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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呢,写了的不都放出去了么。”
岳维仁皱眉看我:“你怎么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这样的顽固分子,早就该毙了,放出去也要跑去赣南。如今国难当前,民族危亡,他们却谋乱国体,心无家国,共匪不死,内乱不止。”
我闻言好笑:“岳兄,言重了吧。不过是乌合之众,力单势微,能成什么气候?”
第 27 章
岳维仁写了一摞报告让王全送了过来,都是他眼中之备战大局之“纰漏”。
我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着报告,一边问站在办公室里送信的王全:“你觉得我这儿怎么样?”
他如今一身军装,整整齐齐,把那好身板捂得严实,却仍透出阳刚之气。英挺的眉目间早已逝去了嚣张的气息,透出些无赖麻木的样子,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啊,还挺好的。”
我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他,窗外传来部队操练的声音,我道:“你要是过来,我给你一个团,怎么样?”
他冷眼看着我:“你开什么玩笑,当我傻啊。”
我笑了笑,没说话。
翻完了岳维仁的报告:“王副官,岳长官的意思我都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他一愣,似乎没料到我如此轻易地放过他,便应了一声“啊……”便转身阖门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心下不禁阴沉地想:虽然自从回了原本的交际圈子,我行事作风都比在老家时收敛许多,确然像一个党国军人了;但王全怎么就能这样对我没有丝毫戒心呢?
他像不记得之前事情一般潇洒生活,可我却从来不曾忘怀过那段纵情的欢乐和痛苦,它们早已印刻在我心里,怎么抹也抹不去。
我已暗中盘算他很久了,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地方下手……如今却渐渐摸到了门路。
想到大哥说过的话,我已经确定他自有手段,只是……我若是开口相求,必是拿自己的东西去换。
晚上我打电话到了罗公馆,说想去吃晚饭。
“你来吧,我吩咐人做你最喜欢吃的。”大哥在电话的另一端,带着一些胜利感地温柔笑了。
“嗯,我想跟你说点事。”
“晚上住下来么?”
“再说吧。”
去罗公馆之前,我先去了一趟爹和姨住的小屋子。一进门爹就颠儿颠儿跑过来:“景玉来啦!”
我把手中提着的东西都交给姨:“一些补品,以后有空多给爹炖着,养生的。”
爹嘿嘿地笑了:“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梁志远最近找了你们么?”一边走进屋子,一边把大衣挂好,我问道。
爹点点头:“找了,前天还来过呢。”
“啊,他怎么说?”
爹陷进沙发里,身体像一袋甩棉花上的洋山薯,歪着头想了想:“他问我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怎么说?”
“我说我听景玉的。”
我沉默了半晌,看着爹的眼睛道:“这辈子……我只把你看成我爹。”
爹点点头:“我知道的。”
我沉吟着:“但以后,说不定……户籍上,还是得改到梁志远那边去……”
爹低下头:“我知道的。”
我闻言笑起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爹睁着黑黑的眼,眼角已经布满了皱纹,瞳仁中却仍带着稚气和干净:“养着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我一怔:“是么?”
爹忽然抬手擦了擦眼睛:“当时我牵着你的小手,外面好冷,我就想,你虽然这么粘我,但以后你长大了,还是要回你真的父亲那里去的。”
我站起身:“我走了。”
姨从里屋走出:“景玉,不留着吃个饭?”
“不吃了,晚上有事。”
坐在车里,看着黯淡的夜色,只有浓雾中透出一点模糊的,路灯的光。
原来黑夜是这么黑,但是在这黑夜中,还是有那么干净的人。
有人我怕他沾上我的戾气,远远离开;有人我却想拉着他和我一道坠入黑暗。
我不禁想,哪一种算是爱呢?
到了罗公馆,大哥亲自在门外接了我:“景玉,快进里面来。”
我点点头,吃饭时满桌都摆上了珍肴:“梁志远在我的事上,还是出了力的,我想既然是他执意,我就归在他名下算了。”
大哥坐在我对面,指间夹着一对玉筷,淡淡地道:“就因为这个?”
我哼了一声:“也因为,日后我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我看不必。”
我从食材前抬眼:“为什么?”
大哥吩咐站在一边侍候的春红给我盛了一碗汤,又让下人都出去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梁志远一贯主张对日亲善,这一点,我是相当不看好。你说你用得着他,但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用?小心别被他拉下水。”
我皱了眉:“对日亲善怎么了,这次淞沪平安,不就是国联调停么?”
大哥叹了口气:“景玉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但我却是这样,只要胸怀利器,便杀心自起。我在这黄浦滩,吞了多少人,并了多少帮派,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当初许多次,我也是跟人家签了和解协议的,可到了最后,我还是连窝端了他。お…萫‘鲸吞蝉食’这四个字,我明白得最清楚不过。梁志远玩女人虽然风流,但是做起事情却没有决断。对日问题,可是亡国灭种的大事,伏软是条死路,这种时候,你不要跟他走的太近。”
我挑了挑眉,心里不以为然。我又不是什么好人,配着梁志远也并不算亏待了我。再说了,他还能怎么伤天害理?我又是那么容易就被拖下水的?
