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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昏迷了。完美的潜逃,而且永无被抓获的可能性。
静静的在病床边坐了很久,无数次的冲动想狠狠把她摇晃起来却又堪堪按捺住冲动。直到外面的天色暗下来,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来电话的是主任,
“谢律师,今天晚上所里的尾牙会您没忘吧?要不要我去接您…?”
谢之棠拿著电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回事儿,再看看病床上已经浑然物外的女人,尽力作出平静的声音,
“我已经出门了,待会儿就到。”
事务所的尾牙会选在离所里不远的一家酒店,不得不说主任专业不行但这些事务性工作处理得还是很好的──整场的节目衔接紧密,气氛也被烘托的恰到好处。谢之棠摆出完美状态坐在主桌,笑语晏晏,一点看不出失势的颓败。来参加的都是所里的人,虽然酒水一个劲儿的上但绝大部分人还是有分寸的,但也架不住个别没眼力价的,
“谢律师…听说您金屋藏娇,而且还是…哈哈哈。”
一个已经喝得脚步踉跄的下属过来自以为幽默的打哈哈,谢之棠倨傲的抿口红酒,轻轻抬高眉毛镇静的回望他,可那人已经喝得两眼发直压根看不到,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嘟嘟囔囔,惹得周围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有人已经在幸灾乐祸的等著看热闹,谢之棠暗暗注意到了,索性哂笑,
“我要说没有,你是不是也不肯信啊…这麽著,待会儿,你跟著我回我家瞅瞅好不好?事实高於一切嘛…”
那人傻了,刚要再说什麽主任已经端著杯子过来了,指挥著另外两个人把醉鬼架走,满脸歉意的对著老谢举杯,
“谢律师别跟他一般见识啊,来我敬您一杯,今年辛苦了…”
老谢随意笑笑跟她碰了杯。
尾牙会很快散了,主任忙活著盘结酒水跟酒店工作人员核帐,看谢之棠要走赶紧叫住,
“谢律师…时间还早,要不要再找个地方坐坐?”
老谢很诧异,不过看那女人恳切的目光还是点了头。
熟悉的雪茄室,老谢自顾自的抽著熟悉的牌子──尾牙会这一出‘演’完,他就真的可以在这个所谢幕了。主任的纤指不停的抚弄著面前的酒杯,沈默了很久,终於,
“…其实,以我个人的意见,对於谢律师您,是没有…最起码不想那麽快的。毕竟这个所里面业务最全面、又最肯多接案子的就是您了…”
谢之棠扭回头,静静的看著她,等著她接著往下说。
“…您可能也知道,所里有几个高级合夥人一直想重新分配股权,其他人的又动不了…如果您走了,从某方面来说我也算是既得利益者,所以,我也并没有表示什麽反对,但是真让他们…也包括我吧,真下决心动作快一点的原因是,大家知道了你约谈X老律师。那是咱们所的奠基人,如果他发话了,那麽之前我们找新股东进行扩充那些事情都只能停摆…”
谢之棠心里一惊,他是找那位老律师谈了几次,不过之後也并无下文,没想到他们竟然都能知道!不过,主任今天把自己叫出来说这个的用意他还是猜不出来…思考间,服务生上了份简易三明治,主任接过去对那人露出了个会意的微笑。望著服务生离开的背影,老谢忽然想到──这里是不卖简餐的,这份三明治应该是特别做出来的,再加上那个微笑…
主任叉起了一块儿不好意思的解释,
“刚才光忙著招呼大家了什麽都没吃…”
看看他渐渐了然的目光,轻轻点头,
“你不也从这里知道了我和资方见面的事儿了吗…这世上,没有人是真正靠得住的。”
