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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破碎虚空地看着我,紧紧抱着我。我感到脖颈上有点凉,我知道她哭了,无声无息。但她眼泪流下来的时候,我听见全世界的玻璃窗都碎了。
我和她重建了山间栈道的蜿蜒联系,但这条小路在一场暴雨后只是若隐若现,她对记忆的青苔视为畏途,生怕行程过快从而失足深渊。之后我打过几次电话,她只是偶尔接听,语气开始拥有某种温度,像昨日炉膛中未及燃尽的火烬。
直到初夏的那个晚上,她惊惶地给我打来电话:“快,快救救宝宝。”
已经拉了三天三夜的宝宝趴在地板上已然脱水,它得了急性肠炎必须去医院输液,但她根本抱不动这个体重已达三十多公斤的家伙,而且它不让任何陌生人尤其是男人靠近,她找来的邻居、同事均被它龇牙咧嘴吓得抱头鼠窜……眼看它正像低电量的电池耗尽最后一丝能量,她终于给我打来电话:“它,只接受你。”
它的四肢被绑在宠物医院的长条床上输液,样子很可怜,但它的眼睛很有温度地看着我,我可以随便抚摸它的额头,试它的鼻尖,它毫不设防,甚至还勉力摇着尾巴回应着我。连续三天,我准时开车去把它抱上抱下,输完液再回家跟它讲故事,逗它玩……它的鼻尖出现了凉湿的感觉。
我激动地给她打去电话:“它开始要吃巧克力了。”她“哇唔”一声,好像要哭。
那天我在家里给它拍了很多照片,生动有力,毛发凛然,然后跑到楼下去冲洗了一组后醒目地贴在墙上。傍晚她回家推门即见,半天不挪动脚步,眼圈红红的,不断地对我说“谢谢”……
宝宝跑到我和她中间,“汪”地吠一声,很有温度。
苏阳冷静地看着我,对我和她重归于好毫不惊讶。他说如果有缘分,就算把两个人分别扔到南极北极,变成冰山,迟早有一天也会漂移到赤道融化在一起,比如卓敏和我;如果没缘分,就算天天腻成连体儿,总有一天也会掐得分道扬镳,比如他和浅浅。
我很吃惊,他挥手阻止我再问下去,他只是说其实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浅浅这样的女子,“太假,像一张漂亮的纸,自以为吹口气就成了仙女,不像卓敏,有种从骨子里让人怜爱的东西。”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玩,像过去的任何一次一样默契。我们开着车互相追逐,用对讲机开着荤素玩笑,一起去康西草原骑马,一起到杀人吧“天黑请闭眼”。我和苏阳总有打不完的赌,浅浅和她总有说不完的话,只不过大家都竭力不碰某段往事,我们知道,那根拉环一响,所有在场者都将血肉横飞。
那天是六一国际儿童节,我们一起去十三陵水库游泳、烧烤、放风筝并准备露营一宿,这是我和苏阳早在“非典”时就给她俩许下的愿,她们说再不趁儿童节还愿就成黄脸婆了。那天我们还带上了宝宝,“也只有‘宝宝’是有资格过这个节日的”,卓敏断言宝宝正是六一节出生的,虽然没有任何根据。
宝宝在一年中练就很多本领,比如说举起爪子谄媚地握手,比如远远跑到河滩上从一堆乱石中撒欢地叼着皮球回来,比如很乖巧地蹲在地下,让我们把线叼到它嘴里放风筝。
它是一条好狗。这一年,它和她相依为命。
那天她把它从乡下接回来,它就敏感到她的不开心,它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情,轻轻舔她脸上咸咸的泪水,还做出各种憨傻的动作逗她开心。有时候,它也会情绪低沉地趴在地板上,把下巴垫在她脚背上陪着她一起叹气。它是家里一个男人,每晚睡觉前要在屋子里转悠几圈确信安全,它警醒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手里捏了一大把安眠药,她准备这样去了。它突然蹄声“哒哒”地从外屋跑进来,爪子搭在床沿上,眼神凄凉地看着她,鼻腔里发出“唔唔”的哀叫。她已决绝,她摸着它的头说“宝宝,妈妈走了”……但她发现它竟然淌出了眼泪,并使劲用鼻尖碰她。