嘴上却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景玉,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我看着他温润的眼,早已确定自己的猜测了:“福山浩源的事情,岳维仁的事情,梁志远的事情,你都好像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知道,原来青帮处处是眼线,事无巨细,你这个长老都一清二楚。”
“喔?”大哥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
“英美烟草厂罢工,你说你要捐钱支持,这个还真蹊跷,你什么时候开了慈善堂了……这事……”我勾了勾嘴角:“……是得了授意的吧。”
大哥看着我笑起来:“你继续说。”
“烟这玩意儿,喜欢抽的人,没一天能戒得掉。罢工能停产一个月,可抽烟的人,却没法儿一个月不抽烟。既然如此,那你说市面上都停了英美烟,只有国产烟了,这瘾头上来了,人是买呢,还是不买?”
“那自然是买了。”
“这一个月一停,等人习惯了国产烟,价格低廉,味道也不错,英美烟可就被挤出市场了,以后就是国产烟的天下。国产烟都是交税的啊,所有烟厂罢工工人加起来,一共是三万五千多人,给这三万五千人每人三天发一块钱,三十天也不过三十五万开支,但国产烟多交的税,可是十倍百倍不止。”
“……不错。”
我笑了:“你这是跟财政部搭上线了?分了多少羹?”
大哥微微勾唇:“你猜呢?”
“这笔钱,是给军统用了吧。”
大哥笑而不语。
我看着他:“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举报一个人。”
大哥抬眼看我:“谁?”
“岳维仁的副官王全,是共产党。”
“有证据么?”
我起身,走到大哥面前:“把他抓进去,拷打几天,证据自然就有了。军统的方法,比我们多得多……”
说着我伸手抚上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你不是想要孩子么?我可以答应你。”
大哥抬眼看着我,目光深邃。
我轻扣着案台:“只要你能帮我办成这件事。”
第 28 章
伸手,大哥仰头抓住了我的衣襟:“那今晚就住下来?我安排一下。”
我拿开他的手,笑道:“这件事办妥了,我定然不食言。今天就算了,我先走了。”
大哥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怎么,你现在真是对我也不放心了。”
我耸耸肩:“你忘了你做了什么事么,真让我想吐。”
大哥从椅子上站了起,一身长衫儒雅和煦,面上透出温和与安详。
他伸手给我整着衣领:“那是因为你现在还年轻,许多年以后,你再回头看,便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我冷笑。
大哥转身把大衣递给我,轻轻地道:“这个世上,只有我最懂你。你现在心是浮的,在外面世界里迷花了眼,看不清,悟不透,但我知道,你总有一天是会回家的。”
我接过了大衣,自己扣了扣子,转身要走,却被大哥拉住了手腕。
“你现在玩的越凶,以后摔得就越狠,但你要知道,我一直在这里。”
我挑眉:“你什么意思?”
大哥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但总要风流过了,才能知道喜笑悲哀都是假,贪求思慕尽是空,只有血脉相连,才是真。”
转身离开了罗公馆,夜色已经很深了。
黑暗中却有一个仆人鬼鬼祟祟跟了过来:“梁师长……”
我顿下步子看他,他谄笑着躬身跟我打了一个千:“梁师长能借一步说话么?”
我指了指我的汽车,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上车说罢。”
他诚惶诚恐地坐上了汽车:“多谢梁师长……”
“你有什么事就直说,不用绕弯子了。”
他一愣:“哎……还不是柳小公子的事儿……”
“喔……”
“柳小公子心里非常后悔,想跟您当面道个歉。”
“跟我道歉?”我笑了,“他之前倒是很看不上我啊。”
“哎呀,柳小公子那跟您可是一个珠玉,一个泥土,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怎么能比?哪里还轮的上他说话?您就是那天上的星星,他也就是天底下一颗小尘土,您动动手指头,他就能灰飞烟灭了。只是您是什么样的大人物,不跟他一般计较罢了。”说着那仆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啊……是他这么说的?”
“柳小公子如今,心里可是对您敬畏极了,只是嘴上不太会说。”
“行,你去吧,我要是有空,就去看看他。”
“多谢您,您真是海纳百川,大人大量。”
****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月,我的老部下们也都到上海了。我把他们编进了新的队伍,心事总算放下。接下来的时间倒是忙碌,每天不是练兵,就是巡防。
想既然自己在上海常住了,总是住饭店也不太方便,便着人帮我租了一处不错的公馆。
搬出饭店的时候,整理出来好几大箱衣物,都是新来上海以后添置的,搬运工正搬着呢,岳维仁却在我身后出现了。
许久不见,他脸上的胡子都浓密了许多,大着嗓门问道:“哟,梁皓,这是要搬到哪儿去啊?”
我看了他一眼:“岳兄不是早就与我梁某割袍断义了么?”
岳维仁嘿嘿笑了一声,浑不在意地拍了一下我肩膀:“怎么,还记恨着我呀?”
我奇怪地看着他:“我是怕岳兄还记恨我啊。”
“现在有时间么?去我屋里吧,我想跟你说说话。”
我挑眉:“岳兄请。”
在屋里坐了下来,岳维仁搬出他那套茶具,给我有模有样地沏了一道茶,双手给捧着递给我:“请!”
我拿起来抿了一口。
“怎么样。”
我看着他:“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