谢之棠苦笑,也唯有苦笑──没错,自己能利用的,别人为什麽不可以?这世上,本就没什麽人是真靠得住的。心情怪异的开朗起来,索性直白的,
“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
主任停住,犹豫了一下,
“因为,您刚走没几天,这几块料就为挣你那块儿几乎打破了头,我真的有些担心,不知道过了年所里会是什麽状况…也就是想找个人说说,毕竟女人嘛,话憋在心里总是难受…”
老谢点点头,没再说什麽,也懒得过多的去思考什麽。
主任看看他,小心的,
“刚才您说家里…我没有别的意思啊。”
老谢微笑,英俊,坦然,
“如果你不相信,也可以跟我去看看。”
主任的脸上先是尴尬,然後是震惊,又带著一丝理解,喃喃的,
“丢卒保帅…我明白,果然是谢大律师。”
谢之棠知道她理解错了,也不想解释什麽。之後再无交谈。结了帐,看主任实在喝了不少最後绅士一把送她回家,相比於上次的释放暧昧,女人这次倒是出奇的老实,坐在车里甚至有些拘谨。下车时,谢之棠注意到她先是充满希冀的朝上面望了望,然後望著他不解的目光笑得像个害羞的小女孩儿,
“我先生是海员,这次,终於调回来了…之前我都不知道,他说这是给我的新年礼物。”
谢之棠也随著她的目光向楼上看了看,万家灯火中,想到有一盏灯是为自己点亮的,尽管是寒夜,也足够让人温暖吧?!衷心的祝贺了她,离开。
时间已过午夜,手机响起提示音,拿出来看看,是条第二天的备忘,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一周年’
要想一下才记起来这是许久之前设置的──去年的明天,是林涛到来一周年,本来还想著好好庆祝一下呢…疲惫的感觉霎时间弥漫四肢百骸──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拖得他以为已经完半世,甚至都想到过了就此终老,却原来仅仅只过了一年!
谢之棠买了本《神曲》,最好的译本(注1),带去医院。即使知道躺在那里的人听不到,仍然执著的一遍遍读给她听──
‘哦,人类啊,你为何把心肠
放在必须禁止与同伴分享的地方?’(注2)
每每读到这里的时候,都会问一声昏迷中的女人,
“是不是地狱中的人,都会在以为对方永无离开可能的时候才会说出心事?…”
──
注1:以我的浅薄的文化水平和理解能力,自然认为王维克先生翻译的版本最通俗易懂,但是为了下文引用的方便,这里借用的是黄文捷译本。
注2:这句选自《神曲 炼狱篇》第十四首。讲的是因嫉妒堕入地狱的伯爵以为到地狱游历的但丁会永远留在这里,於是诉说了自己的罪恶,却没想但丁最後离开了,於是更加嫉恨成狂。
──
病床上的女人当然没有回答,於是谢之棠也只能落寞的笑笑,然後继续往下读。
卢诘夫对於生活中出现的变故──妈妈陷入昏迷、林涛突然消失显示出了超出谢之棠预期的淡定。不知是否看出了其中的关联,从头到尾没有多问一个字,这令老谢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别的,但不得不承认,孩子的沈默让他不会那麽狼狈。
年,就那麽在压抑中渡过了──很奇怪,之前心心念念的拿到卢诘夫监护权,然後等著卢疼疼丧失监护能力之後给孩子改回姓氏,借著过年的机会带他回去见父母等等等计划,甚至还为这些跟卢疼疼争成你死我活。待真到新年锺声敲响的时候却几乎都想不起来了,父子二人只是对著一大桌外送的佳肴吃的平静无语。
没出正月十五,卢疼疼醒了,旁边还在翻来覆去念书的谢之棠先是一愣,然後瞬间明白过来这意味著什麽,借著医生进来探查的机会赶紧联系了万俟。再回到病房里,坐起来的卢疼疼脸色少有的明媚,拍拍他放在床边的书,
“《神曲》,怎麽想起买这个?”
