽称呼为“殿”,其实不过一套小筑,临水而居,只内、中、外三间厅室而已。。。。。。构制精巧,冬暖夏凉。。。。。。分别踱至三间厅室正中,以足尖轻叩地面,又蹲下拈起什么细看,暗惊道果然,心内猛一阵忑忑,闷闷儿乱了气息,指尖逐渐发凉。
再次环视屋内,指角落上三口贴了“贡”字家徽封条、并排摆放的镶牙深箱:大人。。。这箱内装的是什么贡品?
孙淙心烦意乱已极,被她一诘竟被懵住,答曰:北黄道特产“岷燎”茶啊!
那茶生在北黄道岷山深处燥寒之地,采摘、炒制、保存都甚不易,屈实是件人间罕物——可见裴家这回为了与御前交好,当是心思费劲。如今礼在人亡,亦实可叹!
陆幺听到“岷燎”二字,眉心更紧,至此,似乎终于有些想明白了刚刚若明若暗由脑海中过去的那一道闪子。。。。。。竟轧得她浑身起栗。抖着手几乎下意识便要去揭那封条,孙淙又惊又恼,大拍喝止:“干什么,你放肆!!”
陆幺果然是个孬的,霎时便被震醒,僵在墙角,只觉通身冷彻。。。。。。
(五)
孙淙面色苍黄,虚汗淋漓而下,扶了扶太阳穴,终于支撑不住,虚倒进一张圈椅中。
一字一句又重复了遍:“究竟是什么兵刃!”
陆幺憋着心底那份寒凉,懵懵摇头。
孙淙看着眼前这年轻女子,着实有点想哭——这生死关头,派了个什么东西给他。
此时太后那边派人过来,问进展如何几时定案。
陆幺感觉到额角凝着的冷汗正缓缓滑下,自己抬手将汗擦了去,吞了口唾沫,默默组织语言。。。情势紧急,她当时觉得应该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孙淙的。
虽然那猜测荒谬得一样可以令她当场送命。但她那时以为自己是入宫以来头一回作为真正的仵作被调至此处的——若真是那样,如何定案?!若不是那样,又当如何定案——其实都与她无关,仵作并没有那个本事,需要做的仅仅将所见所想一五一十说出便是,而后自有高人再做裁断!她陆幺只求个全身而退,有那个命混到。。。某日才好。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世事本就该是这样简单明了的。
于是,深吸口气,垂首郑重唤了声“孙大人”。
。。。。。。却被孙淙抬手止住了。
很多年以后,陆幺闲来无事时还是会想——若,孙大人先听她把话说完,她眼前这诸多江山社稷儿女情长,又将如何?
当然,世事无谓若者,孙淙当时没工夫搭理陆幺,只忙着向那侍卫问话,先问外头各方情况,又问太后六王,特别交代牢牢看住赵聃及裴家一干亲卫,最后特别提到六王妃,再三吩咐,阖宫上下千万将其兄长的死讯瞒住,免生激变。
门前那侍卫回曰“放心”:今早只从六王妃处调拨过来两三个侍女——只因都是从节度使家中陪嫁过来,深谙裴世元喜好脾性,后来裴世元腹胀,也是她们回明他惯吃克食的,并送了山楂糕进去
1、碧玉刀 。。。
。。。当时一切无恙,现都换班回掖庭了,应当无碍。
孙淙点头道好,稍稍安神,转脸再问陆幺:你刚才要说什么?怒视那陆幺盯着对面由屋顶曳至半空、忽明忽暗飘摇凌乱的几缕灯穗发呆。
陆幺眨眨眼睛,从半空中转过视线,看孙淙,又眨眨眼睛,仿佛这才回过神来。
陆幺磕巴一阵,说,她大概知道凶手是用什么兵刃行凶的了。
而后见那男人面堂泛红,双眼发亮,几乎倏地活了过来,俨然竟似雨过天晴,云开雾散了。
陆幺告诉孙淙,凶手有两到三人,其中使小刃刀者大约是西北镖帮的弟子——该帮派已于两年前被朝廷清剿;其中使梅花分水刺者,则应该是来自江南水上帮派,至今亦早已风流云散了。
听得孙淙连连叫好,尤比听戏过瘾痛快的样子。
陆幺本来以为,天下三百六十行,唯“仵作”这行是绝不能说谎的。直到那晚才终于明白过来,天下三百六十行,唯“仵作”这行是应该多多造谎的。因为死人不会说话,而活人想知道的,多只是自己心里已经安排好了的那些话罢了——其实根本没有谁会去追究“真相”谓何。三百六十行,即便是仵作也好,其实都只是和活人打交道,领活人的面子和银子,方才能继续过日子的。
陆老姑婆冲陆幺露牙一笑:“这才是你要学的学问。”
孙淙急急忙忙向那侍卫询问,那人想了半刻,答道:“今天在湖边帷幔后戍卫的是应字号的班,其中有一个叫王德利的,就是宁州水寨边出生,家里人也甚简单;而在碧玉阶外驻卫的广字号班里,也有一个叫吴飒的灵州人,家中做的是贩马生意。”
孙淙精神大振,击掌、搓手,连连道“这便妥了”,朝那侍卫令道:你快快着人去办!
