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十六就好像没听到一样。
“十六我看见他了!”麒麟大叫,“我看见翁楷!翁楷!”
十六猛然停住,没站稳,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上,小麒麟摸索着把他扶起来,用衣袖替他擦了擦头上的血。
“他……在哪儿?”十六问。
“你先起来,”小麒麟退后了两步,说,“十六。”
十六挣扎着站起来。
“十六,”小麒麟又退了两步,他轻声说,“对不起。”
他布满尘污的宽大衣袖下火光一闪,只是眨眼的瞬间十六就被巨大的气流再度冲倒在地,再抬头时他们跑过的密道已经被炸塌大半,一道巨石和泥土组成的墙隔开了他和小麒麟。
墙的那边没有声息。
十六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疼,觉得冷,觉得累,却不想哭,有生以来从未如此难过,也从未如此淡然。他知道小麒麟是自己引爆了那枚最后的道符,他是去找飞觞了,也许能找到,也许找不到……也许根本连这条密道都出不去。但他又能怎么办?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身后退路被完全隔断,他只能冲着可能有翁楷在的方向,多跑一步,再多跑一步。
然后他真的跑出去了。
这条石道贯穿了整个山体,经过却月的密室,经过墓道中心的石坛,经过山坳里浅浅的一池水,经过那些萧萧飒飒的竹,几乎是在十六跑过的瞬间就寸寸塌陷,但就是只差那么一点,十六跑出去了。
那么多的竹,全都被撕裂了。
坚硬的竹竿被割成一片一片,和乱叶一起铺在地上,如同棉絮里的刀刃,十六忍着疼踩在上面,一步一步接近原本竹林的深处。
真的有人在唱歌。
十六觉得自己这一路的奔波终于找到了终点,因为那是他在唱歌……在用月光一样的,金铁一样的,又沁凉又温柔的声音唱歌,就如同当初他第一次叫“十六”,给了懵懂的小神兽名字和生命一样。
当然一样啊,十六抱住那个唱歌的人,闭上了眼睛。
反正都是他……即使变成了一具白骨。
也一如初见。
五十三、白骨歌
白骨在唱歌。
十六听不懂,可他像一个在沙漠中挣扎数日极度渴水的旅人,把每一个音都当成最后一滴水,生怕漏下一点……如此幸福,又如此绝望。
“翁楷,”他跪在白骨面前低低地念,“翁楷。”
却月在密室入口处刻下的“楷”字从眼前飞掠而过,还有那个晚上清凉的月光,和一颗刚刚懂得什么是爱的、似凉似热的、小小的心。曾经用手指隔空划过多少遍,如果他能剥开胸膛看自己的骨头,那恐怕白骨上也都深深刻上了这个名字。
那么你呢?
你的骨头上有没有我的名字?有没有相爱却即将分离的刻骨悲伤?
白骨却只是坐在那里,唱歌。
他的两条腿一曲一伸,样子优雅也随意,宽大的衣袍包裹在伶仃的骨架上面,被风吹起来,像一面鼓荡的旗。十六捉住他的袍角,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死死攥住,还算细腻的布料上开出了梅花似的血迹。
过了很久很久,白骨不唱了。
他说:“十六,别哭。”
“我没有哭……”十六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抬起头来,面上果然只有先前干涸的泪迹。
“十六,”翁楷接着说,“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你们都不要说……”十六直视着翁楷空洞的眼眶,觉得自己从里面瞧出了惯常的温柔,“告诉我,我还能做些什么?”
问话的语气很平静,因为他几乎用上了一生的勇气。
翁楷依旧温柔地看着他。
十六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我画了一个阵,”翁楷忽然推开十六,伸手一指,“那里是阵的核心。”
十六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十丈之外果然有一片没有乱叶的地面,上面依稀有郁黯的红。翁楷说:“帮我。”
十六心中忽然一阵难过:“你走不过去了,对么?”
翁楷点了点头。
“口诀是什么?”十六注视着他。
“没有口诀……”翁楷的语气好像对着想看雨景的情人说“今天没有下雨”一样,略带遗憾却始终温柔,然后他轻轻拍了拍十六的后背,对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以骨相见,这是他这辈子最坦白的一个吻,没有柔软的唇包裹、缓冲,他只能用最坚硬的方式来直面离别。
十六却笑了,他像安抚一个小朋友一样轻轻摸了摸翁楷的脸:“好了,我马上回来。”
马上回来……马上回来和你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直到背对着翁楷站在那片空地上时,十六都是抱着诀别的心态。
他只知道连翁楷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帮他做完最后一件事,然后和他死在一起。
更何况,他看了一眼阴沉如墨的天空想,我们本来都是要死的。
难解的符号和线条圈成了一个寥落的圆形,翁楷说没有口诀,十六踩在那上面的时候本以为会发生什么,却只听到风掠过耳边的低吟。他想了想,然后蹲下来,将手按在地面上。
却只触摸到因为地下蠢蠢欲动而灼热如沸的泥土。
正当他想起身的时候,忽然有一道熟悉的气息在身体里流转,属于他的和不属于他的记忆四处冲撞,他看见了数百年如一日的冷月,看见了眯着眼还未醒来的小兽,看见了问着“我好不好看”的自己……这些东西仿佛有形有质,流遍了全身每一条血脉,再从掌心没入滚烫的泥土。
然后所有血染的痕迹都亮了起来。
十六想要站起来,掌心却被牢牢吸住,比起四周的变化,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更加深刻地改变着,这感觉太过陌生,他想知道那是什么却无从表达。
是啊,的确陌生。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十六按住自己的手腕,呆坐在地上久久无法回神,因为他第一次在自己的手腕处感觉到了脉搏,一下一下,是和心脏同样的速度。
血脉通畅气息灵动,不再是修炼中的形态……他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翁楷骗了他。
五十四、你该同我生死相许
翁楷骗了他!