谢之棠坐回去,
“…最近想起很多旧事,当年我们很喜欢这本书呢。”
卢疼疼的目光变得遥远,
“是啊…你还记得,当年在教室里,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记得,当时一报到就选班干,你第一个站到台上做自我介绍…”
谢之棠想起当时台上那个美丽的女孩用清脆的声音,
‘我叫卢疼疼,疼惜的疼。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们都很疼我,而且希望以後周围的人也都能疼我…’
自信的语气让对竞选毫无兴趣躲在下面看武侠小说的自己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究竟是什麽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麽讲解自己的名字…如今想起她父母为她取名时的期待,简直像个笑话!
卢疼疼似乎也想起了那一幕,也微微笑了,对住老谢,
“…这次回来之前,我想过你会为我做一些事情,但我没想到,你会为我做这麽多…谢谢你。”
老谢心里霎时一痛──那麽多的撕心裂肺到头来只换得一声‘谢谢’,不过此时此刻,他还能更奢求什麽呢?
“…不客气,应该的…毕竟,你身边也没什麽人了。”
卢疼疼的笑容慢慢敛下去,
“是啊,没什麽人了…你曾经问过我,为什麽这麽多年没有再找一个…”
老谢点点头──这的确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刨去他气恼无比时的那些并不太理智的指责咒骂,他相信以卢疼疼的条件,不难挑到合适的人选。
卢疼疼苦笑,
“你走的时候,诘夫还小,所以你不知道,他虽然长得像你,可到了4岁才会说话,上小学头几年,也傻乎乎的,成绩很不好…那时候不是没有人在追我,可是我想啊,以前只有我们俩也就罢了,真要是再婚,如果那人趁我不在欺负他,他都不会学舌告诉我…”
老谢拍拍她的手,
“你想太多了…”
卢疼疼摇摇头,眼眶微红,
“…可能吧,不过我就是不甘心,为什麽你和我的头脑都不差,生下的孩子却是这样…为什麽啊?难道是我哪里做错了?!”
谢之棠看著她,似乎能感受到她的不甘与无助,下定决心,
“…有件事我好像一直没跟你说过,我小的时候,也特别笨,学什麽都比别人慢。直到上了初中才慢慢开窍。所以…我想诘夫这样也是随我。”
卢疼疼诧异的盯住他,探寻著这话的真假,谢之棠作出了生平以来最佳表演,
“那时候觉得这没什麽所以就没跟你提过,也没想到後来会错过诘夫的成长…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卢疼疼嘴角上扬,眼泪却禁不住掉下来,
“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原来,他真的都像你呢…”
谢之棠重重点头肯定,
“是,他都像我,还有性格,你记得吗,上学的时候我也是蔫蔫儿的…”
卢疼疼哽咽著点头,喃喃,
“是,都像你…太好了…我没有遗憾了…”
谢之棠看著她微微颤抖的背脊,终於伸出手把她揽在怀里安慰,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麽好,鼻梁处也有些发酸。
病房门被‘砰’的推开──正在上英语课的卢诘夫被万俟接过来了,
“妈妈…”
谢之棠别过脸稳定了一下情绪,对著跟进来的万俟微微点头示意,起身出去给她们留出时间──至於他自己,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冷静一下。
卢疼疼的面孔被盖上白布──她走的很安详,最後的表情几乎是在微笑著的,浑没有其他病人走时的扭曲。X医科大的工作人员来了,安静的等待著家属做最後的道别,然後熟练的把她的遗体运下去。卢诘夫跟著下楼看著,遗体上车的一刹那似乎有些接受不了,挣扎著要冲过去。老谢按住他的肩膀,扳过他,对著他的眼睛说,
“这是你妈妈的决定。你要记住,任何一个人,无论什麽身份,地位,对他自己认真作出的决定,其他人都应该表示尊重。”
卢诘夫泪睫於盈的看著他半晌,终於沙哑著嗓音,
“…我记住了…”
万俟不知什麽时候已经站到了他们的身边,面容悲戚,对於老谢示意她一起上车的动作摇摇头,
“理论上,如果没人反对,捐献证明人只要去一个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