那一刻,她的心脏犹如遭大锤重击。她看着它无辜的眼睛,心想:如果她死了,它就是孤儿了。它那么幼小,不会明白她已死去,它会以为她是睡过了头,然后她被一些穿着白大褂的人抬出家门晒太阳;它甚至会以为她是因为它太过调皮,所以生气地扔下它不管了,然后它就仓皇地四处寻找她,流落街头……那些放学的小孩会扔石头欺负它,没有主人的它只有闭着眼睛默默忍受;也许哪一天打狗队卷土重来,见它蹲在路边,就会举着棍子冲上来疯狂追杀它;甚至有一天,它正在路边失魂落魄地走着,突然看见对面街口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女孩,它会猛地放下嘴里的食物,开心地大叫一声冲过去,而这时一辆卡车呼啸而来……
所以她没有去死,那天晚上她扔掉药片紧紧搂着它的头说:“宝宝,妈妈答应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就是为了你,我们这辈子不分开。”
她舐犊情深地对我说:“这是一条好狗,我的好儿子,它比你更爱我。”这时宝宝正在水边叼着线,好像听懂了似的嘴里“汪”地吠一声,然后风筝飘了出去,它惊惶失措地箭一般蹿出试图叼住,弄得水花直溅,狼狈不堪。她哈哈大笑着和宝宝一起追赶越飘越高的风筝线,终于和它一起跌倒在水中,“杨一,快来帮帮你儿子。”
苏阳靠着一棵树玩着手里的PS游戏,突然对我说:“她看上去若无其事,其实她受的是内伤,就像被七伤拳打过的一棵树,外表毫发无损,体内奇经八脉尽断。”
我面无表情,像个木乃伊。
傍晚的夕阳打在卓敏脸庞上,给她抹上莲花般的红晕。她曾经说过,藏族姑娘只有在雪山脚下才能找到自己的魂儿。
我和卓敏终于去到丽江,自我俩重逢之后,她就总念念不忘去一次丽江。她说她要去丽江玉龙雪山脚下的那座“玉龙寺”为水晶重新开光,她说也许龙喀巴大师能解开她的一个先祖对这串水晶许下的心愿。
我问她什么心愿,她也一脸茫然,她说她只知道那是三百年前家族里一个女先祖在一场大火般的爱情后,手捧这串水晶许下的心愿。女先祖美丽而且冰雪聪明,却一直勘不破情爱的难关,她对着这串水晶发出心愿后,这串水晶从此能给人带来幸福也带来忧伤。“那只是一个传说,老阿妈一直把它藏在佛龛下——她从不准我戴,但我太喜欢这串水晶了,我悄悄从佛龛下偷出来戴上时,老阿妈脸色一变,但她一直不爱说话,就默默看着我把珠子戴上。”
她喜欢手指灵活地转动着腕上的碧玺,让阳光迎面打在上面幻化出一缕缕光芒。我知道她的心思,我们重新在一起后,她决然地又把它戴在腕上。这是她和我必须渡过的一关,那束光芒依然冰冷刺激,但我们与其逃避,不如面对。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这才是一个坚强的开头。离开北京前,我终于带着她前往八达岭长城下去玩蹦极。那天风很大,她像以前那样站在桥墩上紧闭双眼不敢往下跳,我猛地把她推了下去,听到她长长的“啊——”坠向山涧,然后弹起,然后坠下,又弹起……我也奋勇跳出,听见风在耳边金属磨擦般掠过,被一股大力拖着向未知的海底世界坠落。我觉得浑身的骨头散落,我要死了,我已经死了,我像回到过去常常纠缠的那个噩梦……弹回,阳光刺眼;坠落,一片黑暗,又弹回……我终于回到人间。
只有绝望,才有希望,我俩终于体验过死亡的感觉,觉得生命如此美好。我们站在高高的山梁上,相对而视,互相知道对方心底最深处的东西。
这时,傍晚的阳光把玉龙雪山打出一片浓郁的金色,玉龙雪山的主峰像一尊宝相庄严的佛。虽然打着小黄旗的旅行团已把丽江弄得人满为患,但用无数白石头修建而成的玉龙寺仍是一座寂寞的寺庙,寂寞得像一朵白雪莲,无人采摘。
我们去的时候,一个两眼澄明的和尚正站在门口晒着干雪莲,他说,龙喀巴大师昨天走了,圆寂了。她吃惊地看着和尚,但和尚笑得很纯净,脸上全无一丝哀绝之情,他说:“上师只是回家了,回到他本来的家。”
“本来的家?”