陆幺眼前黑得厉害,脚下有些发软。背心里虚汗止了,湖风一吹,寒彻胸臆。
那侍卫心领神会,一躬身便悄无息地退了出去。
回到小院,看见院子里那一摞摞的棺材秋花,陆幺终于双膝一软瘫坐院中。秋后夜来风紧的,她只觉周身忽热忽冷,蜷在棺材旁,抬眼久久看那屋内人去窗黑,竟不敢进去。
屋内,看月光如练,徐徐素素坠在桌台上一对合扣青花莲碗上,揭开,果然是几样精致细点。她就着月光仔仔细细看了回,方从手边筷笼里抽出双筷子,磕下极小的一块尝了,甜得颇有些惊心,之前余悸未平,不自觉竟被震下两滴泪来,又把自己呛了,于是又无声息抽噎了几声,啪地搁了筷子——指尖太冷,拿袖子隔了,狠狠按住眼角。
而后一连两天,赵陆二人都忙,几乎没能碰头——赵偲她们事发当晚就被调驻东宫伺候,而陆幺,在那天回来后连个囫囵觉都没能睡好,于当夜子时,便接手了两具无头尸首。
两具尸首俱着大内侍卫的软甲深袍,其中个子较矮的那个拇指附光滑重茧,应是积年执梭编网;另一个虎口卷皮生裂,应是自幼翻缰打马。
替死鬼王德利与吴飒的头颅已由赵聃接收——赵聃果然是节度使府亲皇第一人,非常干脆便咬定这二人就是西北藩派来挑拨节度使与御前关系的细作凶徒,在太后面前信誓旦旦,必将二贼首级带至家主跟前,拼着二十年的主仆之义,说明事情前后因果;又请太后秘密布置灵堂棺椁,暂不发丧,待他于七日之内引家主入京之后再作定夺。
太后与赵聃达成默契,当场发放通观令箭,赵聃只带两位府卫,拍马出禁,剩余十多人,依旧留在皇城外围,对裴世元之死一无所知。
太后与孙淙等秘密以皇子之制收敛裴世元不提——这当然也是陆幺的事,灵堂里忙了半日。午后,六王妃终于知道丧讯,匆匆赶来。需知那裴世元虽是粗人,自幼却甚疼爱关照这个乖巧柔顺的妹妹,兄妹俩手足情深,王妃悲不能抑,奈何被告之不许恸哗,一口气不来,几乎晕在当场。
赵偲一旁照应,或递水或进药或劝解或陪哭,无微不至。
二人偶有相望,也无一言。
至那日晚间,陆幺的校园空前热闹,一连进了二十来具尸体,都是那夜被拘在熏风院的宫人,稍作处理,便钉棺拖走——据说,都是殉葬;又据说,这才是第一批。
棺材一时不够用,便将院内的旧棺也用上了。眼看着院子空了出来,陆幺竟觉得心里发毛,在这院子里住了那么多年,又与死人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头一次有那种心里发慎的感觉,夜间独自睡在铺上,被衾冰凉,树摇影动,总觉得院里有动静,时时惊悸,迷糊入睡,也总梦见有尸变后暴长的长指甲一轮一轮从里面刮棺材板的声音。
人在倒霉到家的时候,通常会想什么?陆幺会想到一个人。其原因很复杂,但在当时,她总是会想着她。
(六)
无论如何,陆幺对于“死”,总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直觉。
第三天天不亮,几个秋官秘密进驻灵堂,她自然也就变成了一个相当多余的人。懵懵懂懂迷迷茫茫间,便有些猜到自己大约是要死的了——大约会是第三批“殉葬”名单中,完了也会在院子里领一口满是野花杂草的破棺材,至京郊和众位冤家挤挤挨挨同享一块背山面湖的风水宝地。
陆幺对结果倒不甚恐惧,只是不能去想“灭口”这个过程。
这俩字听来就忒阴狠粗暴,在什么地方?用什么东西?她希望能提前半个时辰通知一声,也好有个准备。于是自我调整,在自家院里等了足足半日,那时天光甚好,她将中门大开,对门而坐,春秋颠倒晨昏不知。
忽觉耳畔起微风,背后筋缩、陶道遭内力拍击,待回过神时已是周身撤力,软在一人怀中。
秋光灿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