十六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竟有些微微的眩晕,血液在身体里激烈地冲撞,一只手还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他茫然回望,能瞧见翁楷的衣角,却不能移动分毫。
身后有风大作,撕衣断发,彻骨寒凉。
“你给了它名字,它给了你灵气……约定便成立了。”
“一体同心,休戚与共……”
翁楷当年同飞觞说的话历历如昨,十六将脸贴在地上,不住颤抖。“翁楷!”他口中含了一口血,哭得声嘶力竭,“休戚与共!这就是你说的休戚与共!”
这算什么休戚与共……连同死的机会都不给,这算什么休戚与共?
而此时寒风更烈,满地碎竹乱叶疾飞如刀,嗖嗖地从耳边掠过,一片被风撕下的衣袖掺在其中,只一闪就飞远了。
于是十六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无数衣物的碎片随风而逝,直到地上乱叶尽被吹走,空荡荡的一片地方,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
翁楷所在之处被风吹得干干净净,空无一物,仿佛从来不曾有人在那里同恶灵纠缠,在那里变成白骨,在那里唱歌,在那里吻了他,说着并不像诀别的话。
风渐渐止住。
这一场不似人间有的大风似乎把笼罩着乌衣山的声声鬼哭也吹走了,四下里安静得有些不真实,天空中浓郁的黑气被撕开了个口子,蓝天在裂口处渐渐扩大,十六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翁楷赢了。
他早该知道的。
翁楷血肉尽枯,衣衫却好好地覆在骨上,而山中鸟兽凡被恶灵噬咬者皆是血肉淋漓,怎会如此干净地坐在那里说话?还有这场疾风,万千竹叶如刀,刀刀飞过十六鬓侧,却没有一片触碰到他的身体……是啊,翁楷又怎忍伤他?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但大抵是借毁去却月石阵的反弹之力对抗失控的恶灵,而在这过程中翁楷究竟承受了什么,十六虽不懂,却也可以猜到。
却月就是这样死的。
神思耗尽,精气枯竭,最终化为天地间一点飞灰,再无踪迹。
而在消失之前,他用一个吻骗十六交换灵气,把他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从此我心匪石,坚定不移,又柔软无依。
掌心吸力不再,十六收回手抱膝坐着,他哭累了,觉得很冷。
然后就睡着了。
自然梦到了翁楷,梦里他那么爱他又那么恨他,恨他居然选择了同一种方式离去,他在梦里对他说我要吃醋了,你该同我生死相许。
再醒来时,头顶的天色已经恢复成带着一丝浅灰的蓝,身侧的空地上长起一层绒绒的青草,间或有嫩竹笋冒出的尖尖,十六恍然回到了当年在竹林中入定醒来的时候,不同的是苍天巨竹从竹笋的状态重新长起,不知道又要用多少时间。
而白骨霎时成灰,又被风吹去,只一刹那,却像过了几千年。
“睡了二十年,”身后有人唤他,“十六,你终于醒了。”
十六看清那人的模样:“你……”
“是我。”那人四十余岁的样子,头发却已近全白,若不是十六先前对这人实在厌恶至极,恐怕一时也认不出他的样子。
“飞觞……”十六十分震惊,“你没有死?”
“我没有死,”也许是满目沧桑遮掩了表情,飞觞显得十分平静,“十六,跟我来好吗?”
十六茫然地站起身来。
“跟我来,”他听见飞觞说,“麟夜很想你。”
五十五、初心本谁先许
十六跟在飞觞后面走到竹林边缘的时候,下意识地停了一下。
从醒过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很难受。
那是一种空白的感觉,好像连灵魂都被那场大风吹走了,胸膛里空荡荡的,似乎再没有什么可失去,却隐隐充斥着更大的恐惧。“飞觞。”他忍不住叫,前面的人却不停步,他也只好跟了上去。
山顶空地处的深草并没有被火烧去多少,过了这些时日,长得更密更高了,十六不如飞觞那样熟悉草丛中被反复踏出来的隐秘的小路,只能数次拨开遮挡视线的青草,踏出一条新路来。草和花枝勾住他的衣角,层层叠叠恍若挽留,他专心开路的同时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往前走,于是就在破开一株花藤之后,毫无预兆地看到了小麒麟。
飞觞早就站在一边,整个人都淡淡的,好像只是一抹影子。
十六走上前去抽出飞觞的佩剑,只一下就把他的胸膛穿了个通透。飞觞倒在地上,十六依然握着剑寸寸深入,直到只有一个剑柄露在外面,穿透身体的剑刃深深地没入泥土,将人钉在地上。
飞觞笑了。
笑过之后他闭上了眼睛,仿佛终于安心的样子,只有紧缩的眉头表明他在痛。痛,难以言说的痛,地上却没有一滴血,他如今已再不会死,不能以命相偿,就只好对小麒麟回以绵绵不绝的疼痛。
十六恨恨地看着他,挥手震碎了剑柄,剑刃也随即在飞觞身体里寸寸断折,痛得他蜷起身子不停颤抖。十六把他踢到一边又狠狠踩上几脚,然后在麒麟身侧颓然跪下,满腔恨意终于化作哀戚,只能靠着冰冷的石头,狠狠掐自己的手心。
翁楷……他闭上眼默默地在心里问,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