“对,每个人都有一个真正的家,尘世只不过是我们路过的风景。”
“路过的风景?”
“上师手作拈花,面带微笑,说:‘路过也是风景,但死亡是最漂亮的风景。’”
我突然想起菩空树大师也经常说他迟早会走,去他本来应该去的地方,“死亡其实是一个最壮丽的景象,我会在等到那棵树,和等到那个人后,微笑着死亡……”我问到底是哪棵树、哪个人,菩空树闭口不谈。
那天晚上,我和她躺在一家有着木格子天窗的客栈里仰望星空,她突然说她现在把好多事情都想清楚了,她要好好地和我过完这一辈子,“我要和你一起生儿育女,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儿孙绕膝,看他们吵吵闹闹,那真的很幸福。”
那天晚上,我们认真地爱了一次,她很激动,浑身发烫地问我:“如果怀上,你猜,是男还是女?听老阿妈说这个时候你看天上的星星,最先被你看到的那一颗就会投胎成为你的孩子。”
我抬头望去,满天的清澈寒意,无言倾诉着某个巨大秘密。
我们回到北京那天,就是苏阳和浅浅分手的那天。两人前一晚去“杀人吧”玩了个通宵,出门后大吵一架,然后分手。
我惊愕地问苏阳为什么,他想了想,淡然地说:“玩杀人游戏,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她太了解我而我也太了解她。当两个人连欺骗都进行不下去时,所有的生活游戏也就相当无趣。”
“杀人游戏”可能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游戏,它无需经过肉体便直击心灵最深处,而现实中每个人、每分钟、每个动作、每句话都在伪装,甚至真话也成为最好的假话。如果你想真正了解一个人的内心,就和这个人玩一个月杀人游戏,但当你真正了解这个人后,就会觉得人生非常荒谬。
据说浅浅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不像平时那样又哭又闹。
我安慰着:“你们不是第一对走出‘杀人吧’就分手的情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对,我听说甚至有对结婚十年的人玩了一次游戏后就直接走向民政局离婚了。”苏阳看着我,笑得非常古怪。
我庆幸和卓敏最终走到一起,虽然我俩经历那么多的磨难,但我们在灾难中想通了很多问题,我和她已不会回到一开始的激情澎湃。我们时时还会吵嘴,但我们现在却更加默契,一个眼神就互相知道很多东西。我并不像她那样已然遥遥地想到生男还是生女,但我满意现在这种柔软的状态,认为一辈子这样就是幸福。
我并不知道,那个命运的惊人秘密,正像漫天浓雾一样向我们悄悄逼近……
一片叶子把整个秋天染成金黄,满地仓皇的漂亮,我突然想起,我和她重逢已经整整半年了。
这半年来,发生了三件事情:
一,严丽莎和我分手后,神速地交了一个新男友。当她带着男友站在我面前时,我发现那个男人是车队的小刚。
二,我戒酒了,大大减少和苏阳他们出去厮混的机会。听说,他